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家养着一只花猫,黑白条纹外加棕色的斑点,长得马马虎虎。村里很多人家都喜欢养猫,可以捉老鼠,看护粮仓的稻子。这只花猫体格瘦长,动作矫健。我是看到过它白天捕食的,电光火石之间就降服了一只在墙根疯狂逃窜的老鼠,迅猛得一塌糊涂。
花猫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直到一只纯灰色的肥猫粘上了它,就经常看到它们一起出没了。后来,它们屁股后面尾随的猫咪多了起来,家猫野猫都有,隐隐唯花猫马首是瞻。
我误以为花猫是公的,直到它明显变胖了。祖父说花猫要生了,不晓得一窝能生几个崽儿。最后,它生了六只小猫咪,有两只没有活过来。我很难过,想到自己似乎也有两个哥哥没能活着来到世上。
不久,祖父就将四只小猫咪送人了。我突然同情这只花猫了,它的六个孩子和它死别的死别,生离的生离。它变得病恹恹的,骨瘦如柴。
时间抚平了花猫的痛苦,它重新恢复了精气神儿。一次,我开心地抱起它,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哥哥扔去,不想被抛过去的花猫吓得张牙舞爪,在哥哥的脸上抓出了几道口子,渗出了血迹。
哥哥大哭,祖父赶来,得知事情经过,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立马就带着哥哥去到五六里外的诊所看医生。
哥哥生肖属蛇,命里克鸡。在祖父家的厨房,哥哥曾经把一只小鸡仔盖在碗橱里倒扣的饭碗下,这把拿碗盛饭的祖母吓了一大跳,骂骂咧咧地问责于他。
我是真的搞不懂哥哥为什么能把另一只那么可爱的小鸡扔到屋顶上,难道以为它会飞?而当他又将一只鸡仔塞到一个老鼠洞里的时候,我突然对这个傻哥哥生出了一丝畏惧。
这天,我们在祖父家的稻床上玩耍,有其他庄子的同龄人来凑热闹。当有个人以叫嚣的口吻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哥哥的绰号猪大肠时,我感到就像自己正被辱骂一样。为此,我一脚朝那个聒噪的家伙踹去。
原本玩乐的草堆成了我和那个人的战场。我们拳打脚踢,毫无章法,却不留余力。摔跤跌倒了,快速爬起继续掐架。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见我们打出了真火,一时间也没人敢拦着。
双方战况胶着,你来我往,难解难分,最后索性躺在草堆上扭打一气。嘴上也没闲着,对骂升级到顶,就只剩下单调的问候各自娘亲大爷云云。
然而让我气愤不已的是,哥哥非但没助我一臂之力,这时还拉着我的胳膊劝我不要打了。比起那个素质低下的家伙,如此作为的哥哥更让我恼火,我到底是为了谁才打得架啊!我甚感糟心,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扭头甩手,愤怒地走了。哥哥像犯错似的低着头跟着我。我们走出稻床,经过竹林边的池塘,来到一座小桥上。这座小小的桥由四五根圆木架构而成,连接着宽不过三米的河沟。
桥上,我停下脚步,厉声质问:“为什么不一起打那个混蛋?”
哥哥支支吾吾说道:“打架是不对的。”
我一时气急败坏,啪!一个耳光,像一个世纪一样,撞在哥哥的脸上。时间空间一刹那模糊了,我的心颤抖个不停。
哥哥一手捂着被打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最终,他一句话没有说,满脸涨红地跑了,像无数次被我欺负后那般负气逃跑。这熟悉的一幕在这一刻竟陌生得可怕!
看到他背影匆匆,看到他不断抹眼泪的动作,听到他传过来的呜咽……最没出息的是,我也哭了,真好笑。决裂了吗?
那一次,我们用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和好,如初?不可能了,我记性那么好,怎能原谅自己呢?
许多年后,我做了一个噩梦。那座小桥下的流水宛如粘稠的泥浆,里面钻出了一群半熟的油炸鬼,拖拽着我……我深陷泥淖,如堕深渊,恐慌到窒息。
我曾对哥哥造成的伤害,反作用给自己了。内疚自责让我难以忘却,大错即罪,如何赎过?
对不起,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