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们挽着长袖上来了,该自己退场的时候,怀抱琵琶转身,听见檀玄咳嗽两声。
回头看,他身边跟着的青衣小厮赶紧拿出玉瓶倒出药丸。
朝云莫名想起老人们的话:“就茶服药,是没有功效的。”
然而,管他做什么,自己的关卡还没过。
春浓在房外等着,见她出来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冰凉。
“刚瞧见许大娘领着几个人进咱们屋了,是有什么安排吗?”
朝云垂下眼,反手握住她的:“不必多想,跟我回去就是了。”
屋中换了一味熏香,甜腻。
屏风后摆着大桶,里面盛满了水,徐大娘笑眯眯将花瓣撒进去,扭头看着主仆两个:“恭喜朝云娘子了,好好梳洗吧,娘子的福气就在今夜呢。”
春浓不明所以,朝云冷声对许大娘道:“你出去。”
对方仍是乐呵呵的:“诶,也罢,你不是习惯我伺候的,春浓那丫头懂什么,要有麻烦就来叫我,在隔壁呢。”
等许娘子走出去后,朝云解开腰带,由春浓扶着坐进热水中。
里面估计还放了什么,也有一股未名香。
她将头也沉进去,只有黑发飘在水上,享受濒临窒息的感觉,直到头脑昏沉才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喘息。
用手指碾碎了那花瓣,盯着指尖一点绯红的汁液。
春浓怎么能不多想,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们将要姐姐卖出去是不是!混账东西!是谁?是今天那个?”
朝云瞥了她一眼:“早晚有这一天不是吗?前几年不过是看我奇货可居,下贱的奴籍,今日那个世子爷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又或者,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最后面的话春浓没理,在她心中世上没人不喜欢朝云。
小丫头既怒又心疼:“男的没一个好东西!院子里那些老女人也蛇蝎一般,我是没用的,不然早带着姐姐走了。”
骂着,落下泪。
朝云靠过去握住她的手:“别急,今日若有机缘我便能带你出去,还你自由。
到了年纪,教坊司不能待了。”
在这河上画舫,多少年,女人的眼泪累起来比河水还多。
眼泪唯一的用处便是博取男子怜惜,可那怜惜也如水中浮萍不可依靠。
春浓红着眼给她更衣,换了件雪青的衣裙,脑后梳着歪歪的发髻,额前两缕碎发到腮边,斜簪坠珍珠的步摇。
未束起的头发留在另一侧,绸缎般顺着肩膀胸前垂到腰间。
手臂挽着藕色披帛,站起身自是弱柳风拂,媚骨天成。
这样的打扮是与端庄娴雅不沾边的,男子总是标榜女人该如此如此,可他们心中喜欢的又是另一回事。
妆容到没有怎么用心,清水出芙蓉,天然已是最佳。
只抹了点口脂,她瞥了眼铜镜,又弯腰用尾指沾了点大红的胭脂涂在眼尾,捻晕开只余些似有若无的颜色,看着更楚楚可怜了。
忙完,她拿出琵琶坐在榻上断断续续弹起来,春浓收拾好东西,坐在旁边听着。
终于有人来敲门,门外是徐大娘的声音:“娘子好了没?牛车候在外头呢,再晚更深露重,人就休息了。”
春浓白了一眼,跑过去打开门,朝云跟在后面婷婷袅袅走出来。
徐大娘倒吸一口气:“乖乖,娘子这样去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要为你下凡来。”
朝云无喜无悲:“接您吉言。”走过时又说:“我心中慌张,春浓要陪着我。”
这点事没什么可指摘的,徐大娘点点头,目送两人钻进车帘。
她走上去用力掐了下还在发痴的车夫的腿:“死人,不该看的别看!把娘子安安稳稳送去知道吗?”
老实人赶紧点头。
牛车坐着稳当,雨停了,就是夜里湿冷,幸好车厢蒙着的布足够厚实。
一角点着油灯,下车时春浓借着将提灯点燃。
车夫跳下来安好凳子,春浓扶她走下。
“多谢。”
“不……不敢。”
他深深低头,咽了口唾沫,信着徐大娘的话再无一眼。
眼前这宅子阔气得很,上面挂着匾“青荷园”。
是前朝一位皇子修的,里面又个不大不小的池塘,里面种着独特的青色荷花,园子也因此得名,算是江城一景,如今安排给贵客了。
“咚咚咚。”
夜里的敲门声格外清晰。
开门的长须老者是上面安排的,二话不说将人接进去了,外围的守兵也毫无反应。
跟在老者身后,朝云心中暗嘲,问都不曾问一声就将人带来,这不是自作主张吗?
有些人只怕最恨下面这一点,一个不好马屁拍在马腿上。
可说话做主的不是她,她是个小人物任他们手拿把掐,装着懦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多嘴还会惹人讥讽:“一个乐伎讲究什么?老爷们给你机会好好把握就行。”
当然,这都是她自个想的,她喜欢将人想得很坏,越快越好,这样自己才能日益谨慎。
到内宅终于被人拦下。
“做什么的?”
黑甲兵生硬似铁,眼神坚定,飞快扫过朝云两人转向老者。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今夜宴席上的朝云娘子前来拜访。”
黑甲兵犹豫了一下,想到女人的相貌还是进去了。
假如是大人看中的呢?
三人等了一会,那军士回来,摆摆手:“进去吧。”
老者松口气,心说果然。转身恭恭敬敬:“那娘子就进去吧,老朽先告退了。”
春浓咬了咬嘴唇,紧紧跟在朝云身边。
里面青衫少年迎在那:“娘子请进。”
朝云曲了曲膝:“夜里前来,打扰了。”
这是句虚伪的话,以她的身份,是个人便会往风月暧昧上想,谈什么打不打扰。
“不敢,请随我来,主人在书房等候。”
少年气度随主人,面上平和端正,礼数周全并无半点异色。
到书房门外,春浓被少年留下,朝云用眼神示意她耐心等待。
推门进去,屋内烛光明亮如昼,寻常人家不敢想的。
檀玄换了件苍色的常服,坐在书案前,修长莹白的手指执着书卷。
朝云没有往上研究他的脸,视线停在这接着下移,低眉温顺。
“朝云娘子前来所为何故?”
他问道,声音低沉清冷,像屋外的风。
朝云衣袖下的手掐进掌心,晾着两三个呼吸,进入情绪,眼眶通红,泪水连珠从里面滚落。
风吹兰草,拜倒在地:“望世子爷垂怜,救救妾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