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麟叫我一定要见的人,是这位十多年前和亲骊水国的皇叔?
福吉皇叔上前就把我抱住,很是高兴,“你三岁的时,我送你一个长命锁,你还记得吗?”
他牵住我往碉房内院里走,我才发现竟然还在贤王黑齿虎豹家,少见的女帝国长衣宽袖在冬天的雪中飘飘荡荡,显得这位皇叔很瘦。
想来也是,异国他乡遭遇政变,从和亲皇子到被掳走的小老公,自己的国家又亡了,怎么会生活得好呢?
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他。
福吉皇叔笑着说起皇宫里的事,眸光湿润,仿佛历历在目,我才知道星麟在皇宫养珍禽异兽的鹿苑,原来是这位皇叔和父亲居住的宫院‘绣桔苑’。皇叔说起童年在皇宫的快乐,生出细纹的眼角弯起,脸上全是怀念,“绣桔苑的果树花儿,都是当年父亲和我一起种出来的。”
他笑眯眯的说:“你的皇姥姥当年最喜欢我了,我是她最小的孩子,一众皇女中唯一的男儿,小时候你皇姥姥天天在御书房把我抱在膝盖上,亲手教我一笔一画的写字,她给我取名叫‘雅兰惜福’,封号定为‘福吉’,希望我…….”
皇叔声音停住,眼睛泛红的捂住脸,在异国的风雪中垂下头,背后的衣衫透出蝴蝶骨和消瘦的身躯。
我说,“皇姥姥最喜欢你,怎么会叫你和亲?”
穿越过来成为刚登基的小女帝时,明显两国交恶,摄政王姑姑的女儿守在北方边境防备进犯,表姐和狼兵已经时常打仗干架了。
皇叔温和的说:“金枝姐姐登基后,见我年满十六成年,派我去和亲。”
我顿时熟悉的看到其中人性与利益的自私黑暗。
这个什么狗屁自诩‘深情’于金铃白月光父亲的渣娘,和男人玩着恋爱游戏,但到底也把男人当成工具。福吉皇叔是她唯一的弟弟、母亲最爱的小幺儿,然而姥姥一死,渣娘即位登基后就把受父母宠爱的男孩送出国和大二十多岁的老女王结婚,两国结交的方式多得是,渣娘皇帝根本就不在乎刚成年的小弟弟在国外会遇到什么,也并不看重过世母亲的感情。
薄情寡义,虚伪轻浮,最后贪色丧命,足够概括这个渣娘先帝给女帝国王朝摧枯拉朽的一生。
而且她要是治国治得好,后代的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小女帝十八岁登基,听到百姓聚众打到京城,当场晕死,接着我穿了过来,接手一个大厦将倾、尔虞我诈的混浊乱世。
我对那些始作俑者和加害者的怨恨与厌恶加深。
大雪中有一扇门打开,出来一个小女孩和小一些的男孩,两个孩子拉住福吉皇叔的衣服,怯弱的要他抱。
雅兰惜福抱起孩子们叫我们进去,我面露迟疑,贤王是双胞胎黑齿兄妹的妹妹,让我进屋,不会危险连累了他?
皇叔善解人意的说:“年关的大节,贤王要和正君度过,我这里没有人。”
进去看到一间小屋子,骊水人粗犷野性,生产靠游牧,本来就讲究实用,而这间屋子跟毛胚似的,就是墙上挂着几具皮毛和一串绿松石蜜蜡珠子,中间支起一个过冬的火炉。
我顿时为小皇叔生出愧疚,能給‘福吉’这个称号,皇帝姥姥当年得多喜欢他啊,怎么可能让小儿子跟骊水的老王联姻?
渣娘就没干过几件人事,谁摊上她谁倒霉!
包括我这个女儿。
我佩服星麟,他在异国为奴做官妓,还能把自己捯饬好,从衣服里拿出一包软乎乎的糕点。
我真的很馋故国的食物,分外珍惜的吃,忍着眼泪不哭,福吉皇叔拿起一块米饼喂给自己的大女儿,女儿掰开一半给弟弟。
晓日星麟说:“你们别分,都有的。”
我问:“这两个孩子是贤王黑齿虎豹的?”
皇叔点点头,看我愁眉沮丧挥之不去,反而来安慰我,“白狮在世的时候,我们和骊水两国关系尚可,我和亲来的时候当她的第五个侍君,白狮王并没有让我受太多苦,后来也很喜欢我,她怜惜我年轻,仿照绣桔苑在骊水王都给我专门修建了屋子,我和她有过两个孩子……..”
福吉皇叔顿了须臾,伤心的皱眉落泪。
星麟会意的把两个小娃娃引到别处去玩。
皇叔继续说:“白狮王因为大女儿黒齿虎貔不碰男人,没有孩子,气得要换王储……..侄女,骊水国内由三支来自贵族统领,黑齿为王室,白河氏的水草最肥美富有,金珠氏是产狼地,金铁和勇士最多。白狮王要取消和皇后金珠苍鹰生的长女继承权,而且黒齿虎貔的逆反有金珠家族支持,白狮王越来越不喜欢皇后家族的强势,当时她又很宠爱我,金珠苍鹰和黒齿虎貔嫉恨不甘,联合贤王和弟弟,让金珠家族反叛杀死了白狮,由黒齿虎貔取而代之。黒齿虎貔杀母继位,为了证明自己胜过先王,她在王庭跟白狮王所做的全部背道而驰。她断掉北境的两国互市,与女帝国宣战交恶,攻打下女帝国北方,让沙漠那边的阿斯娜商团代替了女帝国商人和工匠,扣押骊水国内的女帝国人,没收财产,把女帝国人全部变成奴隶。”
原来骊水国和女帝国交恶交战,是有骊水王庭外戚杀王弑母的内斗前因?
但是说实话,女帝国日渐衰落,国内几十万几百万百姓起义军都闹着要杀皇帝灭朝廷,俗话说鼓破万人捶,趁他病要他命,看到这些,邻国能没点想法吗?况且这个邻国人人味道大得很,压根就不是吃素的。
福吉皇叔擦拭淌下的泪水,“黒齿虎貔杀了白狮王后,把我的两个孩子扔进狼堆,被狼吃掉……他们毁掉绣桔苑,四处找我,其中就有黑齿虎豹带兵四处搜我,我本来以为也要被虎狼咬死,幸而黑齿虎豹与我年纪相同,她在和亲那天看上了我,要我做她的小侍,从前和亲皇子的身份和名字再也不存在,为了活命,我就跟了她,只是不能露脸外出。”
我明白了,贤王趁人之危偷藏美貌小爹。
福吉皇叔接着忧心忡忡的注视我,他的脸上是真正的血亲的关切和心疼。
他拿出一个药箱,夹起药布擦拭我头上的‘貔奴’烙字,哀伤的说:“小侄女当皇帝受苦了。”
除了兰章之外,我还有一位血亲。
我跟小皇叔相拥哭泣。
看着这间冷清的小房子,我悲愤的说,“小皇叔,雅兰皇族对不起你。祖国也没能给你撑腰庇护!”
狗屁和亲!
拿大熊猫外交都会受虐待啊!
太后他家里硬,能把骊水王都干掉放自己的女儿当王,小皇叔有什么?屈身在骊水女人手中求口气活命,飘零脆弱如浮萍。
雅兰惜福轻轻的拍我的背,安抚说:“贤王对我不错,她瞒过金珠家族让我活下来,是我怕引起嫉妒招来祸事,得罪贤王金珠氏的正君,所以宁可外面寒酸些,贤王还会更加心疼我受难。”
我听得更难受了。
他可是一国皇子,是皇叔啊。
现在就是个小妾似的处境,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过活。
小皇叔的手一停,严肃的跟我说:“你必须得逃走,黒齿虎貔的伴当被白狮王处死后伤心酗酒,虎豹就在她酒中开始下虫尸粉,骊水王迟早完全疯掉!”
这是一记惊雷!
“骊水王变态疯狂,原来是一直被贤王下毒的?”
福吉皇叔点头,“黒齿虎貔能杀她母亲当头狼,她妹妹黑齿虎豹就能杀姐姐当下一个王!虫尸粉让人沉迷发癫,黒齿虎貔累积里这么多年,会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即使被她一时喜欢,也是和死亡为伴。”
晓日星麟出来说,“义姐,骊水王养在兽笼的猛兽不会咬我,没人敢靠近兽场,我每次从那里偷偷出去传消息,我跟皇叔商量了,找到人接应,救你从那里出去!”
我惊疑的还要问,星麟开始拉我离开,“澡堂子不能久泡,黑齿虎虎该醒了。”
“要我走,你就一直留在王庭当官伎?”
星麟在漫天风雪中笑了,“义姐瞧不起我了?”
我悲哀的说:“你该瞧不起我。”
星麟拂掉我肩膀上的雪花,“义姐,我在骊水王庭更有用,能让动物听话,没人有我这本事。”
我窝囊的含泪,觉得他只是在强撑。
指甲陷进手心,狠狠的戳着我自己。
星麟说:“义姐,离开了骊水王庭,你一定得回到兰章身边,他让南边的义军打过胜仗,明眼人会去抢他的。你们打到复国,把福吉皇叔和我们当奴隶的都接回去。”
我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星麟洒脱的一笑,拉起我快步朝浴室走去,我把水边的黑齿虎虎拖起来,急忙去擦他泡水发皱的身体。
黑齿虎虎悠悠醒来,一只手搭摸住我的脑袋,看我忙前忙后的用心擦抹他身上泡久的痕迹,嘟囔说洗澡真舒服。
春季之前的寒冬越发寒冷,大节过去,贤王从父族见过许多的金珠贵族归来,她和黒齿虎貔长相相似,但不像女王堂姐强壮威武,她长着一张偏削尖的脸,嘴角下垂,即使无事的时候眉头也是皱的,面对发疯杀人的女王姐姐活到现在,王庭中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她是个聪明的人。
黑齿虎豹套着厚厚的兽裘往偏院角落的小房子去,看见小女儿在火堆边教小儿子数数。
贤王把最小的儿女放在膝头,小儿子高兴的亲近她这个母亲,吃她喂的肉干,小女儿却满面害怕,拉住贤王衣袖说:“阿娘,大爹爹说阿爹犯错,把阿爹拉出去,阿爹现在也没回来。”
黑齿虎豹脸色一阴。
十六岁的时候,她看到了十六岁的和亲皇子,雅兰惜福白俊和雅,温顺有礼,好看得像一支为雪山女神装饰的花儿、幽夜圣湖中倒映的圆月,他是女神王冠上最光洁美丽的宝石。
那一眼进入黑齿虎豹心中,她明明和福吉皇子是同龄相当的人,却要把福吉皇子当作父亲对待,黑齿虎豹在心底惦记许许多多年,等待老母亲过世,等待将这只美丽的雄雪兔抓在手心中,享受它的颤抖与温热,咬入她喷着情欲热气的母狼嘴中。
黑齿虎豹立时生气,要去和正夫吵架时,奴仆扶一瘸一拐的福吉皇叔回来,女儿眼睛里冒出眼泪,福吉皇叔安抚的摸摸女儿的头,面露疲惫的叫两个孩子出去。
黑齿虎豹用身上的黑狼裘包裹福吉皇叔,福吉皇叔苍白虚弱的摇头推拒她的手,“我身体不适,今天不好陪伴夫人。”
黑齿虎豹发怒,“金珠宝日的大女儿是我的继承人,我给他尊重,给他富贵荣耀,给得已经够多了!宝日这份嫉妒心随着他年老,开始整日的跟我作怪!”
福吉皇叔拦住要去处置正夫的她,温柔的说:“不要责怪自己的结发丈夫,宝日也是你在金珠家族的表哥。骊水国的女人男人粗犷豪放,野性而坚毅,狼是忠贞的猛兽,其实不该学女帝国三夫四侍,一个女人有多个男人。宝日恨我是因为屈辱,我能理解这份心情。”
黑齿虎豹恼怒按住雅兰惜福的手,“我要几个男人当丈夫,不是你们说了算!金珠宝日找事欺负你,就如同狼群中的排挤打压,这种欺凌是要弱者死去才会停止!你不懂骊水公狼的凶猛。”
黑齿虎豹把情人拥住,“我今天和金珠家族的人定亲,把我们的小儿子以后给表侄当丈夫,女儿就和白河家的少爷订婚,你们跟金珠和白河成了亲家,别人不会欺负你,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宝日打你,这两个家族里会有人劝阻他!”
她的情人却闷闷不乐,神色悲戚。
福吉皇叔看向小儿子的玩具,想起自己成年后就迎接陌生女人的命运。
黑齿虎豹愠怒,“我猎回来的雪豹皮,这个冬天你该好好的穿上身!你总是这么小心,况且金珠、白河的贵族已经答应我们两个孩子的婚姻,以后你吃好穿好的不用避开宝日。难道比起我,你更愿意听金珠宝日的话?”
雅兰惜福依旧愁眉不展,开始咳嗽。
黑齿虎豹更加心疼,“这回在我办的葬礼后,你见到亡国为奴的侄女了?”
说起雅兰项珝,福吉皇叔顿时满脸泪水,病弱的说,“虎豹,你母亲死后,我还能遇到你,但是骊水王死了,我倒霉可怜的年轻侄女只能殉葬!求你让边境商人为她往南边寄一句遗言,私下找到她唯一在世的傻父亲。”
贤王沉默。
福吉皇叔咳嗽不止,黑齿虎豹厚重的皮袍滑落他瘦削的身躯,鞭伤的血印透出衣背。
黑齿虎豹抱他去躺下,在哀求中点头答应。
一天夜晚,虎虎长出新黑毛的腿搭在我身上,贴住我身体的鼻子和嘴巴流淌口水,在王宫里震耳欲聋的打鼾。
一只手掐住我的脸蛋轻轻拉扯,黑暗中现出一张黑白头发的女人脸,和我面面相觑。
紫英忘机笑,“去病天天要下山找宝宝,原来你在这里!别废话,师婆带你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