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你这一到夜晚就来宁嫔宫里盯梢,也没盯出个子丑寅卯来,照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这话的是老朋友。
白无常,秦风。
杜蔓枝准备了几车金元宝当学费。
不止从秦风这里学了魂魄离体之后怎么幻化出一身像样的衣服,还得到了阴差的规章制度、轮班时刻表、不能碰的禁忌,等等。
这么说吧,很多人觉得阴差是个很威风的职业,其实都一样,他们也是苦逼社畜。
现代的老板躺着赚钱之余,还要抽空关心一下员工的身心健康,以免员工带薪拉屎的时候心梗、脑梗,送进ICU,顺带把他的公司送上社会新闻。
而阴间老板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996是什么?在秦风的理解里,的确是福报。毕竟他不止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岗,全年无休,而且连觉都不用睡。
“唉,真羡慕你们活无常,有活的时候才是无常,平时就跟凡人没区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那些破规矩管着。”秦风由衷地感慨。
杜蔓枝心想,那你是不知道真相啊。
她是同时拿着酆都和青宫的两份薪水,干着自己的活,还不耽误她挣着另一个世界的钱,换来好东西在这边用。
不可说,不可说。
说了怕被这些阴差孤立啊。
秦风拽着一个老太监的魂魄,不着急回去,在这里磨洋工。
同样是魂魄状态的杜蔓枝站在树梢上,底下乌黑寂静,一点异常气息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叹了口气,今晚又白跑了。
她始终觉得宁嫔有问题。
问就是直觉。
秦风说:“宁嫔啊,睡得比谁都早,每次路过她宫里从来没亮过灯。不过我说你啊,怀疑人也该有个根据,像这样成天盯着,她要是有问题,早就察觉到了,难道还露个破绽等着你抓啊?”
杜蔓枝耸肩:“道理我都懂,可是那只鬼王在宫里失踪,太子身上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东西,总觉得宫里危机四伏,我睡不踏实,不如到处看看。”
秦风更纳闷了。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接到通缉令了?上面指派你追查了?都没有,那你操的什么心,混混日子得了……学学我,多赚些金银买出身,将来有机会投个富贵人家,这才是正道!”
杜蔓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金银,是从我这里赚走的?”
“……好像是哦。”
金主爸爸,恕孩儿冒犯了!
秦风直接开溜。
……
杜蔓枝有时候会犯犟,那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责任心。
这些阴差是按令办事的,没有指令又没有收益的情况下,休想他们多动一下。
杜蔓枝和他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行事自由,全凭本心。
她的本心,首先是把自己制造的麻烦解决掉。
中元节那天,陈兜儿跟她拉拉扯扯,为鬼王争取了时间,鬼王又是在她这里追丢了。再加上之前她去过西厂养尸地,并没有看出底下有个鬼王。
至此,将其绳之以法,成了她的执念。
杜蔓枝把神识探进鬼律自带的牢房,调戏了一会小黑球,见它还是不肯招认来历,那就改天再见。
回到玉虚宫,她瞥一眼上空的气,就知道有人来了。
九千岁坐在会客厅的竹几旁,听见里屋的人起来穿鞋,才把食盒里的点心和奶茶摆出来。
这里的奶茶跟现代不一样,不会甜腻,因为它是咸的,有浓重的茶叶涩味,初尝很难喜欢,多喝几遍又觉得离不开了,于是成为她餐桌上的常客。
愉快的夜宵时间。
也是交换情报的时间。
九千岁手下的西厂密探很给力,杜蔓枝从阴差和鬼怪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很精彩。
光与暗,昼与夜,两边的情报组合起来,往往会产生质的转变,直达事物本质。
“湛舒华野心勃勃,你该小心防备。”杜蔓枝冷不丁冒出一句。
九千岁:“若是你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不会信。”
杜蔓枝轻嗤:“你爱信不信。”惯着你了还。
“前些日子,老太傅进了几条良策,公主当晚就被解除禁足。次日承恩公长媳进宫探望,是带着家书走的。”九千岁笑着,“想不想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什么?”
杜蔓枝白他一眼:“懒得想,反正是跟你有关,你这马上就要被算计的人都不着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唉,还想带你去看个热闹,可惜你早出晚归,错过了白天那一场。”
杜蔓枝一愣:“嗯?”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附耳过来。
耐不住好奇,杜蔓枝凑过去。
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在耳畔软软地扫过,熟悉的檀香顺着两人的衣袖流转。杜蔓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到某人腹部以下的位置,只见他一袭紫袍在双膝上绷得笔挺,看不出什么。
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没什么痛感,却中断了所有遐思。
“让你把耳朵递来,你在看哪里?”那人眉眼含笑,眼神却是冷的。
半米的距离就像隔着海沟,海水里漂着破碎的浮冰,一沉一浮。
杜蔓枝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欺身而上,大胆地扣住他下巴。
手感和她想象中一样紧实。
这下颔线,比她创业未成的事业线还清晰。
好个祸水,可惜投了男胎,不然这宫里哪有宁嫔的事?
“这是何意?”美人眉眼低垂,无喜无怒。
杜蔓枝舔了舔下嘴唇,专注地打量这张脸:“你要知道,我的端庄持重大多数是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美人的笑意一闪而过:“你是想说,你也爱这副皮囊?”
“是,我最爱它鲜活的样子。”
她不想看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皮的丑态。
可是想到剧情里他死时风华正茂,凄惨无比,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杜蔓枝闷闷地移开目光,认真说:“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别伤着这具好皮囊。”
九千岁也认真地反问:“等着你来取?”
她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了:“是,我来取,把你这张皮剥下来,做成最标致的人偶,每天给我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九千岁摇着头,反扣住她的手。
“当初是你执意换个身份,不愿做我夫人。”
杜蔓枝顺势倒在茶几边沿,指尖穿过他颈侧的乌发,懒散地问他:“反过来呢,不行吗?”
你,做我夫人。
他怔了片刻,缓缓笑开,薄唇轻启。
“休,想。”
“……”
“承恩公府后日设宴,想去的话,让柳雁陪你。”
杜蔓枝不解。
柳雁是谁?
……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她见到真人。
她站在二楼向下看,赵铁领着一个人穿过玉虚宫的小路。
那女子身高只比赵铁矮了小半个头,四肢修长,飞鱼服,绣春刀,利索的低马尾从锦衣卫官帽后方垂到腰间。
长眉细眼,面容冷峻,她大步行走时,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亮了小麦色的侧脸。
好家伙。
气质型御姐,纯纯的姬圈天菜啊!
杜蔓枝庆幸自己心性坚定,没那么容易被掰成蚊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千岁打量她移不开眼的模样,再看见两个得意下属,忽然就没那么顺眼了,“哼。”
杜蔓枝莫名心虚:“咳,没你好看。”
话一出口,不对啊,给他顺什么毛,合作伙伴罢了。
天菜小姐姐一进小院,目光搜寻到杜蔓枝,就粘住不动了。那股近乎含着泪的热切眼神,好像只要跟她搭一句话,她下一秒就能当场哭出来。
好怪。
“……我,欠她钱了?”杜蔓枝嘀咕。
九千岁递来五个字:“奇变偶不变。”
“嗯?”
杜蔓枝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老乡!!
而且她觉得柳雁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很熟悉。无论行走还是站立都是身姿笔挺的,一个字,稳!
这种气质,她只在一类人身上遇到过。
柳雁在杜蔓枝灼热的回望下,笑了,如春风拂面,冰消雪融。
啪,她双脚并拢。
抬手,敬礼。
杜蔓枝的笑容更真挚几分。
这是家乡的军人,家国有难的时候每次都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在前面。但凡是个有感恩之心的人,很难不对这个职业产生天然的好感。
她撑着栏杆跳出去,落点是柳雁的面前,灵气撑开她的外衣,像一只轻灵又骄矜的白鹤。
这动作让柳雁有些惊诧,下意识伸手想接,可是对方已经轻巧地落地了。
“姐妹,你来这边多久了?”
柳雁不假思索:“再过八天就满十二年了!”
说实话,杜蔓枝想了想,她做不到一口就能答出确切的穿越日期。
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想回去。在那边的身体已经死了,她也没什么牵挂的亲人。
她猜柳雁在那边有念想。
或者就是穿越那天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
初次见面,她没有多问,只是问了柳雁穿越那年对应的是现实哪一年,之后发生过哪些全球性的大新闻,还有重大发明之类的。
柳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句。
赵铁望天,估量着时间,提醒她们可以出发了。
杜蔓枝:“承恩公府没给我发请柬,我就这么去,好像砸场子似的。”
九千岁语气闲散:“你进玉虚宫第一天不是得了几套法衣么,全天下绝无仿冒,你穿着去,谁敢拦着不让你进门?”
至于算不算砸场子,那就看承恩公府的老东西心里有没有鬼了。
赵铁说:“这是给他们脸上增光的好事,看戏就是得占个好席位,咱们慢慢看。”
被他们一说,杜蔓枝还真好奇赏菊宴上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那,柳雁跟我一起走吗?”
她想的是,柳雁这身标准的锦衣卫服饰,人前是很光鲜,人后指不定被骂成西厂走狗。
女孩子赴宴赏花,不换一身漂亮小裙子去园子里玩玩?
柳雁解释道:“他们让我贴身保护你,不过我看你身手不差,应该用不着我保护。还有就是帮你认人。”
“认人?”
“之前的银簪案交给西厂,因为受害人都是女眷,所以基本上是我带队进后院调查,今天赴宴的贵女我应该都见过。”
哇。
穿到古代,以女人的身份拿到锦衣卫编制,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还能单独带队出任务!厉害了,警花风采!
柳雁没有吹牛。
进了承恩公府,她不但认得所有宾客,还熟悉路线,冷着一张脸挡在杜蔓枝前面,扫清了一群染着脂粉香气的嗡嗡叫的苍蝇。
赏花宴还没正式开启,重量级的主母和嫡公主没有出场,迎宾的承恩公小儿媳拿不准婆母的心思,一时间不敢对这位玉虚宫贵客太过热情,以免落人话柄。
柳雁拉着杜蔓枝七拐八绕,顺着景观林拐进一条小道。
目的地是挨着后院的一处荒废院落,里面有人声。
她们扒着屋顶侧耳听。
一道纤细的女声在吩咐。
偶尔有男人的声音表示听从。
过了一会,两个蒙着面纱的斗篷女先走出去,一前一后,尊卑有序。
柳雁指着前面那个仪态端庄的。
“那是公主。”
其实杜蔓枝能看见那个人的女主光环,是湛舒华。
她嫌玉虚宫法衣碍手碍脚的,把外袍脱下来反系在腰间,跳下去堵了门。
“这些人,都是承恩公府老夫人找来的穷书生。”柳雁在她耳边说。
“你看那几个四十多岁还没考中的,没路费也没脸回家,就在街上支摊子替人抄书写信。”
“左边年轻点的那个会画画,在南市有个书画摊,前几天被砸了。”
数了一圈下来,都是不得志的穷酸儒生。
杜蔓枝发现她漏了一个人没说。
而且论长相,他是人群里最显眼的。
年轻书生穿一身皱巴巴的长衫,腰间一把竹扇,发髻里斜插一根纤长的白羽。
他这衣服虽然皱,却不是洗到发白的那种陈旧,衣角用上等丝线绣出大面积的青竹,绣线在昏暗处闪着些许彩光。
“混进来一个装穷的……”杜蔓枝想着女主的侍女吩咐这群人做的事,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也是来看热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