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 南三宫.
自大燕开国以来,这南三宫便是未成年皇子的住所。
如今,却也有了例外。
封地在潞州,年满二十周岁的六王爷燕祁泽,在御书房内,当着几名心腹大臣的面,抱上了轩帝的大腿,面对自己那双生胞兄燕祁年的阻拦,两手扒拉的更紧了,勒着着轩帝的腿死死不放手,引得轩帝头疼不已,一手已经忍不住掐上了眉心。
走一步,腿上挂的这个成年挂件便跟一步,谁能不烦呢!
最终十分无奈的答应了燕祁泽在京中逗留,奈何自己的长子也才满一月,还不能独居,便让这在京中的小五小六,住在从前的南三宫里。
这小六得了准话,咻的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同他那站在一旁的胞兄燕祁年齐齐行了个礼,一溜烟儿出了门去,燕祁年看着他那模样,只得在后头一边追赶,一边唤着让他当心。
燕祁轩笑着摇了摇头,只在心里暗叹着,燕祁泽的小孩子心性。
待到两位王爷离去了,以宋太傅为首的几位大臣,才开始上报着近日的事宜来。
待到处理完事务,已经过了午时,刚简单的用了些饭菜,便听闻皇姐带着奕宁进了宫,此刻正在南三宫内,放下了碗筷,便前往那南三宫里去了。
他从前,也是住在南三宫中的。刚开始和手足兄弟住在一起,还频频感觉不适。
老三燕祁钰和老四燕祁临,住在他的青鸟居的两侧。
两人本就年纪相仿,一进这南三宫,便打了一架来,在地上乱打滚就不说了,双方还扯着对方的裤子不撒手,大有你再动我就扒你裤子的既视感。
最后,还是被一脸无奈的他上前将两人分了开来。
后来啊,这俩人便时常不对付。
燕祁临在御花园的树上掏了鸟蛋,非要藏在袖子里面,带回南三宫,用鸟蛋砸人家燕祁钰的窗户。
而燕祁钰呢,可能是母妃生在军戎世家之中,结实顽皮,躲在窗户边上,用弹弓射人家燕祁临屋里头的物什。
而他夹在两人中间,三天两头一抬头,不是燕祁钰追着燕祁临,就是燕祁临去拽燕祁钰的裤子。
你说说,你看看,他能不烦吗!
除却长姐男女有别,住在别处外,只有他一人以兄长的身份在这南三宫中了。
他的日常,除了学习课业外,就是去调解老三和老四的矛盾。
再后来,身为县令之女的丽贵妃娘娘,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初满三岁,便搬进了这南三宫里。
这俩兄弟,样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但仔细看去,那小六的眼角,有一颗泪痣,看起来十分夺目。
民间传闻双生子天生有缺,现在看来,不无道理。
老五身子骨健硕,三岁时,见了他,便能抱拳端端正正的行礼唤他皇兄。
而老六,许是打娘胎中有所欠缺,走路时总是腿软、不稳,第一次见他时,想学着胞兄的样子请安,结果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他面前。
鼻血都流出来了,还喜滋滋的唤他皇兄呢。
后来,他被父皇封为了太子,每日除了课业,更多的是帝王心术和衡量。
渐渐的,老三和老四也不闹了,老五也能照看起老六了。
终有一日,父皇从冷宫内,抱出了一个浑身布满伤疤和烙印的孩童。
那是从未被父皇承认过身份,在那冷宫中,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做发泄工具的子嗣!
身份,地位,权利,在一朝被帝王提及。
父皇将他养在膝下,待到月余,才送进了这南三宫中。
那孩子,一身紫衣蟒袍,衬的他十分贵气,白嫩嫩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轻声唤道:“皇兄。”
以前种种,不禁在脑海中浮现过去,燕祁轩不由得勾了勾唇,仰头看着那熟悉的宫门牌匾,大步走了进去。
还没进门,就见那宫殿的大厅里头,就见燕祁音一身红色宫装,袖口和衣领处,是用金色丝线绣成的花纹,已经坐在那大殿之中,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梳着流云簪,头上戴着一只金钗,一双柳叶眉细长如画,垂着眸子,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持着茶盖,那茶盖在茶盏上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而另一边,一个青色的人影蹲在角落里的木架子前,头已经探进了那架子里头,撅着臀部,一手按着地面,一手伸进去不停的扒拉着东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还未等燕祁轩发话,就见那青色的身影旁,蹲着一个扎着包子头,头上戴着珠花的,穿着粉红色衣衫的小娃娃,她手肘抵着膝盖,两手托着脸颊,歪着脑袋看向那木架子,嗓音十分清脆,带着些娇软:“六舅舅,你到底找到好玩的没?”
那青色的身影也未动,声音闷闷的从柜子里头传出:“奕宁乖,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找到了。”
燕奕宁点了点头,乖乖巧巧的蹲在那里等着。
见了两人的互动,燕祁轩不由得轻笑出了声来,大步进了殿门。
“皇舅舅!”燕奕宁眼神一瞥,敏锐的察觉到那进门的明黄色身影,从地上站了起身,嬉笑着唤道。
“乖。”燕祁轩笑着摸了摸燕奕宁的头,随后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燕祁音道:“皇姐。”
燕祁音回过神来,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轻轻点了点头,才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道:“宁宁非要来寻琛儿玩,可琛儿才一个月大,那禁的住这般叨扰?”
燕奕宁站在一旁,听着自家娘亲的吐槽,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燕祁轩见了她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奕宁,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哎呦喂!”燕祁泽一时不察,头磕在了木架子上,发出一声低叫,痛的他身子一哆嗦,赶忙探出了头来。
“皇兄,皇姐。”他一手揉着头,一手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算盘,痛的吸溜吸溜的,但看着大殿中的几个人影,脸上又情不自禁的扬起了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的。
他把手上的小算盘递给了燕奕宁后,又从那木架子里扒拉出了几本书,和一个棋盘来。
他把棋盘放在大殿中的圆桌子上,轻轻吹去棋盘上的浮灰,又嫌不干净,还用袖子擦了擦。
众人这才发现,这一方棋盘,竟是用玉雕刻而成。
线条笔直,将这棋盘平等的划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方格子,玉石莹润透亮,泛着光泽。
“这是父皇当年送我的,虽然我至今都没学会下棋。”燕祁泽抓起一把黑棋子,在手中把玩着。
那棋子通体圆润光滑,入手心中有些微微发凉,但很快,便被他的手温,暖的温热。
他将手心里的几颗黑棋放回了棋奁之中,拿起那棋书翻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愁眉苦脸起来:“看不懂……”
随即看向那坐在一旁的燕祁音和燕祁轩,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瞳孔中的眸光微微闪动,那眼角的一颗泪痣也在勾动着人的心弦来,他用眼神示意道:“皇兄,皇姐,来一盘?”
燕祁音同燕祁轩对视了几眼后,起身坐在了那圆桌中。
燕祁音抓了一把黑子握在手心,听着那黑子从她掌心的缝隙处缓缓掉下,落在那棋奁中,发出清脆的撞击音后,闭了闭眼,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持着一黑子,率先放在了棋盘的星位之中。
而她对面的燕祁轩,在坐下来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尽数收了起来,面上一脸淡然,但那黑色的瞳孔已经满是认真,持起白字放在棋盘之中后,另一手也在不停的玩把着大拇指上佩戴的玉扳指。
而燕祁泽就抱着燕奕宁,站在一旁,看着着棋盘上的你来我往,以棋为兵将,杀机四起,双方在这方天地中对峙着。
两人布棋的速度,也从一开始的逐渐减慢了下来,直到两个人满脸认真,紧紧盯着棋盘,三思又三思后,才布下一枚棋子。
直到,
燕祁音落下一子,眸光沉沉,抬头望向那对面的燕祁轩。
燕祁轩看了看那棋局,抬起头来,同燕祁音对视了一眼,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盘转把玩着,轻叹一口气后,摇着头哑然失笑:“皇姐这一出,还真是让人惊讶。”
燕祁音收回了手,看着燕祁轩,面不改色,只叹出一口浊气来。
一旁的燕奕宁见二人的对弈停了下来,才缓缓上前,轻轻拽了拽燕祁音的袖子。
等了许久,她都有些无聊了。
奈何观棋者不语,一直不敢出声,如今二人终于停了下来,才敢上前去了。
燕祁轩看着那往燕祁音身上靠过去的燕奕宁,朗声笑了,站了起身子:“我们家宁宁都等着急了。”
“老六,你将这棋局好好保存下来,待到下次,定要于皇姐分出个胜负来。”燕祁轩朗声说着,伸手理了理衣袍后,牵过了燕奕宁的小手,勾着唇瓣道:“琛儿许是醒了,宁宁可愿去看看?”
提到燕奕琛,燕奕宁的一双眼眸都亮了起来,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甚至有些按耐不住,拉着燕祁轩的大手走的飞快。
燕祁音看着那已经出了门两人,站起了身子,冲着燕祁泽点了点头,才出了殿门。
一时间,这大殿中,仅剩那燕祁泽一人了。
他叹了口气,坐在了那棋旁,看着那棋盘,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放进那棋奁之中,将那棋子把玩的沙沙作响。
良久,他才轻笑出声来,从那棋奁中,以两指夹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那棋盘之中。
一子落地,他那黑色的瞳孔里,骤然聚起一团腾腾的黑雾,再也没有方才那般稚气,在那颗泪痣的映衬下,隐隐有几分瘆人,他带着笑淡然道:“不好意思了,皇兄,皇姐,我,要入阵了。”
一枚黑子,单枪匹马,冲入了那团团包围着白子之中。
于此同时,那远在蛮宫中的晨曦,从一小太监手中,接过一把短剑,放入了手上提着的食盒内,大步进了宫殿。
全然不知,那弓着身子,立在身后的小太监,拉了拉帽沿,露出了带着几分讥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