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日光西沉，夜云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原本沉寂的街道上亮起了灯，像是河流两岸一簇一簇的火苗。
指引着迷途的归乡死者。
许卿站在楼道，表情僵住，而夏菁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
“是你对现在枯燥的生活已经厌倦了吗？”
眼前的夏菁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女孩，夏菁以为许卿会发火。
最后却只是沉默。
“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卿挤了个笑容：“我只是还没办法接受眼前的美好。”
闻言，夏菁眼里的冷意褪去，轻轻咬了一口冰棍，将下巴枕在许卿的肩膀。
秋夜的晚风吹过街头巷尾，远处的蝉鸣仿佛某种古怪的哨声。
这时许卿才明白，夏菁是在害怕。
以为自己脑子真的出问题了。
“以前我听过一个故事，农场主将羊养在羊圈里，而羊每天都想着怎么逃出去。”
“直到这天，羊真的用羊角刺死了投喂饲料的饲养员，逃了出去。”
“可是羊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他看到的世界根本不是什么乐园，狮子，鬣狗，野狼，都想着要吃它。你说这个时候羊会不会后悔。”
夏菁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应该会的吧？毕竟在羊圈里至少没有危险。”
“对啊，所以他为什么要逃出去呢？”
“你现在都跟罗小虎学坏了。”夏菁摇摇头：“以前你说话可没这么拐弯抹角。”
“这可不是跟他学的，他只对黑丝的小姐姐感兴趣，穿着黑丝的羊可没有。”
夏菁噗嗤笑了，然后将半截冰棍塞进许卿的嘴里。
“走吧！我不吃了，冻得脑袋疼。”
………………
第二天。
许卿在江边不紧不慢的散步，视线望着江面，思绪却已经飘远。
“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呢？”
看着拄着拐杖的夏菁，许卿又好气又好笑：“再过两天我就要回临城了，参加统考。”
“统考？”
“对啊，所以得好好复习，只是那边是八人宿舍，有点吵，不像你，一个人在家，压根没人打扰。”
“我一直是一个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夏菁疑惑的抬头：“你父母车祸死后，你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车祸？”
“这你都不记得了？”夏菁惊讶：“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爸妈带你去旅游，然后中途出了车祸，那个时候你就一个人了。”
许卿没有接话，愣了几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夏菁犹豫了片刻，对着许卿说：“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惨吧？”
“我对他们的印象不是很深。”许卿摇头：“就算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也没觉得怎么样。”
“嗯，这样最好。”夏菁长出了一口气，似是放心了：“因为我也一直一个人。”
没等许卿接话。
夏菁就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路上的行人都对许卿露出了愤怒的眼神。
“啊，风雨桥到了！”
许卿抬头，发现眼前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漆着红色油漆的柱子支撑桥顶。
上面有着五颜六色的斑斓绘画，内容有古代神话，也有农耕渔猎，经商坐贾。
而在桥下则是碧绿色的水面。
此刻日光挥洒，恍如飘着一层浅浅的金箔。
夏菁先一步登上桥面，风吹起女孩的发丝，他的身影也融在了一片流光中。
许卿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
“两位要不要拍一张，既然都来风雨桥了，这不得留个纪念，很便宜的，只要五块钱。”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拿着相机的小青年，对着两人笑。
许卿摆摆手，但夏菁却拽了拽他。
“很便宜。”
“……”
“拍一张吧，我和你都没有一张合照。”
年轻人忽的愣住，一旁的夏菁抬眼问：“你怎么了？”
“没事。”
以前他听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带她去旅游，你们站在高山大海前。
头顶是彩虹一样的流光。
你们就会相爱。
因为两人分享了最美好的时刻。
“两位靠近一点！”照相的小哥打断他：“再靠近一点，对对！靠在一起啊！”
少女的身子贴过来，许卿紧张的退后，一侧的手抬起又落下，最终别扭的交叉在胸前。
“男生搂住她啊，亲密一点！”
许卿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这个男的为什么会这么没有眼力劲？
如果可以搂的话，他早就动手了，还轮得到他提醒吗？
“这样就行了。”
“男人的胆子就是要放大点。”小哥却冷哼了一声：“要你们拍合照，又不是拍床照。”
原本许卿正想要拒绝，然而一旁的夏菁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他怂得很。”
谁说我怂？！
这一刻，许卿的心底忽然涌出无数道声音，像是有一万个人在齐声高喊。
上啊！你不是怂X！
谁怕谁？许卿一咬牙。
一把搂住身旁的女孩，那一瞬间，女孩的身体“噌”地滚烫。
“夏……”
夏菁挣扎了一下，想要从许卿的手臂溜出去，然而许卿的手却搂得更紧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色胆包天。
而是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最终怀里那个软软的身子也放弃了。
“可以松开了吧？”夏菁小声说。
于是许卿慌忙将手举高，小哥甩了甩照片，递到了许卿手里。
很漂亮。
这里指的只有夏菁而已。
看着照片，许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一团火烧在胸膛。
眼前涌起红色的血海。
一道纤细的影子站在海中，浩大的火焰沿着血海沸腾，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夏菁接过照片，看着一旁架子上神态各异的合照。
“是，我在这里很多年了，只拍情侣。”
“为什么？”夏菁有些好奇。
“为他们留个见证。”小哥笑：“以后就算他们分开了，我这里也会留下一点痕迹，其中一方只要回到这里，就能够再见到对方。”
“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夏菁还想说什么。
扭头却发现许卿沉默了，眼睛里蒙了一层血雾，波澜起伏，流光黯淡。
让人感觉他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时空。
又觉得两人隔得很远，整片天穹，似乎都横亘在你们之间。
最终夏菁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然而还是下意识想要抓住年轻人的手，却发现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立场所隔开。
它像是一层膜。
将周围的空气与阳光都挤压了出去。
“许卿……你真的要离开么？”夏菁颓然地抬头：“当你回到现实，反而会觉得这段时间更加惬意。”
“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痛苦，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她知道说这些已经太晚。
可如果不说的话，她又会疯掉，因为许卿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的肌肤开始肉眼可见的开裂，皮下黑色汹涌的膨胀，仅剩一双眼睛。
“这几天，我觉得很美好。”许卿目光温和又黯淡：“但你还记得我讲的那个故事么？”
“什么？”她坐在地上，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像是所有东西都要被夺走。
“羊圈虽然比外面安全，可那是在农场主没有磨刀的前提下，真当宰杀的日子到来，安逸久了的羊连反抗都做不到。”
许卿笑容平静：“况且，真正的夏菁已经死了，罗小虎，妹妹，所有人都死了。”
许卿身上的白色衬衣忽的燃烧起来，胸腔在炽烈的焰光生长。
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火焰。
于是立场中的一切都在火海熊熊燃烧，形成一个漩涡，只剩那个年轻人。
最后一丝黑暗吞噬了眼睛。
只剩下彻头彻尾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