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地形多山地起伏不平,与这个时候大部分城市的自行车大军相比,滨城骑自行车的人相对较少,因此滨城的公共交通相对完善。
陈安邦所住的金家街就有往来的五六条公交车线路,这个时候的滨城公交车还是有售票员的,再过几年就全部改成投币了,因此还造成了公交站附近必定有报摊的景象,一时间滨城的几大报纸火爆异常,甚至搞出了买报送刮刮卡的有奖销售。
这个时期的滨城还没有比较像样的装修材料市场,除了火车站附近的兴业市场有部分装修材料销售外,也就是铁道学院附近的泉涌市场与香炉礁市场,只不过现在这些市场都还处于初级阶段,乱糟糟的东一片西一片,所以老百姓不是附近的居民一般都不太知道行情,一般都是委托装修工人带领他们前去购买材料,这就给工人和店家带来了机会。
后世社会凡是有点销售经验的人们都知道,这种采购模式可能会产生一些猫腻,所以要么是主家自己买料,要么就是全部包给装修公司来做,这样做起码不会遇到被人宰一刀这种事情。
而当时刚刚脱离计划经济没有多长时间,许多市民对于装修几乎是一窍不通,尤其是一些家庭男主人还比较忙没有时间,就由女主人跟着工人去买材料付款,在店家和工人的一唱一和之间,被坑掉了许多钞票。
其中一些伎俩放在现在简陋得可笑,但是在当时却很少有揭穿的,原因无它,就是不懂,所谓隔行如隔山,两个内行糊弄一个外行简直不要太轻松。
陈安邦就听人说过,有个木工带客户去买材料,因为木工提前去店里打好招呼了,所以这个客户开的材料单就与别的商店不一样,比如说木龙骨,正常都是按捆卖,3根或4根4米长的木龙骨打成捆卖,而且尺寸上也有说道,有3*5的、4*6的,还有足尺与不足尺的区别,这家倒好,给客户按米算,市场价10元一捆的木龙骨,到了他这里2块一米,外行人出去一打听还以为这里便宜呢,其实他这一捆按4根算下来要32元,比正常的高出两倍还多。
此类的骚操作还很多,比如成盒的美工刀片按片卖,钉子按根算,反正都是把大包装拆成最小包装来操作,有点职业操守的还会把工种做完,有一些丧天良的买完材料拿完回扣就消失了,那个时代又没有手机电话什么的,滨城又是个大城市,茫茫人海想找到一个刻意躲藏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去报案也没什么用,他就是带你去买材料了,也没有拿你的工资,算不上携款潜逃,顶多算是行业潜规则而已。
至于说退装修材料,在那个时代开商店能给木工回扣说明他们就知道怎么应付客户了,基本上不是拒不承认就是说一经售出概不退货,甚至有的发货票上都有小字标明,除了有些身份背景的可以解决,一般老百姓只能吃哑巴亏,不过话说回来,有身份背景的人木工也不敢跑。
这些人虽然坏,但是不蠢,而且好多都会察言观色,如果是那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家装修,他们甚至会干出不要工钱只帮忙的举动来,没别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人家不会欠他们人情,肯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曾经陈安邦的一个老乡就传授秘诀说道:“你只要看在你装修的日子里,有没有人经常去串门看他家装修,去得人越多证明这人家势力越大,这种人家千万要干好活,干不好别说钱,搞不好人都要挨揍。”
几个人刚到公交站台,就来了一辆408路公交车,坐到香炉礁之后,再顺着香一街往上走就是车家村了,那里现在就是许多外地民工揽活的集散地。
到了车家村,一眼望去,只见大路两边或蹲或站着许多农民工,这个形容真不是贬低农民工,而是这个时代的农民,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城里的工人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其气质一眼就能看出刚进城不久,等到再过几年,有的民工或许在工地上穿得很简朴,可一旦到了大街上甚至比一般的业主穿得还新潮,陈安邦就记得后世给他干活的一个水电工,平时干活开槽时穿一套工作服,上下班时都是西装革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银行或保险公司上班呢。
这个时期来滨城的装修工人里,除了周边县市的工人,就是以北边的龙江、长白二省和齐鲁江浙等地的工人居多,其中北方的水暖工比较多,毕竟江浙等地许多人都没见过暖气,陈安邦记得他第一次睡在暖气片旁边总担心半夜暖气会烫到自己,这个时期的水管和暖气管多是铸铁管道,也只有来自北方的工人会干这种活。
陈安邦的老乡多是木工和油漆工、瓦工,这个时期的农村根本没通自来水,陈安邦等人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前世的他刚来滨城时在这一块是比较陌生的,而当时滨城有许多大的国有企业,他们内部就有一些三产公司,有的有自己的锅炉房,所以当时像这一类的水暖活多是锅炉房给干了,等到后来开泰管和PPR管流行之后,市面上的水暖工才渐渐多了起来。
陈安邦沿着华北路向北走,路上不时看到有熟悉的面孔,有的能想起来名字,有的则想不起来了,毕竟对于陈安邦来说有将近三十年没见了,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安邦!安邦!”路边传来叫喊声。
陈安邦望过去,原来是李建军,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灯芯绒棉袄,头上歪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脸颊被风吹得像山里红一样,一边喊着胳膊一边给陈安邦指着方向,示意他过来说话。
“原来是建军啊!”陈安邦笑了笑,带着两个徒弟靠了过来,马爱民从兜里掏出了烟,给李建军递了一支,回头又给陈安邦一支被陈安邦笑着拒绝了,陈安民不抽烟马爱民也就懒得给他了,马爱民给自己抽了一根叼在嘴上,赶忙又掏出火柴背过身挡着风点燃,先是用手挡着风给李建军点上,然后再就着快熄灭的火柴将自己的烟点上,点燃之后抽了一口,完事再吐出一个惬意的烟圈。
“今天怎么样?来问装修的房东多不多?”李建军他们都管业主叫房东,陈安邦因此问道。
“今天人不多,听来揽活的北方人说是他们有讲究,说正月里不能动工,要过了二月二才行。”李建军摇头说道:“而且听他们这边人说正月里不能剃头,要不然死舅舅,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
“还有这个说道?”一旁的陈安民和马爱民觉得很奇怪,在他们老家是没有这个说法的,一般是出了初七就不算年了,最多也就过个元宵,像陈安邦他们这种出门务工的人员,都会选择在家乡找剃头匠剃个头,毕竟老家的剃头费用便宜,这个时期给个三毛五毛就可以了,要不然在外面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呢。
“这个据说是清朝时期留头不留发,留头不留发,老百姓为了记念前朝,就说正月里不能剃头,以示‘思旧’之意,谁知道后来传来传去就变成了‘正月里剃头死舅舅’的传言了。”陈安邦后世还特意了解了一下这个风俗的来由,所以今天听到了就特意解释给小伙伴们听一下,而不是像前世一样跟着感叹。
“果然不愧是秀才公的后代,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安邦你不念书真可惜了!”马爱民感慨地说道,他外公家就在陈安邦家隔壁,所以对陈安邦家的历史知道的比较多一点,陈安邦的曾祖父是清朝光绪年间的秀才,祖父也因此通识文字而在族中的学堂教书,四十年代的时候用一辈子的积蓄买了几十亩田,后来土改的时候成分被划成了富农。
几人又说了一会闲话,陈安邦问李建军:“有个活你干不干?活计不重,但是可能冷一点。”
“啥活?”李建军也不是矫情的人,这个时期的农民工还是非常能吃苦的,毕竟他们都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过活,知道城里的活再苦也苦不过农村的“双抢”,后世的农村用上了联合收割机实现了机械化,而且种植的是单季水稻,而当时种的是双季水稻,差不多农历七月份最热的时候,就是收割早稻和种植晚稻的时候,因为夏季多雨,所以要与老天赛跑抢收抢种,那种劳动强度简直让人如同脱了一层皮般欲仙欲死。
“我接了个活,带上身份证去证券交易中心排队,晚上过去,排到明天早上八点半开门。”陈安邦小声说道。
“多少钱?”虽然这活有点奇怪,但是只要给钱就好,又不是打打杀杀,排个队而已,李建军也没想太多,直接问起了工资。
“十块钱!现飘!”这个时期的木工日工资差不多在五块到六块之间,考虑到是晚上排队所以比白天的工价再高一点点,现飘就是现金结算的意思,不像干工地,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拿到钱。
“行!”见活计不重,又知道陈安民与马爱民是陈安邦的徒弟,李建军又问道:“就咱们四个人吗?”
“你有熟悉的老实一点的人吗?再找个五六个人也就差不多了。”陈安邦今年才出门务工,李建军去年就已经在滨城装修市场混了,认识的工人比陈安邦肯定要多一点。
“好!我认识有几个人挺好的,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看看去。”李建军说完向前面扎堆的人群走去,过不几分钟,只见他带过来几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青年人。
“安邦,这个是我老表严红军,潜岳县的,这几个是他老乡。”李建军向陈安邦介绍道,回身又向严红军说道:“老表,这个老板是我同学陈安邦,这个活就是陈老板找来的。”
陈安邦一打量严红军,小个不高,一张娃娃脸上长着几根胡须,略显稚嫩的眼神看起来还比较正派,陈安邦前世办企业也招聘过不少人,看人的眼光也还可以,一眼看去大致觉得严红军还比较老实,剩下他的老乡看起来基本也是如此,而且潜岳县人也普遍老实,比陈安邦家附近的高石人老实多了,用后世陈安邦一个老乡的话来说就是“走南闯北,就没有看到几个比老家高石再坏的了”。
“大家都带身份证了吗?带了的话拿出来我确认一下。”陈安邦出声问道,别空手过去办不了证,到时候排一晚上队你是给钱还是不给钱。
这么一问,严红军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忘记带了,在租的房子那。”
“你们在哪里住?”陈安邦就怕他们没带身份证,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我们在椒房那边山上。”
“哦,那就在我们往前不两站,都是椒金山边上,我们在这边你们在那边。”陈安邦说道:“反正也是晚上排队,那正好咱们先回去,在家里吃点饭,晚上五六点时你们到金家街找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