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知眼前的和尚是死鬼,缘何不害怕?
还不是因为先前有过遇到上官婉儿的经历,窦宝知道这些死鬼不会轻易害人,所以并不感觉害怕。
再说,姚广孝要是真想害他的话,不必等他苏醒过来,趁着他迷糊的时候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你说你是姚广孝?”窦宝很大声音地质问道。
“贫僧正是姚广孝。”和尚谦逊回答。
“你就是那个早年间蛊惑燕王造反的姚广孝?”窦宝还想确认一下。
“不是蛊惑,是劝谏。建文非真龙,燕王才是真龙天子。”和尚答道。
窦宝心里骂道:“放你娘的屁!人家叔侄之间的事情哪轮得着你个老王八蛋瞎掺和。要不是你老小子出阴招,建文帝就不会落了个死活不知、尸首难寻的下场。”
宝少爷本来就瞧不上和尚,且面前的和尚又是姚广孝,因此语气很是厌烦地问他:“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去投胎,跑到这迷离境干嘛来了?”
突然想起自己坠入深渊,忙问:“这里还是迷离境吗?”
“是的。”姚广孝语气和蔼,“此处仍是迷离境。你只不过是从那一头落入这一头罢了。”
“什么这一头、那一头,这一头距离那一头多远?”
“足有千里之遥。”
窦宝心头一凛,“你别是说大话诓我吧。真要有一千里,我早就死在半截腰了。”
“非也,非也。”姚广孝和善微笑,“此地不同阳世,我说千里,真是千里,半里不差。”
窦宝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不知道那些野人是死是活,自己连累了人家,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甘铎,可千万别出事。嗐……
“对了姚广孝,刚才问你呢,你怎么死到这儿来了?你干嘛不投胎转世呀?”
“是我自己要来的。恰恰是我不想投胎,所以才执意要来这迷离境。”
“你脑子有病吧。不投胎跑这儿遭罪,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撺掇燕王造反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
“唉——罪过呀——罪过呀——”姚广孝苦笑,“我当年犯下杀业,阎王老子要打我进畜生道,并且十世在畜生道轮回,以告慰方孝孺被灭十族的英灵。”
“也对!”窦宝口出不逊:“要不是你,人家老方活得好好的。就因为你,人家老方十族都被灭了。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放着佛经你不念,偏偏要撺掇人家叔侄窝里反。你太缺德了。”
“唉——”姚广孝依旧苦笑,“我的确做错了太多太多,就连佛祖都不向着我。我不甘心沦落畜生道,于是求一位判官朋友帮我在阎王爷面前说了几句好话,阎王爷这才准我到这迷离境中反省。”
窦宝问:“那要反省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我遇到赐我名字之人,我便可投胎转世,重新为人了——”姚广孝惭愧一笑,“对了,那判官的名字你一定听说过。”
“我听说过?”窦宝既感纳闷又感好奇,问道:“是谁呀?”
“他就是宣国公李善长了。”
“吁——”窦宝唏嘘道:“原来是他呀。李善长、刘伯温,当年辅佐太祖爷的两大功臣。说书的没少了提他二位。人家老李在阳世位极人臣,死了也能在阴曹做官,不赖不赖,比你这个秃和尚可是强多了。”
“说得极是呀。”姚广孝满面羞愧,“他一则同情我,不忍看我十世为畜;二则看家姐的面子,所以他才愿意帮我。”
窦宝一乐,“你说他看你姐的面子,难道——”眼珠儿一转,“难道你姐跟老李有一腿,你是老李的小舅子?”
“不不不,”姚广孝连连摆手,“家姐乃天下少有的贤惠女子。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丈夫死后,守贞节烈,虽是一介女流,胜过那铮铮铁骨的汉子。唉——”
长叹之后,又道:“我辅佐燕王登基大宝之后,被封为国公,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底下所有人恨不得巴结到我,唯有我那位贤姐却始终不肯原谅我。我回乡见她,她紧闭院门,声言‘我家从无此贵人’,她是要跟我决断姐弟之义呀。唉——”又是一声长叹。
叹完,接着道:“我跪在她家门前,三天三夜不肯起来。她毕竟与我有血缘,不忍见我跪死在门前,开门问了我一句‘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我无言以对,她让我想明白了再来见她。哪想到,我还未曾想通,她却已经——”
说到伤心处,大和尚已经泣不成声。
“唉——”窦宝跟着长吁一声,“你姐比你会做人。”
姚广孝止住悲声,合掌念诵:“善哉,善哉——”
窦宝撇嘴一笑,心说你老小子也知道善哉。我呸!
突然想起些什么,忙问大和尚:“老姚,你刚才说只要有人赐你名字,你就能离开这里,就能投胎转世,二次为人?是吧?”
他管大和尚叫老姚。
“正是,正是这样呀。”姚广孝语出激动。
“这事不难办,我送你个名字好了。叫什么呢——”蹙眉思索,一拍大胯,“有了!过去你没少干缺德勾当,你不如就叫‘梅有德’吧!”
说罢,大手一扬:“行了,我已经赐你名字了。你走吧,赶紧托生去吧。不用谢我,我也是看在你姐的份上才帮你这个忙。要谢,就谢你姐吧。”
大和尚摇头苦笑:“谢总还是要谢的,只是——”
“干嘛?嫌‘梅有德’这个名字不好听呀?我没管你叫‘桑良辛’已经算对得起你了!”
没有德、丧良心,也真难为宝少爷能想出这么恰到好处的名字来。
“不不不,”大和尚苦笑着摆手,“名字很好,我很是中意。只不过你给我的名字,我没法受用。唯有真龙天子赐我一个新名字,我才可以转世投胎,成为那个人。”
“事儿真多。哼!”
窦宝顺鼻孔大喘气,“这迷离境中倒是有真龙天子,李世民算一个,秦始皇算一个,至于还有谁,我就不清楚了。可是么,人家凭什么给你一个缺德和尚赐名,人家也不欠你的。”
“正是,正是,”姚广孝连连点头,“所以,我才想请你帮我这个忙。帮我从真龙天子的口中讨一个名号。”
“我?”窦宝乐了,“我跟人家也不熟,连人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帮你的忙呢。你呀,另请高明吧。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压根帮不上。”
“不!”姚广孝将一对粗眉竖起,人眼珠子瞪得跟牛眼珠子似的,“帮忙这事,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