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吗?”媚紫问。
窦宝吭哧,“听进去了。”
其实只听进去一半儿。
“你这人不错。”媚紫居然夸了窦宝。
窦宝一直认为自己不错,但还是要问:“我哪儿不错?”
“人蠢。”
笑话,蠢也叫不错。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会“奉承”人的。
差点忘了她是妖。妖言惑众,不可信的。
“不过么,”媚紫嘻嘻坏笑,“黑齿山君比你更蠢。”
言外之意,一个比你更蠢的家伙,又怎么能够伤害尚不及他蠢的人。
“给你这个。”
媚紫好似变戏法,本来手中无一物,却在一瞬间多出个细颈白瓷小瓶来。
“这是啥?”窦宝纳闷。
“拿给黑齿山君,他自会欢喜。这东西虽小,却远比那三个和尚有用。”
说着,媚紫将小瓶塞给了窦宝。
窦宝想要拔开塞子,闻一闻里面是香是臭。
却马上被媚紫喝止住。
“你定力不够,里面的东西你闻不得。”
窦宝一呆,“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你别问了。总之,你记着千万别闻也就是了。”
好一个固执的狐狸精,嘴巴还真硬。
也罢。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的要好。
窦宝将小瓶收好。
“来。跟我来。”
不等窦宝问去哪儿,媚紫一把拉住窦宝的手,硬拽着他上了不远处的高坡。
媚紫的手,柔而软,软而绵,滑不溜丢的,窦宝竟一时舍不得撒开。
嗐——
可惜她是妖,要是人该多好。
媚紫指着远处一条黑漆漆的路,“你从那条路上走,走一阵子就能到象牙山了。”
窦宝望着那条蜿蜒似黑蛇的小路,心说:“这不是叫人往黑道上走么。”
“不用有顾虑,只管走就是了。”媚紫说得倒是轻松。
“嗯。”窦宝无可奈何,只得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走了。”
媚紫要走,窦宝竟瞬间萌生不舍。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呀——”媚紫反倒有些诧异了,“你真想再见我呀?你不怕我吗?”
“有点怕。”窦宝说了实话,“但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是还想再见到你。”
媚紫本来脸上有笑,叫窦宝这一说,竟立时忧伤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说话。”
眼圈儿居然红了。像是要掉泪。
这不可能,妖精压根没有眼泪。这是窦宝听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的。
但是,窦宝根本不信那些老帮菜的话。坚信人、鬼、妖、魔,神仙、罗汉,皆有喜怒哀乐,因此伤心时也都会掉眼泪。
“要不你别走了。”窦宝出言挽留,“你想听我说好听的话,我天天跟你说。”
“还是算了吧。”媚紫凄凄苦笑,“你跟我在一起,我只会害了你。实话告诉你,有人在追杀我,我无论躲到何处,他总能够找到我。你不想受我连累,就离我远一点。我是个不祥之物,我娘——”
话没说完,泪珠儿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窦宝已经明白,媚紫抢他的赤练鞭,是为护身之用。
倘若那条鞭子真能保护到她,送给她也就不心疼了。
媚紫没再说什么,留下窦宝独自感伤。
眼见着,她快速跑下高坡。
眼见着,她奔着一处阴森密林跑去。
眼见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
窦宝倍感孤独,深感无助,一屁股坐下,竟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子,才终于不哭了。
想一想,这不挺好的么。
在阳世的时候,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跟一大帮子狐朋狗友要么酒楼豪饮,要么恋战青楼,要么押宝斗狗,要么听曲看戏,总之除了不敢正经事,什么腌臜勾当都干。
尽管身边从不缺人,但无一不是捧臭脚、拍马屁,阿谀奉承,骗吃骗喝之辈。
青楼当中倒也有几个所谓的红颜知己。但那些花蝴蝶、浪蛾子,无一不是图他的钱,而非真心爱他的人。
可自从被吕洞宾强行带至迷离境之后,所遭所遇尽管都是凶险,却也遇见了常遇春这种真心为朋友的好汉子。
还有那个上官婉儿,虽然利用过他,却不曾想过害他,反倒好意提醒,还拿钱给他用。
在九黎寨,那些野人看似凶蛮,却人人和善,个个好客。尤其是甘铎,为了救他,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另外,姚广孝、朱二爷、李斯、鬼王嬴政,还有刚刚离去的媚紫,这些人要么长相凶恶,要么言语刻薄,但是却都没有加害他的心思,反倒愿意跟他交朋友,还拿法宝给他。
再有胡狼老兄,如此一个人不人、怪不怪的丑东西,干得却是童叟无欺的公道买卖。
这些人也好,鬼也好,妖也罢,哪一个不比阳世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更可爱,更具道德。
爹总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虽然在迷离境吃尽苦头,可不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么。
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
说得好!
窦宝陡然起身,双手做喇叭,朝着苍凉旷野大吼:“剑是人,人是剑,我就是那把经磨砺而锋芒的宝剑。哈哈哈哈……我是剑人,我是剑人,我是剑人……”
畅快嘶嚎,尽情大笑。胸中郁闷,荡然无存。
“呸!”突然有个声音将他的狂言打断,“你也敢自称剑人。老夫才是真正的剑人!”
声音源自背后,由于来得突然,吓了窦宝一大跳。
忙回头,细打量。
好一个上品人物。
一袭白袍,长发披肩,手持拂尘,斜挎宝剑。
有宝剑在身,的确是剑人。
长眉、细眼;面白、唇红;三绺长须,飘洒前胸。
真乃是神仙器宇,庄严宝相。
相比起吕洞宾那个坏老头子,这位更具仙骨道风。
但是,这些仅仅是表象,活在迷离境的,非邪即妖,媚紫那么俏,不也是只狐狸精。这位看似仪表不俗,八成也是个什么妖精变得。
问一问他,看他怎么说。
窦宝拱手客气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李。小兄弟又怎么称呼?”
“回先生的话,小人姓窦,名宝。”
“原来是窦兄弟。”
“不敢不敢,窦宝是晚辈,不敢跟先生称兄论弟。”
“哪里的话,这里不是阳世,没有那么多刻板条规,你我只管以兄弟相称也就是了。”
“那好。小弟就听先生的话,斗胆尊您一声大哥。”
“这样最好。”
李大哥快人快语,十分干脆,倒有几分常遇春常大哥的气度。
窦宝心说:“我都管他叫大哥了,怎么着也得知道他的全名才行。我这就问问他,到底他是李三还是李四。”
“小弟敢问大哥,大号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好记,单名一个白字。”
“白字?李——白?你是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