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四年三月六日,长安城外,姜氏留园。
夜色降了下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口。
姜安世连忙带着姜成华、姜阳和姜亦安三人上前去见礼。
“后学姜安世,携子姜成华、姜阳、姜亦安拜见夫子!”
“我与你母亲是旧识,不用如此见外,免礼!”
人未出,声已至,姜阳起身时,正好看到了那个一头银发的白胡子老头从车里出来。
姜安世连忙伸手过去搀扶。
“先生小心。”
“好……好……”老人在姜安世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你母亲还好么?”
“家慈一切都好,只是做儿子的想着外面风大,不想让她出来劳累,如今,正在厅内等着先生呢!”
“好!你想得很是周到,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姜安世如此年纪,却被老人称为“孩子”,不仅不觉得尴尬,反而很是高兴,因为老人当面夸赞他。
“这三位是……”齐固生看着旁边站着的三个孩子。
“哦,齐师,晚辈给您介绍,”姜安世说道,“这是长子,姜成华,他出生的时候母亲还给您寄过一封信,说起了两个名字不知选哪个好,最后还是您决定的呢!”
“便是这个孩子么?”齐固生的言语中充满了惊喜,“一晃眼已经这么大了。”
姜成华连忙上前一步,“小子成华见过夫子。”
“好……好……”齐固生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玉能养人,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谢过夫子!”姜成华乖巧接过,退至一旁。
“这是二子,姜阳!”
齐固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冠军侯了么?跟老夫来之前想象得一模一样,我年轻时见过你家曾祖,孩子,你和他长得很像,姜氏的百年武学传承,终于在你这一代重新接续了起来,你要以你的曾祖为榜样,不要辱没他的威名。”
“是!”姜阳深拜道,“小子不仅要以曾祖为榜样,还要超过他,小子的目标是霍青,要再封狼居胥!”
“阳儿,”姜安世有些不满的意思,“做事要一步步来,你能做到你曾祖那样,父亲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儿子怎么敢不尽心呢!”姜阳回怼了他一句。
“你真是……”姜安世被儿子当众拆台,但夫子在场,又不好发作,心里只觉得尴尬极了。
“无妨无妨!”齐固生大笑道,“看来姜氏要出一个绝代将种了!老夫何其有幸!”
“让夫子见笑了。”
齐固生摆了摆手,而后对着姜阳说道:“小子,你是个天生的将种,可惜我是个文人,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样吧……”
他吩咐旁边的仆人从马车拿下来一个锦盒,而后一手托底,一手揭开盖子,说道:“这卷《孙子兵法》,据说是昔年孟轲子曾经注解过的,传到现在,已经是孤本了,老夫当年也是花了十分的力气才搜寻到的,现在传给你,你要好好珍藏,不得怠慢,可行?”
“齐师!”姜安世大惊,“这太贵重了,阳儿他还小,如何能受此等大礼?万一弄坏了怎么办?如此我家恐怕要做千古罪人了!”
姜阳本想接过,但听得父亲说得如此严重,犹豫着手又放下了。
“无妨无妨,经史子集,贵重的地方难道是承载它的物件吗?是这上面的文字啊!”齐固生感慨,“这上面的文字我已经抄录下来了,剩下的,无非是做个念想罢了,意义不大。”
“再说……老夫此行,既然是要收已经名扬天下的冠军侯为徒,总要付出些代价嘛!不然岂不是叫外人耻笑?”他笑着将锦盒递到了姜阳的手里,眉目间还有些不舍,他又郑重叮嘱了一句,“只是你要善加保存,不能觉得是个物件就轻视怠慢它,可能做到?”
姜阳郑重接过,点了点头。
“多谢夫子!”
“好……好……”
姜安世又为他引见第三位,“这是幼子,姜亦安,还是个孩子,最是顽皮不过,以后若是有冲撞先生之处,晚辈在此先行赔罪。”
姜亦安抢先站了出来,“小子亦安见过夫子,夫子,您要送我什么呀?”
“可不能比我两个哥哥差的!”
“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了!”姜安世恨不得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无妨无妨,还是个孩子嘛!”齐固生想了想,说道,“孩子,这你可难倒老夫了,让我想想,我送了你大哥哥玉,送了你二哥哥书,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由此可见,能与书、玉相比的,那也只有黄金了。”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锁,递给了他,“如此,可还满意?”
姜亦安高兴接过,再拜道:“小子谢过夫子!”
“好了……现在,”齐固生摊了摊手,“老夫是一贫如洗了。”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唉呀!你们三个真是……”姜安世说道,“还不快收好?祖母在堂内该等得着急了。”
“是……”三人连忙答应了。
姜安世扶着齐固生,向庄园内走去了。
众人都跟了上去。
-------------------------------------------------------
庄园内灯火通明,宾主尽欢,场面之热闹不弱于之前皇后驾临的时候。
“齐师!”姜安世举起酒杯,“今日齐师能来教导犬子,实在令人欣喜。”
齐固生也举杯,“冠军侯少年英雄,老夫能得此徒,实是天幸。”
两人一同饮了一杯。
姜安世喝过了一杯酒,而后叹道:“当年,晚辈未能受教于齐师门下,一直是学生心中的遗憾呐!此次若有时间,学生是想能时时留在此地服侍先生,若能得先生一句教诲提点,此生便是知足了。可惜,不日就要返回晋阳,不能听到先生的教诲了。”
“自然以国事为重,你如此向学,姜公在世,想必也是极欣慰的,老夫记得二徒弟韩文是在晋阳吧?也曾在你府上教学?如有疑惑,你可和他商讨。不过他是个烈火般的性子,在经义上锱铢必较,言必称古,你不要和他计较,可修书于我商讨。”
“是!”姜安世说道,“韩师确在我府上教过这三个逆子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游历去了。如今我带了这三个孩子来长安,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教导,又怕耽误了三个孩子的学业。今日齐师能来教导阳儿,算是帮了大忙了。只是另两个孩子的学业还是没有着落,因此……”
他顿了顿,缓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学生冒昧,可否请齐师通融通融呢?只要让成华和亦安也随同着一起上课,聆听一下先生的教诲,就可以了。三个孩子正好一起做个伴嘛!”
韦璇坐在祖母边上,一边给祖母夹菜,一边偷偷看齐固生的反应。
祖母看了一眼姜安世,又看到一眼韦璇小心试探打量的眼神,心下了然,想了想,也没有说话,只是吃菜。
三个孩子则神态各异,姜成华深吸一口气,目光下垂,盯着旧案下方的席子,不发一言;姜阳仍是在大口吃肉,试图将旧案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姜亦安则左顾右盼,看着姜阳吃饭的样子觉得好笑,没有意识到饭桌上的这场对话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这……”齐固生有些犹豫,说道,“若是旁听,倒也无妨,只是收徒的话,兹事体大,老夫需在先师像前请示,此番怕是无缘了。”
姜安世赶紧回道:“先生能收一个,已经是天幸了!如何敢做如此想呢!只要能让他们两个旁听就可以了!如果两个孩子要是妨碍到先生行课,尽管责罚,安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严重了!严重了!”齐固生笑着说道。
韦璇闻言,瞬间大舒一口气。
祖母终于放下了筷子,朝着儿子说道:“你这孩子现在倒是有些你父亲当年的滑头劲了,怕是我表兄还没来的时候,你就和你媳妇在被窝里盘算这事了吧!”
“姜家人又来欺负我娘家人了,我这老太太可真命苦!”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母亲……母亲如何能这样说……真是羞煞儿子了。”姜安世和韦璇都是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