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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邓州的难题(1 / 1)


安西军经蓝田从牧护关翻越秦岭,大雨如期而至,耽误两天后再次启程,过黑龙口沿丹水谷地而行。

武关道北端大体沿灞河行进,往南基本沿丹水走,从安史之后特别是淮西割据后,漕运时时受到威胁,这条关中连接荆襄淮南的古道,战略地位直线上升,期间经过数次大规模整修,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路况还算不错。

虽然有沿途州县驿站提供补给,可几千人每天行军与停歇住宿依然非常繁琐,每天六十里已经是极限,烦了可不仅是安西军主将,他还是唐邓两州的主官,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与大队步卒慢慢磨,看兵将愈发纯熟,军纪也没什么问题,干脆带三十骑先行一步,让旭子率领大队慢慢走。

沿大路纵马急行,夜晚宿于驿馆,三天后过去秦楚咽喉的武关,而后走出大山进入邓州界,也就是他自己的地盘。

进入内乡县的第二天,离开官道走了几个村子,无一例外穷困残破,此后他不再住驿站,一路投宿于客栈农户,又分别在菊谭县和新城县逗留三天,直到六月二十九,在淋漓细雨中抵达了邓州城。

按例封疆大吏出行赴任皆有相应的旗牌号鼓,以他现在的官职,全套礼器打出来加上随从侍卫等至少得有几百人,沿途州县的迎送也都有规矩,像他这种直接骑马赴任的堪称奇葩。

到正堂坐好,代理两州政务的李德裕率领邓州大小官员十余人大礼参拜,正式见过主官。

一州除了刺史,还要有别驾司马长史作为佐官副手,这三位没有具体职务,实权大小看刺史安排,可能权力很大,比如李德裕,也可能一点权力没有,比如老白元九等司马。

再往下是功,仓,户,田,兵,法,士七曹参军事负责具体事务,类似朝中六部,还有负责纪检的录事参军事,叫纠曹。还有出使参军掌管通讯以及迎送,经学博士管教育,市令专管市场,医学博士管行医等等。(下州不一定齐全,可能一人兼任多职)

前边是官,后边则是各曹属吏文吏,至于衙役及兵卒下人则直接跪在外面,这就是一方主官的威风,非京官可比。

“主官留下,其余人该干嘛干嘛去!”。

待闲杂人退去,烦了懒得跟这些人扯淡,直接问道:“邓州现有多少民户,多少富户,丁口,僧尼道,良田劣田,士卒兵将,府库积蓄,狱中囚徒,官田营田,且一一报来”。

作为一地主官,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家底,李德裕来此半年多,大概情况已经摸清,遂一一回报。邓州七县共计一万两千余户,四万六千多口,丁万三千,壮女万五千……兵三千,府库刚收了夏税,计粮……

烦了静静听完,面沉如水,思索片刻道:“都先下去吧,给各县县令下文,带户册田册速来见我!去驿站叫白居易和元稹来府衙,文饶随我来后堂”。

老白从江州出发,元九从达州出发,坐船到襄州都很方便,从襄州到邓州一百八十里皆是坦途,比他还早到几天。

坐于后厅正位,皱眉轻叹一口气,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差。

邓州位于南阳盆底中央,武关道穿州而过,交通和水运都算便利,土地肥沃利于耕种,自古以来就是产粮重地,东西六百里,南北三百八十里,这么大的一块宝地,竟然只有一万多户,四万多口。

而在开元年间,这里光在册的就有四万户,十几万人口……

李德裕看出他脸色不好,拱手道,“大帅,属下惭愧”。

烦了摇摇头,“非文饶兄之过”,李德裕接到任命没多久,而且也不敢动作太大,不可能马上做出成果。

酒菜摆好,元白二人也到了,正式向烦了行礼,也都感慨万千,没想到三人会在这里重聚,也没想到,那个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年轻人竟然做到了一方大吏,成了他们的上司。

烦了给三人斟酒,随意道:“都不是外人,不需许多客套,来,边吃边聊,都说说看,邓州该怎么治理”。

吃了两杯酒,大嘴巴元九先忍不住开口了,很简单,杀贪官,“一个县令苦一方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们来的路上到新野县看了下,税吏如狼似虎,巧立名目加倍收税,逼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老白的意思跟他差不多,但同时也要惩治豪强与恶僧,僧侣占地太多又不事赋税,与豪强勾结欺压百姓,使小民失去土地,沦为他们佃户,任其鱼肉。

“文饶兄,你说”。

李德裕沉吟片刻,答道:“邓州有三恶,第一恶是关卡,四百里官道,设了六道关卡,商旅行人每过关卡都要缴税,当真雁过拔毛,百姓苦不堪言。

二恶僧侣豪强,前任短视,滥发度牒,僧侣甚广,与豪强勾结,不交赋税,鱼肉乡里。

三恶税重,各县巧立名目,人头税,地头税,牛马税,桑蚕税,数不胜数,豪强分文不纳,百姓苦苦求活,如今各县因交不齐税关押的有数百人之多,牵涉甚广,民愤极大。

邓州绝非万两千户口,有大批隐户庇于豪强,成为其私产部曲,此祸乱之源,不可不慎”。

烦了点点头,悠悠道:“税制混乱,万恶之源也”。

大唐立国,有感于土地兼并带来的危害,实行租佣调制,朝廷分地并严禁私下买卖,粮税称为租,大概四十分之一,缴纳绢布等丝织物,称为调,给朝廷出力干活称为庸,这就是租佣调税制。

但不是所有人都缴税的,分课户和不课户,普通百姓照常缴税,当官的和僧尼道等出家人以及有爵位的统统不用缴,值得一提的是商贾不用交税。

后来慢慢的实行不下去了,第一是人口越来越多,没有那么多地可分,第二是不课户越来越多,为了变成不课户,百姓们也是想尽办法。第三是不许土地私自买卖的想法不错,可人死了得把地收回来,百姓们自然不愿意,千方百计的拖延隐瞒,而且租佣调的根本是严谨的户籍管理,这无疑增加了大量的行政工作,当官的根本忙不过来,还有家里发生变故的百姓,逼不得已也只能私下里卖地,导致屡禁不止。

磕磕绊绊的到了安史之乱,租佣调也彻底黄了摊,德宗时宰相杨炎推行两税法,大概套路就是朝廷算计一下来年花销,摊派任务给各州府。各州县统计百姓财产按贫富比例收税,而且不再按旧的户册,而是按实际居住人口收,每年分夏秋两次收取赋税,不再额外收,还放开人员流动和土地买卖禁令……

其实两税法的想法是好的,安史之乱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就地安置也是个办法,实行起来却乱套了,不禁人员流动,按地域摊派,百姓都往富庶地方跑,导致富庶地区人口暴增,平均缴纳的税更轻。穷苦地方的人少了大半,却还要交那些税,平均到每个人就更多,简直要命。

放开买卖禁令后勋贵豪强终于能正大光明开干了,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还有藩镇割据,许多节度使不搭理朝廷命令,后果就是越听话的,治下百姓越苦。朝廷没办法的刺头,百姓反而好过点,许多人被逼急了,不惜背井离乡往割据的藩镇跑,形成了恶性循环。

租佣调肯定完蛋了,两税法又实行的一团糟,现在的局面是,朝廷已经彻底摆烂,收多少税,怎么收,完全是各地自己看着办,只要你往朝廷交钱就行,当然了,少交点朝廷也没办法。

好了,税制就是这么个情况,朝廷放弃管束,下层官吏彻底放飞自我,百姓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总之就是地主豪强大吃特吃,本分的百姓,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仅靠杀几个贪官和地主豪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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