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见过元镇仙尊。”
姜黎九公事公办双手持礼一拜。
她举手投足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越矩,亦无记忆中的亲昵和尊崇。
元镇眉头一皱。
他不想自讨没趣,可偏偏不自觉,每次看见,皆忍不住想唤她。
尤其是见她与沈玉锦在一起,恍惚之中,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般,心,空落落。
“黎九,最近可好?”
“嗯?”
姜黎九微怔。
似乎没料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尊上,会问出这番不咸不淡的话。
片刻后,她回神,释然道:“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自从苏落落顶了弟子凌云峰首席之位,因而有幸拜入沈公子门下,这才明白,自己的余生想要做什么。”
“以往尊上门下弟子太多,虽自顾不暇,仍全力以赴,可惜无人懂我苦心,甚至怪我多管闲事。”
“如今便轻松许多,我只需要把心放在沈峰主身上,且甘之如饴。”
“尊上喜收爱徒,而弟子幸得佳师,这世间,两全其美之事未必不可得,如此甚好。”
话落,她转过身去,广袖随风猎猎,纤长手指快速捏诀。
元镇沉默不语。
就在她将要离开之际,才开口问了一句,“黎九,还在怪我收了苏落落为徒?”
此话,竟连本尊这个自称也未用。
姜黎九手上动作一滞,刚凝聚起的灵力瞬间散去。
她微微侧目。
眼前男子长身玉立于本命神兵绛羽剑上,一袭凌霜傲雪的白衣迎风翻飞。
棱角分明的俊脸依旧如万古不化的冰川,眼中却夹杂不知名的晦涩难懂。
像疑惑。
又似有说不出口的难言。
这是她,从未在元镇身上见过的神情。
两世为人,还以为这人冷心冷情,除了那个苏羽灵转世的苏落落,不会为她以外的所有人,动一点凡人应有的情绪。
但……
她已不在乎了。
刚重生归来那一刻的恨,现如今皆随风消散。
思及此,她心头顿时一轻,好似卸去千斤重担,“弟子不怪尊上,你选她有你的考量,我离开有我的抉择。”
“不过是缘分到了,便该分道扬镳。”
心结已开,她不想再多言,正欲飞身而走,又停下,试探一句,“弟子有一事告知。”
“何事?”
元镇忽地抬眸盯住她,本以为是些叙旧的话。
未料她神色淡淡,“苏落落在妖兽袭船之时,被卷入无尽海中生死不明。”
“不必担心,人没事。”
他抬手,从灵台中唤出两颗冰蓝色同命珠。
其中一颗略微黯淡,说明其主人受了伤,却如她所料那般,当真未死!
姜黎九眸色微转,目光落在另一颗命珠上。
才想起,这是在她十岁那年拜元镇为师后,他取自己一缕魂丝放入其中。
可是……
很少会有人把此珠放于自己灵台。
这般举动好坏参半。
好的是,能及时发现与魂丝相连之人是否有危险。
坏的便是,此珠会影响灵台内的安宁,导致极难清净,易生心魔,于修为不利。
她抿唇良久,才缓声道:“弟子已不是凌云峰之人,还请尊上将魂丝归还。”
“你要来无用。”元镇将两颗同命珠握在手心,补充一句,“不如放在我这,万一你有危险,也好及时赶到。”
“多谢尊上惦念,此举不合适。”姜黎九垂下长长睫羽,掩饰眸底转瞬即逝的轻嘲。
“若是被苏落落发现,她的师尊还留下前弟子的同命珠,怕是不会开心,师徒情断,宛若破镜无法重圆,覆水难收。”
“黎九,你莫多想,落落她天真了些,不会……”
元镇话说到一半,忽被将黎九的笑声打断,“尊上说这些是何意?”
“是想说她天真无邪,我斤斤计较?”
“还是我心胸狭窄,频频恶意揣测,冤枉了被你放在心头的乖巧小徒儿?”
说到这,忽觉一股磅礴威压笼罩过来,压得她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
却仍旧脊背笔直,不曾有丝毫屈服之意。
元镇冷冽的声线轻叹一声,“黎九,你我之间连话一下家常都不能了?
“你为何变成这样。”
姜黎九秀眉微蹙,懒得再多说一句。
正在这时,一阵灵力波动从纳戒中传递而出,她收敛视线,拿出传声玉。
同时,君掌门低沉浑厚的声音从玉牌中响起,“姜丫头,怎么还没跟上?”
“阿锦看不到你不肯走。”
“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一字一句,声音里满是无奈。
“是有事。”
姜黎九抬眸瞥一眼对面。
旋即一本正经道:“元镇仙尊说要把同命珠中的魂丝归还弟子,可是弟子没有空置的命珠来换。”
元镇没想到她竟会说谎。
还不等训诫,便听君衡唤他,“阿镇,同命珠先给丫头,等回驻地,到我这取新的命珠。”
他握珠子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交到姜黎九手上。
“多谢仙尊。”姜黎九道了一声谢,转而冲传声玉问,“掌门身在何处,弟子马上赶来。”
“寒月山脚下十里外。”君衡刚说完就断了灵力传音。
她抬眸,对上男子眼中冰寒,提醒一声,“君掌门在等弟子。”
“你……”
元镇欲言又止。
过了许久,才挥手撤下威压。
“黎九,听我的话,就算不愿回凌云峰,整个修真界的仙君,你想拜谁为师都可,唯有沈玉锦不行,你离开他。”
姜黎九回眸,冷冷扫他一眼,“不劳尊上费心,弟子仍是那句话,我只拜他一人为师。”
“他生我生,他死,亦赴之。”
元镇被这话震在原地。
再看去,那倔强的小姑娘早已不见人影。
不禁让他想起百年前,苏羽灵得知梨花村再无一人之时,御剑飞至小灵山阵法外,整整三个月不肯离开。
自己日夜陪伴在侧,却听她冷若冰霜的嗓音,平静得仿佛没有半点起伏,说出的话,已是万念俱灰。
她说:“元镇,何必呢?”
“我心悦之人死了,我的心也一样随之而去,我永远不会喜欢你,苏家与元家的婚事,注定成不了。”
“镇儿,你对姜黎九到底怎么回事?”
元父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元镇从回忆里拉回,他想到苏羽灵与姜黎九左手腕上同样的七彩绳,眼尾微红。
强行压下心底莫名升起的痛,神不守舍道:“没事,时间不早,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