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的人们没有什么夜生活,偶尔有几个相熟的邻居在路灯底下打扑克,滨城这边人爱玩的是“打滚子”,就是四个人分对家三副牌,抓分升级吊主,有“死棒”和“活棒”两种打法,后世在市台的体育频道还有专门的打滚子比赛。
见到许多人在证券中心门口排队,很快就有好事儿的老头儿老太太过来刨根问底了,听说是领取股票开户资格证的,很快就有老太太问什么是股票?马上就有热心的退休老头儿给这帮老太太们热心且详细地解释,虽然基本上都是报纸上对股票的描述,但是由于老人们对新鲜事物的不理解,再加上主观的判断,股票被描述成了旧社会资本家们用来投机倒把的工具。
虽然现在国家说要改革开放引进资本家来投资,但是对这些从小接受社会主义熏陶的老人们来说,只要是姓资的就没有好东西,所以即使她们知道股票可能会赚钱但是下意识还是觉得很危险,没听说过旧上海有一句话形容炒股的吗?“黄浦江,没有盖。”
总之就是一句话,风险与机遇并存,就像水里的鱼很美味,但是你要是想吃的话,就得有会掉落到河里的准备,毕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但是这些老太太明显是不想湿鞋的,一听有风险,马上就觉得股票不香了,这什么败家玩意儿,有点闲钱存到银行吃利息多好,现在五千块钱存银行里一年能给个三四百,搞到股票上要是挣了还好,要是赔了把棺材本都整没了到时候哭的地方都没有。
连带着看向陈安邦等人的眼光都不善起来,觉得这帮小年青不学好,尽想着挣些快钱,一看就是没好好接受社会主义制度的熏陶的人,也不知他们家里是怎么教育的。
还好这个时候查暂住证的不是很严,这些老太太们也没有朝阳群众那么热心,要不然随便谁打个电话,分分钟就把陈安民等人送去劳动教育,毕竟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而且肯定不是东北来的,再从几人聊天的方言中判断,十有八九是从南方过来打工的,再过个三五年正值查暂住证高峰,就这么一大票外地人在外面聚堆儿,指定有联防之类的过来巡查暂住证,而且一查一个准,里面绝对有没暂住证的。
排队的人基本上都是结伴来的,很少有一个人出来,毕竟也是晚上,秦桧还有仨朋友呢,因为离证券中心开门的时间还早,所以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陈安邦他们来的这个群体人最多,为了稳妥起见,他安排大家两两一组,一个人在队里,另一个人可以在附近自由活动暧暧身子,晚上还是有点冷,虽然说大家都有思想准备穿着厚的棉袄,但是毕竟滨城靠着海边,早春时节还是有些风寒料峭的。
陈安邦和陈安民一组,这会儿正好让陈安民在那排队,自己出来走动走动,站得时间久了,腿部也有些麻,正好伸伸胳膊晃晃腿。
活动筋骨之后,掏出口袋里新买的人民大会堂香烟,拆开封皮,给排队的老乡们一人散了一根,连小徒弟陈安民也散了一根,陈安民本来说不要,陈安邦说道:“抽一根暧暧身子。”陈安民这才接过香烟。
“哟,这是带过滤嘴的烟哪,我们平时都抽不带过滤嘴的呢,这什么牌子的?”一旁有严红军的老乡接过香烟欣喜地说道,他们山里人好多都抽烟,甚至许多老太太都抽旱烟,因为旱烟价格比较实惠,所以他们平时不太舍得抽纸烟,在老家都是抽五毛钱一包的平头佛子岭香烟,好一点的抽八毛钱的江南,再好一点的抽东海和飞马,至于什么“一云二贵三中华,马马虎虎阿诗玛”只是听人说过,本地人从来没看到抽过。
“这是附近营城卷烟厂的人民大会堂香烟,外包装乍一看像中华香烟似的。”陈安邦笑着说道,不过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中华香烟的外包装是什么样的,但是与这几个老乡一说就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意味了,这帮人别说中华香烟了,红塔山香烟他们都没人见过。
“深红色的包装看着是挺高档的,这烟卖两块多吧,和东海、飞马差不多价钱。”李建军也甩着胳膊过来了,他去年就来过滨城了,见识比严红军的这帮老乡要强一些,这个时候干装修的普通日工资也就五六块钱左右,半天的工资一包烟不算便宜,后世虽然什么天子之类的百元香烟不少,但是后世装修工人中最普通的力工工资也要三四百一天。
“是不是有点冷?”陈安邦吸了一口烟吐出去,“这北方的气温比我们老家还是要低一些,今天还算不错,没下雨,要是下雨下雪晚上外面可待不住了。”
“也还好吧!”李建军说道:“过年的时候我们村还组织人打更了,那外面气温和这个感觉也差不多,都是冷得冻脚,尤其是下半夜,冷得受不了后来都躲到其中哪一户人家煮东西吃了。”
90年代初的时候,农村的人心很浮躁,有一些心眼不好手脚不干净的人开始偷鸡摸狗,地方上的警力不足,全靠村民自己组织联防,陈安邦的村子里也组织过,那一段时间,几乎是村村养狗,到了半夜听到狗叫声不正常就有组织巡逻打更的村民大声喝问,直到二次严打之后风气才好一点。
当时最离谱的传闻是隔壁村的一个女婿带人去老丈人村里偷鸡,后来让人撵得跑到树上去了,最后村子派人在树下守着,24小时不离人,饿两天终于下来了,五个人都没打倒小偷,因为是绑在树上打的。
小偷最后还是被他老婆报警给他解救出来的,因此事他老丈人家还受到了村里许多人的唾骂,说要让他家赔偿村里以前被人盗窃的财物,甚至有人晚上偷偷在他丈人家门口泼大粪,气得老爷子去女儿家大骂了一场,再后来两家就断了来往。
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又回到队伍之中换班了,如此反复,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陈安邦让马爱民把带来的馒头给大家分一分,因为临时多了两个人,所以买的十个馒头马爱民和陈安邦没要,陈安民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要给陈安邦,让陈安邦给马爱民了,看到陈安邦自己都没有馒头了,严红军赶忙把自己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了过来,毕竟是因为他没有提前打招呼,多带了人过来导致馒头不够分。
其实倒也不能完全怪严红军,只是陈安民当时买馒头回来时人家就说这是最后几个馒头了,所以出门的时候陈安邦就没再去买,至于小卖店里肯定有其它吃食,但是陈安邦不想搞特殊化,晚上不吃宵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多来两个人排队又多两张证书,这些都是钱啊!等把证书卖了想吃什么买不到?
在陈安邦老家那边,工人在给主家做工的时候,因为是出劳力干活,所以在两顿饭中间,热情客气的主家会给工人们搞点类似后世下午茶的吃食来招待,这种在当地叫做“打中火”,陈安邦这次雇人排队虽然不是力气活,但是因为晚饭大家都吃得早,再加上天冷热量也消耗得大一些,排队的众人早就饿了,因此陈安邦特意带了馒头来打中火。
还好陈安邦是把馒头放在旅行包里带过来的,已经凉了但是还没有冻成硬梆梆的咬不动,而且他们还带了两罐头瓶子凉白开,虽然这次打中火只能吃点馒头就凉水,但是已经算不错了。
前面那些排队的人啥都没带,看着陈安邦等人吃馒头都咽唾沫,这就是经验不足啊,毕竟后世排队的经验让陈安邦刷得炉火纯青,毕竟等车买票排队、出门旅游排队、孩子上学报名排队,中华大地不但地大物博那人也特别多,不管什么时候出门都是人潮汹涌,去景点拍照很难拍到背景里没人的照片。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五六点钟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让排队的队伍活跃了起来,一辆崭新的丰田皇冠出现在了众人身边,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别看这个时代滨城的车子不少,但那些多是公交车、货车、面包车或者吉普车之类,小轿车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新鲜的,尤其是日本车,因为滨城的地理位置与日韩等国较近,日韩的产品在滨城也很是畅销,滨城人对日本产品的质量比较认可,亲切的称呼他们为“小鼻子”,与之相对应的是老毛子的“大鼻子”,丰田皇冠无疑是当时小鼻子家的拳头产品,也只有号称“虎头奔”的大奔能够与之一较高低了。
“大伟!”皇冠车停在证券中心门口的停车场上,一个穿着一身貂皮大衣,戴着墨镜脖子上还挂着比拴狗还粗的金链子的胖男人下了车,手上拎着个饭盒,对正在排队的一个小伙子说道:“给你买饺子了,趁热吃吧!”
那个叫大伟的小伙子是个瘦高的青年,滨城这边人山东后裔多,再加上工业程度高经济水平不错,所以身高一米八一米九的年青人比比皆是,一直以来就是各类运动国家队的大户,其中在足球和排球领域更是涌现了许多优秀运动员。
瘦高青年大伟一边说“谢谢强哥”一边打开了铁皮饭盒,只见里面装了一盒煎饺,闻着味应该是牛肉馅的,微风吹来香气四溢,不要说这帮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民工了,来自后世尝遍各地美食的陈安邦此刻也被勾起了馋虫,没什么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饿了。
但是大家还是很克制的,没有谁因为饿了就对大伟指指点点,连前面排队的本地人都知道,这个年代的丰田皇冠意味着什么,说城市首富肯定有些过了,但是说富甲一方绝对没问题,在这个年代这种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所以大家都不敢轻易招惹。
不一会儿大伟吃完了煎饺,把饭盒直接放到了车的副驾上又重新回来排队,那个叫强哥的胖男人在外面抽了一会烟,又回到车上坐了起来。
随着天色变得明亮排队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好多人赶早过来排队,一看证券中心外面居然排了这么多人,只好一边小声的咒骂一边加入到了排队的大军之中。
眼看着已经八点了,证券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有到岗的,众人看着他们从侧面进入了证券中心,心里的热乎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许多人都在热情的交谈着,天南海北的乱侃,真正聊股票的反倒没几个。
就在这时有几个同样戴着墨镜的长头发年青人走了过来,为首的身材健硕,穿着一身牛仔服,这个时节有些冷也敞开怀穿,里面是一件白汗衫,挂着一个不知道是虎牙还是狼牙的吊坠。
他走到前面排队的人群面前,向后面挥挥手,示意他们把地方让出来,虽然前面那几人有些不敢惹他们,但是也不想就这么走了,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只见皇冠车门打开,胖男人走下车门喊道:“怎么这么多人排队,你们几个就排不得了?”
长毛牛仔青年一听大怒,什么人这么嚣张敢管我刘波的事儿?转头一看,连忙脸上堆笑道:“原来是强哥啊!我就说嘛!证券中心这么大的事情强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来,强哥,您来排前面。”
“不用了!”强哥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安排大伟昨天晚上在这排队了,做人嘛,还是守规矩好。”
“那是!那是!”长毛牛仔青年刘波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对手下众人说道:“听强哥的话,大家都上后面排队去。”
对于长毛青年能这么听话,大家虽然有点好奇但是也能理解,毕竟与长毛青年相比,坐驾皇冠的强哥绝对不简单,至于他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那众人就无从得知了,也许是看不惯,也许只是顺手而为,毕竟强哥都遵守规矩了。
一场热闹看完,很快就到了证券中心营业的时间,只见工作人员打开大门,保安人员目前维持秩序,众人有序的排队进入办事大厅,强哥这个时候也在大伟前面加入了队伍,这种情况虽然在后世不被认可,但是在当时人们是认同的,只要是一起的就可以,当然前提是人数不要太多,你总不能五六十个人让一个人代排。
认购证发得很快,毕竟只要拿上身份证填上一张表格就可以认领,两个窗口一起办理,因此二十来分钟之后就轮到了陈安邦等人,就在陈安邦办理完成的时候,隔壁窗口的那个强哥还在办着什么业务,而且看到办事人员热情的站了起来,将强哥带到了旁边的办公室里面洽谈。
走出证券中心,陈安邦一边清查着人数一边想道,果然开车来得就是不一般啊,不但小混混给面子,大堂经理也得赔着笑脸,在收缴着老乡们的认购证的同时,陈安邦也将工资一一发给了众人。
“钱大家都收好了,一会咱们就坐车回去,车票钱我出,我坐到金家街你们坐到椒房就好了。”陈安邦好人做到底,这样以后干装修活计的时候找人也方便一点,毕竟有个好名声比什么都强。
陈安邦就知道后世有一个老乡工长,平时不给工人结账,结账了就找工人赌博,往往有的工人钱到手没捂热乎就被他赢走了,所以后来他找工人就很困难,毕竟大家都不傻。
“那就多谢了!”严红军等人也没拒绝陈安邦的好意,毕竟在这个活中他是老板,虽然不知道他赚了多少,但是肯定比他们多,工人们也不指望老板能有多慷慨,大面上过得去就很满足了。
很快就来了公交车,陈安邦上车买票众人上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金家街,因为人多车箱内的温度有点高,陈安邦都有点困了,但是害怕车上有小偷,所以强忍着睡意,下了车,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带着两个徒弟上路边的早餐店买了点包子,三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向出租房走去。
到了大院,包子也吃得差不多了,陈安邦一边吩咐徒弟们烧点水喝,一边倒在床上伸个懒腰,实在是有点困,赶紧脱了衣服睡觉,水还没烧开,陈安邦就已经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