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
姜阳跟在姜安世的后面,一起出了府门。
两人正准备上马车,只是后面悠悠又来了一辆马车,挂的是新阳侯的牌子。
新阳侯,是杜氏世袭的侯爵,这一代,已经从杜预传给了杜宗周,也就是姜阳好友杜慎言的父亲。当年姜安世因事被贬,杜慎言上书陛下为其仗义执言,而后也被黜落出京,两人情谊,可见一斑。
马车停在了他们旁边。
“姜公,别来无恙!”一个中年男人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朝他们微笑。
“新阳侯,这次犬子多有您护佑啊。”这说得是之前他率城门卫军前往姜氏留园救驾的事。
“份内之事而已!早就听说冠军侯年少神勇,是陛下夸赞的良将之才,一直未曾亲见,此次算是给我这个做叔叔的露了一手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男人大笑起来。
“杜叔叔,您安!”姜阳施礼。
中年人点了点头。
“姜阳!”还没等他有所回应,马车内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姜伯父,您安!”
姜安世亦微笑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杜宗周虽然言语之中是在责怪,但是语气中却无责怪之意,反而更多的是父亲对独生子的慈爱回护。
他回过头来,继续对姜安世说道:“姜公,可是去皇宫赴宴?”
“正是!”
“同去如何?”杜宗周提议道,“我正好与姜公有事商谈,让他们两个孩子一块闹去吧!”
“盛情难却,敢不从命!”姜安世笑道。
于是,杜慎言下了车,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姜家的马车里,姜阳随即也跟着他进去了。
姜安世也上了杜家的马车,车内极宽敞,两人对桌而坐,谈论起年少时的意气方遒,他不由得感慨万分。
“杜兄,当年的恩情,我铭感五内!”姜安世说道,“可惜我现在还只是一郡之守,无法回报您当年的恩情呐!”
“笑话!我若是图回报之人,当年如何会上书辩护?”杜宗周说道,“心有不平之气,以笔抒之而已!”
“当年杜兄的豪迈任侠之气,是京城里闻名了的,我一直很仰慕!”姜安世感慨道。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打趣道:“只是谁知道,老了却是个溺爱孩子的慈父呢?”
杜宗周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年少气盛,只想着自己就算被贬出京,也一定要为国执言,只是却苦了他娘和他,跟着我受苦,我自觉亏欠他很多,虽然有千百次想喝骂他,但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他娘临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他的场面,说不出口啊!”
“幸而他性子不像我当年那般烈,只是有些懒散罢了,也就随他去了。”
姜安世听了,心里不由得一涩,说道:“杜兄,是我害了你,这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无妨无妨,这不关你的事。依我当年那性子,就算不是你,也一定会有其他的事让我上书的,这样也挺好,这些年远离京城,没有了那些勾心斗角,对我来说,是福气,对这孩子来说也是。这次回京城任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杜慎言,慎言慎言,谨慎执言,杜兄为子取名如此,正可窥见杜兄这些年的心境变化啊!经此一役,杜兄性子圆润了许多,在外也是颇有功绩,不然陛下也不会特意召你回来,此番一定是福的,杜兄算是熬出头了,不像我,已经在晋阳认命了。”姜安世苦涩说道。
“姜兄真的认命?成华,这可不像是认命的人会为孩子取的名字。”杜宗周看向他。
“那是早年,还在此事之前呢!而且是我父亲在世时取的!后来幼子出生时,已经认了,亦安嘛!”姜安世摊手。
“虽然如此,但我仍不信!”杜宗周打量着他,“性子就算再怎么变,有一些东西仍然不是轻易就能变的,这是本性!对我来说,那是天下大义;对姜兄来说,应该是心中抱负吧!”
车驾内,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
“姜阳!”杜慎言说道,“你这次可是为我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怎么说?”
“你一直不在京城,不知道近来京城里都是怎么传你的流言的,简直就把你说成个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人了,认为你就是运气好,才得了陛下的恩宠,其实是没什么能力的草包小子。我有心为你辩护,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一通嘲讽,这些天可气死我了!”
“但你这次救驾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出去了,我看现在还有谁敢说你是草包,”杜慎言说道,“但是外面风言风语已经传出去了,再做什么也很难弥补回去了。”
“这群小人!”他最后恨恨地做了总结。
“我本来就不是草包,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姜阳无所谓道,“我也不是不忠不孝,随他说去吧,以后大家自然会明白的。”
“你可真是心宽!”杜慎言叹道,“这可不是表面造个谣那么简单的事,你年少封侯,锋芒毕露,这可碍了那些京城里自诩高门贵子的人的眼了,这是要断你的路呢!就说这次宫廷夜宴吧,本来是陛下有意想让襄侯收你当徒弟的,可是被韦家的那些人这么一闹,襄侯也犹豫了,陛下没有办法,这才办了这场家宴,为的就是想让襄侯和他们看看你的成色,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把你平日里的那些本事都使出来,堵他们的嘴!”
“襄侯如果是这样轻信他人的人,那他也没资格做我的师父!”姜阳的眼里满是自傲,“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哈!你可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杜慎言被他吓了一跳,“那可是张须子唉,天下第一名将!”
他开始给姜阳讲述张须子以往的事迹。
“他能做到今日这样,可不是靠的他姓张!再说,他本来也不姓张的,他是羽林孤儿出身,年少时便崭露头角,被弘德皇帝收为义子,着重培养,和先帝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先帝即位,他自然又得先帝看重,先帝将羽林卫交给他,当时张须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便把自己的幼妹庆阳长公主嫁给了他。同姓结婚,这事当年还被一些老夫子们腹诽,但是也不是亲生血脉,再加上先帝坚持,所以也就无人反对。”
“那还是因为先帝看重呗!”姜阳说道,“这些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张须子天下第一名将的声名天下传诵,但是他的发迹史,很多人并不十分清楚。
“后来呢?”
“后来……襄侯真正崛起,那还得是在当今陛下即位之后,”他继续说道,“大业三年,蜀地的明王发动叛乱,但仅仅一个月就被平定了,靠得便是翼王张玄礼、襄侯张须子和……”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韩擒虎。”
“韩擒虎?”姜阳疑惑问道,“这人是谁?”
翼王的名字父亲和他说过,他是张丽华的父亲,在明王之叛中身死;襄侯的名字他也听过,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名将;但是韩擒虎,这个名字,从来没人和他提过。
“他的事,复杂得很,而且犯了当今陛下的忌讳,所以你没听过也正常,”他说道,“他当年有一个名号,你一定很感兴趣。”
“什么?”
“小项王!”他说,“小项王韩擒虎!当年,他可是和张须子并称为帝国双雄。”
“小项王?”姜阳被这个名号给震住了,“那他后来……”
“官方的说法是在北海之征中通敌叛国,导致十万联军被围杀而死,此后便了无音信,不知所踪了,大概也死了吧,后来陛下回京,下诏将其族人全部下狱,或被处死,或充入后宫为奴为婢。你听听,好好的一个帝国将军,却无缘无故地通敌叛国了,当时谁也不信,大家都上书为他的族人求情,你父亲当年便是其中领头的,也正因此触怒陛下,被贬往外地了,其余因此被贬者不计其数。从此以后,其中真相,谁也不知,谁也不敢问了。”
“这……”姜阳听了满是震憾。
“公子,皇宫到了!”
“知道了!”杜慎言回应了一声,而后朝着姜阳说道,“走吧!我们下去!”
姜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