“游以迁,游以迁,你等我……”人们只听到游以迁三个字,其他啥也听不清,亿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磕磕绊绊往大海爬去。
单薄的身板在沙滩留下一串串痕迹,手却不停的向前方延伸。
她痛苦的唤他,“游……以迁……”
“看吧,她就是疯子!”艾艾愤恨道,顿了顿睨着她,“之前攀上荣恩哥,现在又死缠着迁哥。”
付竹忙过来拉住她,“亿小姐,别这样……”
尽管她的神志如何不清,她依然记得,游以迁为了追她,置身跳入大海,她原谅他了,她要把他找回来。
海风卷着腥咸的海水一浪浪拍打着她的脸,又咸又疼,她阵阵瑟抖。
她好不容易找回记忆,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海水那么凉,他该多冷啊。
就算死,她也要和游以迁在一起,不能让他孤单的在这冰冷的海里,她要陪着他。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为爱铿锵的姑娘,那种做派就是下定了决心要和游以迁同生死。
她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每一句都被海风无情的拍回来,在人们之间回旋飘散。可每一句又使足了劲,脸色苍白让看客都紧皱着眉,不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感伤。
艾艾提了一口气还想怼她什么,被叶萍狠狠止住。
不管怎么样,她之前也是自家儿子的老师,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在他们家造成的。
这能怪她吗?
她接触亿初的时间不多,屏诚本人她不是没见过,那是真的像,简直就是分了身的一个人,她脑部在他们家受了伤,这真的不能怪她啊。
有了这个女孩,不是正好让表妹知难而退嘛。
于是,她再次瞪了艾艾一眼,再不许她说一个字。
艾艾只能委屈的闭了嘴。
亿初又疼又冷,她从未这么疼过,脑袋疼,脏腑疼,头发丝都疼的失了生命力,眼睛被海水蛰的更疼,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哭,可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流,滔滔不绝。
她绝望又悲凉的望着海面,想起曾经的那些话。
大海他的心很冷,那是他太无情。大海为什么总那么伤感,因为他的内心全是水,想着想着,心更加疼痛了。那些漂浮在她脑海里的画面,突然间从脑里跳出来,落在她眼前,一男一女,男生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嘴角蠕动。。。
海风把她的秀发糊了满脸,呼啸着厉吼着蹂躏着渺小的她,她朦胧的眼前仿佛乍现一股股水柱,水柱挣扎着,扭曲着,弹跳着,慢慢变成很多人形,最清楚的是父亲的脸。
“初初,我们的初初,坚强些!以后的路将会非常坎坷,周边全是蛰伏的野兽,你要学会审时度势,他们都很狠戾,实在坚持不了,你就想想父亲,想想母亲,想想爱着你的家人,不管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父亲想伸手摸一摸亿初,可他怎么都摸不到,“我的初初,你长大了,你从小就是个勇敢坚强的孩子,我和你母亲为你自豪。有些事,必须你自己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光明就在你头顶……”
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她有些听不懂父亲再说什么。
她伸手去抓,人形忽然变成一抹幻影,其他人也都不见了,父亲的话也被风扯散……
留给她的是那无情又冰冷的海水。
一点点渗透她的身体。
她大声哭着,似乎要把身体的疼痛全喊出去,再大声,人们也只看到她张着嘴巴,脸颊明晃晃全是水,无声的呐喊着……
叶萍眼睛湿润了,她摇摇头,和付竹使足了力气,才把亿初拉回。
芙蓉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也把眼前那位美丽的女子的声音和昨晚的重合到一起,只不过借刀杀人,她呵呵笑。
没关系,她不介意。
黄兴和柯文同时道,“她好可怜……”
一辆黑车疾驰而来,,停稳后,车内下来两名女子,她们一身女仆装,脸上挂着担忧。
是小金小路。
两人空降到游家,是游东辉专门安排照顾亿初的,大门口出入自由。
付竹和叶萍看到两人,总算松口气。
两人把亿初抬去车上,随后离开。
车子刚消失不见,有渔民跑过来,让队长接电话。
情况:一家渔民的船尾不知何时挂住一个人。
那人被送进人民医院。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有阿三,这边发生的事,第一时间被送进游东辉的耳朵里。
游东辉从后宫出来,舒坦的歪在整张蟒皮上,幽幽点上一支烟,缓缓吐出一句话,“昌历啊,人生堪比朝露,小迁就随他去吧。”
说罢,狠狠把烟头丢在游昌厉的遗像前。
游昌厉嘴角带笑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游东辉已成魔,他做下啥事都不稀奇。
在他的观念里,人生除了快活,别无意义。
那个女子已上瘾,不久之后,游以迁就会知道,那时候,他就可以掌控他。
养不熟的狼崽子,他在心里暗骂,阿三已经调查清楚游以迁在英国的一切,推算这一切都是他干的,他擅长玩人心,早早就做了准备,想到儿子游荣恩,他暗骂,毛还没长齐就开始鼓捣报仇,有些事不如迷糊着。。。
既然,他想玩,那他就奉陪,他可比他会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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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医院。
一群人风风火火涌进去,本以为会看到狼狈至极的游以迁,就算不受伤,也会衣衫破损,可他让大家失望了。
躺在病房里的他一身干净的西装,吃着水果,看着电视,没事人一样。
他们都吓坏了,特别是叶萍,当大家听到他的解释,也都哭笑不得。
他呵呵一笑,说,“人家只不过和附近船上的渔民,聊了几个小时的天。”
人没事,还很安全,至于他去干嘛了,这个时候没人较真。
说完这话,游以迁眸底滑过一抹黯然。
他在黯然什么呢?
付竹跟随游以迁六年,对他也最了解,看着自家迁哥眼神的变化,他笃定这背后一定有他要隐瞒的事。
张淑芬一口老气终于回到肚里,可也对这个孙子下了命令,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孙子完婚。
毕竟她的身体,坚持不到不催促的日子。
艾艾不顾形象扎进游以迁怀里,把她吓死了,看着姑娘两行清泪和红肿的双眼,游以迁没推开她。
借着此刻,她用正太太的眼神扫视着芙蓉,宣告着她不可侵犯的地位。
比起芙蓉,她更想让亿初看到这个高光时刻!
游以迁询问的眼神甩去付竹,“亿初呢?”
付竹,“半个小时前,家里的女佣把她从海边接走了。”
“她有没有……”艾艾打断游以迁的关心,“你什么时候给她说清楚?!”
他很烦躁,不知道这个艾艾怎么如此烦人,说了多少次,依然一意孤行。
他下床,快速整理好衣服,“付竹,回家。”
付竹,“……是。”
艾艾,“你不说清楚,我会一字字给她讲,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叶萍刚给张淑芬那边汇报完,刚进屋就被匆匆忙忙的游以迁撞个满怀。
“小迁,干嘛去,你奶奶让你回家,她有事给你说。”
回应她的是艾艾,“姐,我跟着他,保证给他带回家,啊。”
“一定给他带回去。”
屋内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只留下墙角里一脸落寞的芙蓉。
叶萍拍了拍她的肩膀,芙蓉刚回神似的看她,四目相对,叶萍只觉得这人面熟,她回忆着诶诶两声,芙蓉趁机跑开了。
她没跑远,一个人在医院转悠,她弄不清艾艾说的那个在医院的男子是谁,一层层的转。。。
到楼下停车场,游以迁抓着付竹的衣领,“付竹,你现在工作做的特别差劲,是不是想让我开了你。”
付竹瑟瑟发抖,“明白,我阻止她。”
在艾艾的叫嚷中,游以迁独自驾车离开,留下的付竹脸上狠狠吃了艾艾一嘴巴。
付竹擦了一下嘴角,依然很恭敬,“艾艾小姐,抱歉。”
艾艾,“你下次再敢拦我,吃的就不是大嘴巴了。”
付竹,“……是。”
她是明星还是叶萍表妹,他一个助理怎么敢有怨言,只能将一切都生吞。
“艾艾小姐,您还是回去吧,你身边没有人,这地方很不安全。”
艾艾,“还不是你,我早就上车了,我告你,再敢这么对我,你以后就别回去了。”
付竹,“……”
他太难了。
小金背着亿初送去床上,那女子全身冰凉,嘴唇发紫,神志模糊,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话,小路很迅速的给她来一针。
十分钟后,亿初因体力过量透支,昏睡过去。
游以迁赶回来时,亿初还在床上躺着,她睡的并不安稳,额头上铺满明晃晃的汗水,脑袋梦魇般乱晃,眼皮下的眼珠不停翻转。
他问小金,“她的身体怎么看起来……很虚?”
小金扫一眼亿初,很乖巧道,“听他们说,她哭的很猛烈,海边又冷……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小路用毛巾帮亿初擦汗,“她的身体比起常人是有些虚,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
他想的到的就是,清吧那次后,听说得了意症,高烧好几天。来到游家,又连着挂彩,头上缝了六针。
亿初嘴里喃喃叫着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话,这女子受罪太多,他心里很不舒服,又不能替她受,让他很烦乱。
他在想,她的母亲是何时不在的,那时候她是多大,她一定为母亲的离世,哭了好些天吧。
小路,“她长得可真漂亮。”
小金,“我们俩第一次见到她,都惊呆了,像瓷娃娃一样美。”
说起他的第一次,仿佛历历在目,她的一颦一笑一撩发,脸上的奶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那时的他,竟不知道遇这位美丽的姑娘会有如此多的故事,缘分还真奇妙。
小金小路懂事的离开,他就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她。
从她的眉毛看到嘴巴,从嘴巴看到耳朵,看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睛,他从惊慌的姿态跳脱到做错事的小男孩,结结巴巴,“抱……歉,我……对不起……”
对于那晚的事,他一点都回忆不到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能向她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
“以后不会……”
她是睁开了眼,却依然灵魂游荡,瞬时,又缓缓闭上,仿佛很疲惫,最后的一丝眼缝却怎么都合不上。
他的话卡在喉咙,看着她眉心皱起,无声的眼泪缓慢又冰冷的从她眼角滑下,眸中的光似乎被泪珠带走了,就像一束花最后的营养被吞噬,整个人变得暗淡无光。
他愧疚地继续道,“以后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
她没任何回应,仿佛置身在黎明前的凌晨,层层叠叠的黑雾笼罩着她,与东方破晓纠缠在一起,把她的世界卷成一片残垣废墟,她只能在里面痛苦挣扎。
脚下是怎么都看不清的路,地面很软,似棉花,似云朵,前后都空寂的看不到任何人影,她无力又惊慌的喊着屏诚的名字,她怎么叫,怎么唤,都得不到一丝丝的回应。
她喊父亲,回应她的是绵长遥远的回声。
她抱紧双臂,凄凄落泪。
他帮她拂去泪珠,声音低润,“相信我,我不会负你。”
她的泪越流越多,像是打开了泉口,怎么都擦不净。
他没有女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手上力道不知轻重,擦红了她的脸,她依旧那般静默无声,眼睛虽闭上,汩汩的液体源源不断溢出。
付竹终于回到了家,马不停蹄的来到亿初的小楼。他看到他的迁哥双手揉着亿初的手放在脸颊,而,那女子沉默的躺着,似乎在哭,又似乎再睡。
许久之后,亿初在昏昏噩噩中,又睡了过去,游以迁轻身轻脚走出去。
第一句话就是,“芙蓉人呢?!”
“我没找到人。”
“红雾呢?”
“红雾白天不营业,我已经给刁经理打过招呼,看到人,立马扣起来。”
游以迁烦躁的扯开衣领,漏出性感的锁骨和胸大肌,上面明晃晃铺着细汗,还隐约可见黑紫的伤痕。
付竹,“迁哥,你受伤了?”
他看了付竹好几秒,不答反问,“你去亿家没说错话吧?”
付竹愣了一秒,“没,没有,我说我是你同学,亿田阳也没多问。”
“我去看看奶奶。”丢下一句,大步离开。
“你的伤……是?”
那人抬手整理好衣扣,“我没事。”
“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
“一树斜阳蝉哽咽,曾绾灞陵离别。”
“絮已为萍风卷叶,空凄切。”
不知不觉间,树上肥而圆润的树叶已染了黄色,蝉鸣也回荡不再耳畔,清幽墙院内更显寂静幽深,就连那风也晃不动衣衫。
秋季,总带着感伤,它不像夏季那么火辣辣,更不像冬季直洌洌,它带着独有的萧索和浪漫,驱了白云,散了花香,送来了不得不接受的寒凉。
斜阳余晖下,一位顶着白发的老人孤独的歪在轮椅上,地面铺上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孤寂且惆怅。
奶奶老了。
他刚回来,奶奶就老了。
老得似要和余晖一同沉下去。
那个为他打抱不平的张淑芬,那个为他涂药总是眼泪连连的张淑芬,遥远的让他模糊。
游以迁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张淑芬。
没有她,就没有他的生命。
奶奶的后半辈子都活在惆怅中,她的儿子儿媳早亡,那个让他最喜欢的儿子,他孝顺,正直,还是个极有爱心的人。他当过兵,是军人的标杆,为了救人,也会做出放弃生命的举动。
要不是那年,他怎么会……
那个让她骄傲的儿子却永远静止在三十四岁。。。
眼前的老人半迷半睡已不知多久。
游以迁轻声在张淑芬面前盘腿而坐,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奶奶,心说,“奶奶,您一生最爱的儿子死的不明不白,即使您不说,我也懂您。您放心,我一定找到那个人,他害了爸爸妈妈,让奶奶伤心几十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轻轻摸着奶奶青筋缠绕的手,上面布满了死亡。
这双手给了他两次生命。给予他所有的温暖,现在变得让人绝望。
奶奶只有一只右手可以抬动,左手二十年前就废了。
那次,淘气的游以迁刚满四岁,趁着母亲在厨房烧饭,他一个人爬上小楼顶,一只黑乌鸦低空飞行,小小的他吓坏了,尖叫一声,踉跄后退,要不是张淑芬的双手,那时候就没他了。
“奶奶~”他脸颊贴在张淑芬手背上,低声唤她,他知道很快,奶奶这个名词就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只能对着天空唤。
他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一个人独孤的在这个无色无味的世界上。
“迁儿~”张淑芬有气无力动了动手指,“我的迁儿,回来了。”
“奶奶,是我,我来了。”
张淑芬努力直起头,眼皮似乎很沉,睁了又睁,她没带假牙,嘴巴里很空洞,“你是奶奶带大的,别人不了解,我太熟悉你了,你的一个眼神,我就能知道你要干啥……”
游以迁微怔,随即又平静。
张淑芬提了一口气,抓着他的手,“好好的生活,不好吗?有些事过去就让过去吧,别老惦记着。奶奶是长辈,你可知道一个后辈走在长辈前头,是何滋味?迁儿,你正年轻,向前看吧。”
他听着她的话,意思直白,他听得懂。
一边是自己大儿子,一边是疼爱的孙子,她无法劝说什么。
他的那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多次在被同学欺负后的梦里呢喃出声,他的恨,他的怨,奶奶看的最明白。
“那姑娘是天天的老师,既然已经成了你对象,你就收收心,好好对人家。你不知道,那姑娘有空就过来陪我,还推着我到处在这院子里溜达,她会跳舞,奶奶喜欢看她跳舞,像,像一只美丽的小天鹅,可好看了。”
游以迁从未见过亿初独自跳舞,看着奶奶情不自禁笑起来。
娇小玲珑的她是一位老师,又长得那么美,真不知道她跳起舞是什么样,真期待。
脑中闪出她在他长臂下旋转,头发纷飞,霓虹闪烁,白色的裙子闪闪发亮。
一摆一弄都回味无穷。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眉间滑过一抹黯然。
温润的嗓音问奶奶,“奶奶,您喜欢她?”
闻言,张淑芬一直沉闷的眸底亮了亮。
“喜欢。你给奶奶找的孙媳妇,我很喜欢。”
来的路上,陆医生告诉他,奶奶的情况很不好,养得好了,或许半年。
他摸了摸自己的腿,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望去远方的余晖,已经没过山头,一抹绝望滑过眼底。
“这几天,你爸爸总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的昌厉还是那么年轻英俊,一点没变。对着我笑,他说有两个心愿想让我转达给你。”
“奶奶您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拿我爸说事。”
“不,这确实是你爸的意思。”
游以迁,“行行行,我爸的意思,您说吧。”
“我说之前,你……先答应。”小风带着寒意无情遛过,张淑芬又是一阵咳嗽,这次的咳嗽都苍白无力。
“答应,一定答应。”
女仆又帮奶奶加了一层毯子,奶奶像在被窝里,只漏出慈爱的脸和一只手。
“让我替他们喝上孙媳妇孝敬的茶。”
游以迁瞪大眼。
“然后,你们离开这里,这些年。我帮你存了不少钱,够你俩折腾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