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九躺着困倦地打盹儿的时候,屋外还未大亮。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睡眠出奇的不好。
脑海里总是些有的没的,时而在幻想中开心地看着修行后的自己是何等的威风,时而迷惘地看着自己似乎是破境失败垂死挣扎的丑陋模样。
那个总是吃着东西笑成一个球一样的邱富贵,还有平日里总是默默地在一边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自己鼓捣着什么的杨老伯。
好像,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东西?
很多时候,身边最常见的东西的突然消失是无声的,是手边突然摸不到东西时那种没有丝毫感觉的空洞。
但是,随后每每出现的空洞逐渐扩大,麻木开始消失,就像是手术后逐渐清醒的神经,那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瞬间,那些欢笑打闹的情绪,会以千百倍的感触刷新着本就空洞的感官。
于是空洞开始越来越大,逐渐吞噬着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种无由来的强烈恼火和沉重悲伤。
昨晚的时候,邱胖子有说再见吗?好像没有吧.....杨老伯是去干什么了?每月的采买吗?可是这日子好像不对吧.....
杨七九有些累了。
所以,他罕见地没有早早起来就去蒸馒头。
只是晃悠悠地走到了后院的水潭边上,看着平静的水面,直到墨色的镜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出神的杨七九余光看见了无聊地躺在院里唯一一棵大树下的摇椅上的见臣。
他依旧是那副无赖的模样,用过分帅气的脸悠然地叼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尾端没有花,只有叶子,甚至连叶子都只有一片。
“你在这儿干什么?”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我倒是想知道,把我们这群嗷嗷待哺的如牲畜一般不给吃的就会死的家伙给晾在一边的神厨阁下在干什么?”
杨七九有些发窘,他这才发觉好像自己发呆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到不至于这样吧,牲畜什么的,我也不是什么神厨啊。”
杨七九尴尬地摸着头,打算赶紧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准备些什么东西应应急。
“现在确实不至于喽,那群牲畜都被我赶走喽!”
见臣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感情这位根本没把自己算进去。好吧,不愧是他。
杨七九快步走到前院,果然,除了乖乖地蹲守在墙角的白帝,没见到其他人。
见臣跟在后头,然后依然大爷一样,撤了一把凳子坐了上去。
“咋回事?有心事?说来听听,我尽量不笑你。”
虽然脸上依旧戏谑,但是杨七九还是能感受到这位仁兄的好意。只是,自己该怎么回答,又该回答些什么呢?
“见臣,我其实失忆了,忘记了很多东西......”
“废话,你当初可是跟我学的发音,嘿嘿。”
见臣坏笑,杨七九无奈地摇头。
这里有段故事,这个家伙曾经趁机拿自己取笑大师姐,然后第二天雷打不动的他没有出现在竹斋的前院。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杨七九才从白帝口中知道自己曾经当着大师姐的面喊他男人婆。
难怪大师姐的表情很奇怪,旁边的这家伙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自己要干什么,对这个世界有很多疑问,偶然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确实,倒不如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想到在这儿开一个什么东西来着,食堂?对,开一个食堂!”
“修行者是不需要吃饭的对吧。”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准确来说,是不需要进食五谷杂粮之类的东西,修行者有更高效地吸收维持身体行动所需养分的方法,但是,有好吃的为啥不吃对吧。我们又不傻。”
很好,确实。
“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间区别有多大?”
这个问题一出口,见臣饶有兴趣地看着杨七九,手撑着下巴,嘴边依旧是那根不知名野草。
“你倒不如直接问我怎么修行得了,没必要拐那么大的圈子。”
“寻常凡人,想要踏入这神剑山,需要走十里长阶,成功的会被守在长阶的樵夫带进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不是十里长阶就结束了吗?”
“那个地方叫“养气谷”,也叫做断魂谷。”
杨七九眉头一皱,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一般都是叫养气谷来着,为了好听一点。”
“为什么?”
“在那里呀,就是很多人的终点喽,我是觉得后面的那个名字贴切一点嘛。”
“........”
“不过养气谷这个名字或许会更贴一点,毕竟,那些失败的家伙体内充裕的周天之气,在那个地方,可浓郁得很。”
杨七九有点笑不出来。
“我记得挺多人会留下自己人生的最后几笔来着,也不算太遗憾?不过都到了这一步了,那些家伙的人生本来也差不多到头了才会选择就这么一头撞进来吧。”
见臣叼着野草,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嘛,说那么多,不如直接看见的来得好。七九,可还记得神剑宗有几门?”
神剑宗?宗主一脉再加灵,秀,苍,绝,四门。
“我记得是神剑门,灵剑门,秀剑门,苍剑门,绝剑门。这五门吧。”
“除了那群苍剑门的光头,其他的几门,你见过几个?”
杨七九回忆着自己记忆里见过的面孔。
灵剑门那三位,苍剑门那一群,秀剑门竹池林那五个,绝剑门下那个喜欢算命的,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这么几位。
“如果我猜的不差,也就最多十指之数吧。”
“你是怎么猜的?”
“因为我见到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多。”
“.......”
“你看,就这么几个人,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已经有十年左右没变过了。”
“换言之,这十年里,能从养气谷里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那群打算拿自己人生拼死一搏的家伙们可一个成功的都没有,倒不是在说我自己是天才什么的,虽然我确实是天才,但是修行这件事,就是很简单,在生死一瞬间,抓住那个平衡的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信条,每个人的体悟,这些都是在生死一瞬间的决定因素。踏入修行的过程,就是验证自己想法的时候,或许说,赌一赌老天能不能被你的决心感动?”
“到达生死瞬间的方法当然是多种多样了,我比较推荐——”
杨七九很识趣地打断了见臣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修行者会行走在山下吗?”
“山下?”
“我的意思是—”
这下倒是杨七九的话被见臣挥手打断了。
“我懂,我懂,只是有些话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嗯~怎么说呢。一般而言,到了化尘的境界,基本等于是不灭的。所以默认化尘以上不得入世。”
“那就这么乖乖的遵守这条规则?我的意思是——”
“嘿嘿,当然不会,不过要是有人不守规矩,有人会教他们守规矩。”
“什么意思?”
“隐世七宗的说法你应该听过吧?”
“嗯,听过。”,杨七九作势点头。
“其实从来就不止是七个宗门,隐世七宗只是个笼统的称呼而已。除了这些隐去的宗门,藏在暗处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呢,里面可有意思多了。”
“那些个跳得特别厉害的家伙,基本上不出半日就会被处理掉。”
“被谁?”
“嘿嘿,那些家伙可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名字和门派什么的,他们自称自己为——保安。”
嗯?
杨七九被这个过分熟悉的词语冲击得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过分简单直接了。保安保安,保一方平安。想当初,我知道的时候,也是你这副表情,哈哈,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只是这个名字有种大道至简的感觉让人不由得一笑,哈哈。”
见臣接着说道。
“那群家伙,不知道哪儿来的,只是每当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准在场。我曾经闲的没事去找过一位练练手,好家伙,拼了个不分胜负。”
杨七九闻言,有些佩服面前这位愣头青。
“总之,那群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就盯着这些个宗门大族,一旦有化尘境界的修行者踏入山下,这几个兄弟基本都会轮流给你来上一回让你满意的服务。”
见臣说着这话,笑得咧开嘴,只是那根草杆子还是没掉下来。
“那几个兄弟?”
“哦,保安就4个,至少是明面上是四个。西州,东海,南越,北境,这四兄弟差不多就在这四片地方,但是按我估计,这个保安绝对不止这些人,不然他们是怎么做到能同时监视这四片区域的,那怕是归元境也没那个精力去实时监视单片这么硕大的一片区域。”
“归元境......”,杨七九思索着说道,“归元境上面是什么境界?”
“又是一个好问题,谁知道呢~”,见臣无奈摊手,“哪怕天才如我,归元境往上的境界也完全不了解呀。”
“破境是踏破循环,把自身当作小周天独立于大周天运作。化尘是观察入微,把自身散入大周天之间于天地共鸣共生。归元是体悟天地,于天地间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把自身修成某种意义上的大周天,真正做到掌握法则的力量。那,之后是什么呢?没人知道,具体来说,是没人成功突破。当然,是那群老东西不行,思想固化喽,还是得看我们年轻一代的天才!”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羽化飞仙,这个词?”
见臣先是一愣,然后回头看着杨七九,沉默,然后开始用手抚摸下巴。继续看着杨七九,沉默。草根的尾巴一上一下,见臣的眼神也在来回变化。
“怎么了?”,杨七九有些拿不准地问道,“我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吗?”
“你?”,见臣用极其怀疑的语气鄙夷到。“没事儿,我在怀疑我自己的智力,我竟然会在一瞬间觉得你说的或许有点门道。”
“且不说,你说的仙是什么东西,羽化这个只是一种辅助修行的办法之一,南越那边有些家伙就喜欢用羽化来增强自己的身躯来推进修行,我倒是觉得这根本是一条歧路,单纯增强身躯有什么用,到了化尘境界,肉体的脆弱程度已经对修行而言没有影响了。”
杨七九猛猛点头,他觉得见臣说得太对了,不是因为他懂,恰巧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所以眼前这位真正在修行的人说的话才是最真实的情况不是吗。
“所以,你这个羽化飞仙是个什么法?术式还是咒法,怎么个飞升方式?”
“不,我随口说的,你可别问了,我就是一凡夫俗子,你还真打算从我这儿找到什么修行的见解吗?”
草尾一翘,见臣又有些玩味地看向杨七九。
“你现在到觉得自己是个凡夫俗子了?厨神啊,不想修行了?”
“想到是想,但是没那个决心呀。”,杨七九迷茫地看向院落外,云雾里的山门总有种神秘的色彩,可在那云雾下的,是自己每日用双脚踏过的土地。自己有那个舍身忘死的信念去赌一赌那个虚无飘渺的修行路吗?
“没劲,要不按我的来?找个悬崖?”
“别!别!别!”,杨七九连忙推开有些跃跃欲试逐渐靠近的见臣。
“我还想暂时以凡人的身份多活一段时间,没那么急,没那么急。”
“哼,无聊。”,见臣又倒在凳子上,靠着桌子开始给自己斟茶。
要是自己真开玩笑想去试一试,这位爷估计绝对不会惯着自己的毛病的。杨七九很清楚这一点。
就在这时。
钟声响了起来,悠远又清晰,从山巅云雾的深处。
一声,两声。
“哦,集合了。什么事儿啊!这个时候叫集合?”
见臣嘴边碎碎念着,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坐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墙角早早等候在院前的白帝身上,踏着风,踩着云,几个腾挪间就消失在山间。
杨七九眯眼瞧着,也看不到白帝鲜明的颜色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然后,腰间的某个东西开始发热。
还没等杨七九反应过来,光芒和眩晕感吞没了他。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杨七九腾空的四肢才终于是有了摸到地板的感觉。
头昏脑胀间,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下来。
然后他又听见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七九?”
“啊?”
杨七九条件反射地回话,同时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见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站了起来,看着自己。
同时,他身边还有一位,一位,哎,大师姐?
再然后,那张见过一面的脸,是?是掌门?
啊?
杨七九发现事情大条了,自己好像突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七九?是那个竹斋的?”,带着黑色面纱,一身黑衣的女性问道。
“正是!”,那位面容依旧好看但是身材魁梧的大汉肯定地回答。
“哦!我知道,我手下那几个家伙可没少被他关照。”。一位听上去就性格豪爽的劲装女子立刻加入对话。
为首的掌门一语不发。
杨七九依旧四脚着地,微微抬着头环顾着四周。
很好,这个地方自己也算熟悉,神剑宗议事厅,就是先前来过一次的地方。
可关键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还是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