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王莽前世便懂。
回到封地后,为了避免与当地豪强的冲突,更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送到长安城中让人落井下石,王莽干脆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更低调了。
他更是再三地告诫家人,小心谨慎,节俭低调。特别是叫王静烟他们看着些一个个长大的孩子,别养出纨绔坑爹的性子。
是啊,最主要是别落了把柄,坑到自己。
新任的新都侯国国相是一介名儒,名唤孔休,本是颇有声望的南阳名士,道德文章与能力皆不错,只却是仕途难顺,此前一直在南阳太守的衙门中当个小差。
有意与王莽交好的南阳太守听说王莽下野就国,便投其所好地荐了同为儒家学子且素有名声的孔休就任新都侯国国相。
在那个时代,身为贵族,身为皇亲国戚,不求爱民如子,只要不仗势欺人便能轻易的拥有不错的声名风评。
而像王莽这般,不论何时,对平民甚至奴隶都能平视对待的人,没有摆官威与高高在上之习惯的他,在平民与不得志的学子眼中是如此特别,便总有人忍不住地去夸、去捧。
若皇家,若朝堂,多一些这样的人,想来安居乐业,海清河晏若等闲事。
不知不觉间,他的名声即使在远离长安的许多地方,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听过这么一个特别的皇亲贵族。
虽然不在长安城中,但作为儒家学子,孔休也早听闻过不少关于王莽的名声,更是神往已久。
在王莽被迫蛰伏于新野期间,孔休闲时常会主动登门拜访,两人谈天说地,从论学辨道到畅聊民生,再到闲闻野趣,几乎无所不聊。
他也有意与孔休结交。
因为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书生,更是一个在本地的一定圈内有着不弱名声的书生,通过他,也能传自己的名。
当然,于深入简出的王莽而言,有这么一个人时常陪自己聊天,也是难得的解闷,能使他压抑苦闷的心情得以稍缓。
一时之间,二人也算惺惺相惜。
在家中宅得久了,王莽深刻体会到了封建时代女子的一个大缺点:没有共同语言,无趣。
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以夫为天,作为中规中矩的良家女子,不论是王静烟还是开明或是怀能,王莽都无法与他们聊出共同话题。
至于渐渐长大的孩子们,呵,想起来他就更是头疼。
封建社会中不愁吃穿人家的孩子,再有一定地位,想不纨绔是如此之难。
这些年,王静烟生四子一女,分别为:王宇、王获、王安、王临以及女儿王嬿。
开明生一女王捷,怀能生一子王兴,增秩生子王匡、女儿王晔。
特别是王静烟这个当家主母的四个儿子,更是敢时不时便忍不住地偷溜出去胡混一下。
对于王莽这个父亲一直以来的简朴节约,孩子们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的。
曾经在长安城中,明明自己的父亲地位权势都有,偏偏他们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公子哥过着令他们羡慕的神仙生活,偶尔与那些公子哥们的接触,没少被他们明嘲暗讽于自己的穷酸,甚至说他们一家子都不过装模作样。
随着孩子们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们是越来越时常地学会了抱怨、顶嘴。
说王莽也不过是装模作样,不就是想让自己留个千古名声。为了自己的千古名声居然要求大家都配合,是个伪君子!是个自私自利的父亲!
现在好了,到了新野更直接几乎是被禁足,他们眼中那个无所事事的父亲几乎是盯守着大家,天天闷在偌大的府邸中清茶淡饭,粗衣朴装。
更难受了,但相反的,最近他们反不太敢顶嘴了,因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父亲的脾气似乎愈来愈大。他生气时身上透出的冰冷气息,再配上那双幽深的眼,令人心悸。
互相都理解不了,自然便会生出隔阂,父子间难有沟通。
当然,王莽的心思也没在那些孩子们身上。
作为新时代过来的人,他是怎么看自己的这些个孩子都不太满意。
也或许,若这些孩子是他与赵合德的,便就会满意吧?
压抑、思念、不甘、孤独,王莽的心每日都很沉。
是的,自从再次遇见赵合德的那日起,孤独的种子便再次在他心中种下了。而她一死,这棵种子便开始疯狂发芽、生长,藤蔓般缠满了他的心。
他依旧每夜都会一个人在黑暗的书房中,穿着那件红衣,带着锦囊,或反复品读那纸遗书,或朝着长安的方向,遥遥冥视,黯然独消魂。
只有实在绷不住的时候便跑去拉着开明开怀畅饮,醉够了摸去怀能房中休息。
夜里醉酒,渐渐地常态化。
时间便是在这样的压抑之中日复一日地过去。
而在回到封地不久之后,王莽收到了一封密信,一封写满了长安情报的秘密信件。
有了第一封便有第二封,第三封...
他不知道是谁为自己搜罗情报并冒险送信来的,是一只黑色的鸽子总于夜里将信送至。
信上字迹娟秀,为女子所写。
是王政君?还是赵飞燕?
收集并及时传递长安城内的信息这种事,若留下亲近的、信得过的人在长安,太过显眼,容易被监控,不亲近的人又不可信。为了不留把柄,王莽根本就没有敢安排自己人留在长安搜集消息。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两个人,但又转念便否定了。
她们二人现在都只空有一个名号保着自己的性命与虚位,身不由己地根本没有多少实权与真正的自由,加之特殊的身份,太过引人瞩目,根本办不来这事。
不确定是谁,甚至无法确认这是否一个陷阱,王莽只是默默地看完信上的内容,并不作任何回应。
但随着一封又一封地信件带来愈来愈多的关于长安城内朝堂之上的消息,王莽渐渐地确认,送消息之人应是真心想帮自己的。
但他依然只是单方面地接受着消息,谨慎地没有一丝回应。
为了赵合德,他一直很谨慎。
谨慎到心思愈来愈深沉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