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赵佳云下了班,只见到厨房冷灶冷烟。
怒气猛地升上来,她直直冲进厨房,噼里啪啦地做起饭来。
家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忙活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她走到扶遗房间门口,悠悠开口:
“什么意思?我在外面辛苦做生意,你做个饭都不会做,谁家孩子像你一样。”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厨房里什么都没弄,我真恨不得给你几下。”赵佳云原本自顾自地说着,谁料越说越气,竟然萌生了打人的心思。
“哥哥也在!为什么不叫他做。”
扶遗不怕挨打,但眼泪还是唰一下流了下来,她用了生平最大的声音嘶吼着,疯狂地和眼前似乎变了个人的妈妈争辩。
“你哥哥他不会做。”赵佳云瞪着眼睛,不满女儿忤逆自己。
“那我会做就活该一个人承担是不是?!”扶遗只觉得可笑,不会做饭还不是大人惯的。
“是!你不做谁做?我又叫不动他,他说你爸都不做,王家男的都不做家务的。”她只认为这是自己丈夫的错,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溺爱感到半点心虚。
“所以那是我的问题?养不教父之过,反正都是你们的错,你来跟我说什么说?!”扶遗现下铁了心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讲出去,也开始不顾一切。
“我搞不懂你的,又没要你多做什么,做点饭都累到你了是吧?”
赵佳云倚在门上,抱着双手,眯眼看向她。
这不屑的语气,和那些看不起家庭主妇的臭男人一模一样,让人气极。
难道自己的妈妈没有经历过这些吗?
比起在外打拼,难道不是日复一日的做饭更压榨身心健康?就像动物园里照顾不周的熊那样。
有段时间扶遗都以为自己要产生刻板行为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就出去工作。
她忍不住辩解:
“做点饭?每天大早上起来买菜,择菜,做完午饭整理家务,又要准备中饭。”
“我生病了还在讨好你你明不明白?”扶遗盯着赵佳云,泪水让她有些看不清。
“下水道我也要掏,衣服我也要洗,你跟爸爸吃饭时间都不同,一天要做许多次饭。你知不知道我生病了,做这些累得要死。但这样了我还在讨好你。”
“为什么哥哥不用做?”扶遗盯着赵佳云,接连发问。
见赵佳云不理会她的质问,扶遗有些气急败坏,陡然提高了嗓门:
“你说啊!为什么我要做很多家务,哥哥不用!他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当时不愿意带我去医院?为什么在每个学习的紧要关头你们都要吵架闹离婚,给我那么多压力?”
“先前搞得像是我学习不好你们就会离婚一样,好,你们不和睦,那我可以拼了命地学习。”
见到扶遗涕泗横流几近癫狂的模样,赵佳云也有些心虚,却又不知该怎么收场,便拿出了家长的架势。
“你别吵!楼上楼下的听到像什么话。”
“只许你说不许我说?我就要吵。”扶遗只觉得委屈在心里团成一个球,堵得人难受。
“我看你那个样子真的是够了,你干脆死了算了你。”赵佳云唬不住人,开始口不择言。
扶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手臂直发麻。
赵佳云吓了一跳。
“死就死!我死了你就开心!”
“我真的不该生你,早知道小时候把你一把掐死。”赵佳云也开始不管不顾。
扶遗则继续吼着心里的不平。
“你跟爸爸早就巴不得我别出生,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抱过我和妹妹,只哄过哥哥。你自己也说了要是第一胎是个女孩子,她抱都不会抱。”
“我像条狗一样讨好你们,你以为我愿意投生在你这,你应该早早做个性别鉴定,把我打掉!!”
“为什么我生病你都不来看我,明明离得那么近!你说为什么?!”扶遗吼得青筋突起,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她死死盯着。
“你爸不是去了?还要怎么样?”
赵佳云不解,也不懂得孩子需要陪伴。
“他去了,你就可以不去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忙到女儿做手术也只是签字就走了。”
“你知道我睡着了,隔壁奶奶说什么吗。她说不知道他爸爸光鲜亮丽地去哪里,自己女儿都不知道照顾。”
扶遗抽噎了几下,才继续往下说。
“你知不知道我输液得从早到晚,得一直饿肚子!还是隔壁床哥哥看我可怜,帮我买饭,帮我守点滴!”
“因为我一直乖巧听话,所以就不管我是吗?”
“你说得对,我应该死,应该在学校里,挨到死!”扶遗越说越激动,甚至于顺手抓起床边的玩偶丢到地上。
那是从小陪她到大的,唯一一个玩偶。
扶遗的话戳中了赵佳云的心,见扶遗情绪失控,她也十分后悔自己说的话,嘴上却不肯饶人。
“好了!你不要再闹了。真的看见你这样子就够了。”
“我就要闹。”扶遗只觉得浑身的怒气还未散尽,说罢又狠狠捶了好几下桌子。
赵佳云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两人僵持着,直到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赵佳云才先行离开。
镜子前的扶遗满脸泪痕,眼睛布满红血丝。
她知道,每个讨生活的普通人都活得很辛苦,有很多不满,不平,不开心。
而回来这些天,除了吃饭,她几乎见不到爸爸。从不过问她身体是否有好一些,有没有落下学习,是否需要什么。
心里积压的情绪太多,爆发时的怒火都通通由自己的妈妈接收了去。
她不该对着妈妈撒气,不该说出如此戳人心窝的话,哪里能十全十美呢。
可又觉得自己的委屈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很别扭。
冷战了一天,赵佳云也终于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害怕女儿因此一蹶不振,第二天给她买了不少衣服。
是当下时兴的款式,颜色也是扶遗喜欢的,一看便知是仔仔细细挑过的。
“挺好看,你们小孩穿这个有活力。”
赵佳云满脸欣慰,扶遗也不好意思让人下不来台。
“是不是生病了,所以才这么暴躁?”
从小到大,每每生病,扶遗的脾气总会大上几分。
而她本人毫无察觉,痛感也不那么强烈,兴许是身体已经习惯了一直不舒服,只能用情绪来表达。
是以扶遗扭扭捏捏,或是脾气有些大时,赵佳云都能察觉。
“没有,我只是烦。”扶遗无奈地摇摇头。
“你烦什么?”赵佳云说着话头接,
能说出来,也很好。
扶遗将小姑和爷爷隐瞒的事又说了一遍。
“一点没安好心。我真的受够了!”
“爸爸也不会现在我这边,我只能生吃了这个苦。”
扶遗看着流光溢彩的新裙子,木木地对着赵佳云说了这么几句。
……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
前几日高考录取结果出来,许久未联系的陈舜尧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你考了多少分?报了哪里?”
她的心无比酸涩,明明不该和他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
“我休学了。”
“你休学了?是身体不好吗?”
“是,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省内排名6000左右,我女朋友上了省内前5。”
“今年的高考加油视频也会有她,你可以看看。”
如晴天霹雳。
又像是被人重重捶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陈舜尧要专门告诉她女朋友上了某清,让她体会这强烈的落差感。
明明现在的她,十分庆幸自己全须全尾,这烦人的病没能要了她的命;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早早辍学;更庆幸自己没有衣不蔽体。
然而就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她和众人的差距骤然拉大。
一步晚,步步晚。
……
班群里,祝福声不绝于耳,初中同学都考得不错。
当年成绩不如自己优异的人,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扶遗打心底里很佩服他们,却又自责。
怎么偏偏自己成了这样。
大家相约着去看望班主任,扶遗发虚,平日里老师在见到妈妈都会问问她的成绩。
但她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她对自己也很失望。
连她自己,连她妈妈都不能在她落魄时爱她,别人又怎么能呢。
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到爱。
陈舜尧发这条短信那天,扶遗上街买菜,正巧父母搂着他的肩,亲亲热热地上了车。
小城能有多大呢,她是窥探别人幸福的小偷,害怕被人发现,却只能站在原地心如刀绞。
她终于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从一开始就存在。
泥瓦匠读了书可能还是泥瓦匠,再深刻一些的东西她根本接触不到,除了李老师,也无人愿意教教她这泥瓦匠该怎么做。
扶遗沉默寡言,靠每日的家务麻痹自己。
养的多肉因为天气太热没了生机,她试着网上的办法,放些冰块在小盆旁边,可还是化成了水。
吉他怎么也学不会,做的饭也无半点长进。
只剩练字,稍解愁思。
就这样挨着挨着,也到了除夕。
年夜饭,王贵喝了点酒。
“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是你自己的命运弄人,怪不得旁人。”
这让人不明缘由的安慰话,只让扶遗饭都没能好好吃。
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哭,她只好硬生生忍着到了卫生间。
算了。
都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