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鸣回到房间时,赫连礼还没回来。
刚进门,就见陆银铃一袭红衣,头上戴着红纱,边缘处是金色的蕾丝花边,额间挂着一枚宝石,侧着身子坐在窗户边上,窗户开的不大,只露出一条缝隙来,阳光透过那条缝隙,打在她的脸上,照的那宝石都闪着剔透的光芒,那棕色的瞳孔,经过阳光的照射,熠熠生辉。
她歪着脑袋,从那缝隙处向外看着,冷不丁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望去,见是陆云鸣,两片红唇勾起着,笑靥如花,正欲从窗户上跃下来,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陆云鸣大步走了过去,从怀里取出那药膏,打开后,取了一些在指腹上,在陆银铃的目光中,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一手十分利索的将那包扎好的纱布解开来,将指腹上的药膏均匀涂抹在手上,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腹上传来。
他不言,陆银铃也不问,十分顺从,就这般垂着眸子看着他的动作。
那药膏渐渐被揉搓的吸收了,陆云鸣才微微抬头,与之四目相对,少年那清澈的黑瞳里尽是认真:“三日后前往扶地,你就不用以女装示人了。”
陆银铃自是知晓他心中所思,笑着点了点头,未曾多言。
半晌,陆云鸣才松开了那抓着她手腕的手掌,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垂着眸,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心。
突然,门被人大力踹了开来,两人立即望去。
就见,两个血人站在了门口。
李牧那一身褐色袍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他咬紧了牙关,用左手拉着一人的手腕,把那人架在了肩头,另一胳膊拦着那人的腰身,手心里还攥着长剑,那剑身上的血迹都还未干,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滴落着。
靠在李牧身上的血人,也好不到哪去,他躬着身子,身若无骨,倚靠在李牧身上,蓝色的衣服已经被溅满了血滴,发丝凌乱不堪,已经盖住了他的脸颊,使人看不清面容。
陆云鸣赶忙走了上前,一手将那人粘着血块的发丝拨开,才见了那人的满脸血污,正是赫连礼,他半合着眼眸,双目无神,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脸上也没了从前的精气神,连那嘴唇都煞白。
陆云鸣的手一顿。
好家伙,还真他妈是兄友弟恭。
大王子的手段这么狠???
瞅瞅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陆银铃也大步走了过来,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才一左一右,拉过赫连礼的手臂,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陆银铃是‘女’子,自是不便待在房中,赶忙打了一盆清水,放进了屋内。
李牧哪敢让陆云鸣亲自上手去给赫连礼擦洗换药啊?
他脱下了外袍,好在里面的衣服算不上太脏,只穿着一身里衣,手脚麻利的为赫连礼擦拭着身子和脸颊。
刚擦干净了他的脸庞,就听见赫连礼的喉咙中发出一丝呜咽,皱着眉,眼皮轻轻跳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黯淡,盯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云鸣轻轻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示意他把手中的帕子放到一边去。
开什么玩笑。
他没醒给他擦擦脸就算了,人都醒了,闲的没事,瞎做什么伺候人的活计?
李牧也不想干这种活儿,得到示意,当即退到了水盆旁,正欲把手中的帕子丢进水里,就见那赫连礼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李牧:……
陆云鸣:……
李牧手中的帕子被攥成了团,那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陆云鸣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不耐烦,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将食指和大拇指放在赫连礼的眼角,两根手指一撑,那泛着血丝的眼白和棕色的瞳孔,便露了出来。
他就那般撑着赫连礼的眼角,煞有其事,言语中还带着炫耀的意味,看了一眼身侧的李牧道:“你看,这不就醒了吗?”
赫连礼确实是醒了,但他还没从方才的事故中回过神来,便被两双大手猝不及防的撑开了眼睛,一瞬间,眼睛酸涩不已,似乎是要流出泪来。
他转了转眼珠,看着床边跟李牧说话的陆云鸣。忽地,感觉到眼皮上传来一阵阵清凉之感,鼻间也闻到一股子隐隐约约的药味。
来不及多反应,那眼泪直冲冲的流了下来,他轻呼一声,双手推开了那撑着他眼皮的手,捂着眼睛,身子蜷缩在了一起:“嗷!陆云鸣!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陆云鸣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反应,呵呵一笑:“奥,刚才给我妹妹上药,没洗手。”
赫连礼:……
他他妈还笑的出来???
他在床上涕泗横流,始作俑者还能笑的出来???
一张俊脸都皱巴在了一起,止不住的用手背去擦拭着眼窝。
陆云鸣哈哈笑了几声,一边去一旁用胰子洗着手,一边安慰着:“哎呦,我又不是去完茅房没洗手,你至于吗。”
赫连礼:……
再也说不出话来。
经过这点小插曲,赫连礼那是想迷糊也不行了,自行起身洗漱换过衣服。
陆云鸣才发现这家伙只是身上的血比较多,并未受其它伤,当下暗暗撇了撇嘴。
李牧也将他们一行人遇到的事一一告知。
赫连礼手下的暗探,将宝藏的详细图纸偷了出来,刚欲呈上给赫连礼,便被随之赶来的赫连源当场射杀,几支箭羽直直贯穿了那暗探的脖颈,头颅应声而落,这才喷洒的他们浑身是血。
赫连源手下尽是大月氏的家奴出身,行过军,入过伍,甚至有的从前还有军职在身,赫连礼自是拼不过,从那围困中杀出重围,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听完李牧的禀告,陆云鸣点了点头,才抬眸从窗户看向那院落中间立着的披发男子。
聚众楼的后院中,有一棵古树,立于院落中间,从地形上形成一个‘困’字。
许是也觉得这个字不大吉利,掌柜又命人在这棵古树的后方,栽了一棵小树苗,目前也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一般大小。
赫连礼只着这里衣,立在树下,由于刚洗漱过,头发还是潮的,披在脑后,在月光和烛光、灯笼的照射下,发着微微光亮。
他就那般立于树下,看着那粗壮的约有两个成年男子腰身那般粗的树桩,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树皮是一道道沟壑交错成型,表面有些坑坑洼洼的,手感十分粗糙。
“公子,天色转凉,还是要多加些衣物才是。”陆银铃手上拿着外袍,迈着小碎步走来,手上的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步一响,一步一响,清脆入耳。
待她走近了,赫连礼不由得闻到了那股有些熟悉的清凉药味,未有排斥,道过谢后,伸手接过那外袍,在陆银铃催促的眼神下,将外袍披在了身上。
才又伸手抚上了那古树摩挲着,双目看着手掌下的纹路。而陆银铃也不动,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抬头欣赏着那月光。
两人都沉默着,未有言语。
良久,微风徐徐吹过,赫连礼才回过神来,他偏过头,看了看陆银铃,发现她不知何时,摘了几根草,正拿在手上编着东西,心下有些愧疚,又仰头看了看那古树,张了张嘴,终是开口道:“我母妃宫中,也有一棵树。”
陆银铃未语,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
“她入宫那年,亲手栽下的。”赫连礼说着说着,脸上不由得挂上了几分苦笑:“没想到,第二年就有了我。”
“小时候,我和那棵树比身高,母妃会用小刀,把我的身高刻在那棵树上。”
“懂事后,每年的祈愿节,她抱着我,让我亲手将愿望挂在枝头。”赫连礼伸出手掌,放在自己的额头处,对着树桩比比划划,像是在看自己如今的身高。
比过后,又拽了拽那垂下来的树枝:“长大了,也就不用她抱着我了,反而是我,将我们的愿望一同挂在最高处。”
赫连礼语毕,随即笑了,再欲开口,却颤了两颤,顿了顿,才又道。
那声音愈发低沉,赫连礼的头也垂了下来,看不清他的脸颊,那放在树桩上的掌心,也攥紧了拳头,他声音极低,似是在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我回宫后,还能看到那棵树的。”
神啊,我最后再求你这一次了!
陆银铃的手一顿,只一瞬,又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玩把着手中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