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下午,漠子口城外,北原军营。
“陛下!”程从厚说道,“幸赖陛下天恩,臣已收复漠子口城及北山行宫,请陛下移驾城中县衙!”
“匪军主帅呢?”张殷问道。
“臣无能,”程从厚惭愧说道,“臣到的时候,匪军已经撤走,想是逃进了燕连山中,已寻不见踪迹了。”
“哼!”张殷怒哼一声,“便宜他们了!”
“是!”程从厚答道,“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殷压住怒火,说道:“程将军请说。”
“在陛下出行之前,燕连山已被周围五郡边军清剿过一次了,既然如此,又如何突然会出现这样一支三千人马,而且训练有素的大军?”
张殷若有所思。
程从厚继续说道:“这便罢了,也许是清剿得不干净,匪军逃到山林之间,隐匿起来,一时蒙骗了过去。但北山行宫在燕连中山的山谷中,裴行将军率一千禁卫驻守,地势易守难攻,匪军又是孤军,没有攻城器械,无论如何,不应该败得这样快,败得这样惨!”
“程将军说得有理,先前围城之下,情势危急,朕没有来得及细想,”张殷对着旁边护卫的周义夫说道,“去,让董顺翔和田英来见朕。”
“是!”
周义夫走出大帐,过了一刻钟,将董顺翔和田英带了过来,两人跪在帐下。
“你二人将当日北山行宫之事说与朕听,不得有丝毫疏漏!”
“是!”
随后,董顺翔便将自己随裴行在行营如何听到外面的动静,又如何与裴行想救驾却在半路遇到了羽林卫田英的骑兵卫队,得知行宫已被攻下,最后又是如何一齐杀出谷口逃到漠子口城的事说了,田英则在旁不时补充。
“那谷口当初又是如何被攻下的呢?”张殷问道,“当初驻守谷口的兵士有没有逃出来的?”
“回陛下,没有。”两人伏身低头,跪在地上。
“唉……”张殷叹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田英和董顺翔都起来了,田英看着张殷,欲言又止。
“什么事?”
“回陛下,”田英说道,“前往晋阳郡的传信兵回来了,说……说晋阳不愿出兵!”
张殷一脚将桌案踢翻在地,抽出佩剑,喝道:“姜安世想干什么!慕容德又想干什么!要做乱臣贼子么!!!”
“陛下息怒!”三人一齐跪在地上。
“哼!”张殷用力把长剑掷在地上。
“程从厚!”
“臣在!”
“你去!”张殷指着帐外道,“你带兵去晋阳,带着朕的手谕去把姜安世和慕容德给朕绑来,他们要是敢反抗……”
张殷露出凶狠暴戾的样子,喝道:“格杀勿论!”
“臣领旨!”
程从厚起身出帐了。
张殷看着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的田英和董顺翔,又问道:“五原那边呢?”
“没有消息。”
“派人去五原问问。”
“是!”
张殷又问道:“派往长安那边的诏令发出去了么?”
“八百里快马加鞭,已经送出去了。”
“下去吧!”
“臣告退!”
田英和董顺翔俱是后退出帐外,而后转身,长出一口气。
帐内。
张殷不停踱着步,刚才的话让他感到不安,他的头痛之症又发作了,这更让他心中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出了帐外,准备去走走。
周义夫紧随他出了军帐。
“不许跟着朕!”
“是!”
周义夫远远跟在他后面。
张殷出了军营,脚踏着松软的泥土,呼吸着野外清新的空气,原先那种如蚂蚁噬心的焦躁不安感逐渐平复了下来,就连头疼感都有减弱,这让他顿觉轻松了不少。
这时,他看见了一道孤傲的少年背影。
洛阳跪在坟前,手上全都是血。
他竟是以手挖了一座坟。
“哥哥,”李大亮急道,“你的手受了伤,血流个不停,算弟弟求你了,咱们回去吧,俺给你找个军医给你包扎一下!”
可洛阳并不答话。
“洛阳!”宫定方气道,“赤虎死了,咱们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可你这样有什么用,你这样赤虎便能活过来么?”
“你这个木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可无论他怎么骂,少年依旧不答话。
张殷叹了一声,走了过去。
“陛下!”宫定方和李大亮朝他行了一个军礼,而后看着洛阳,欲言又止。
洛阳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周义夫动了怒,就要上前,被张殷制止了。
“洛壮士,”张殷开口劝慰道,“赤虎死了,但它是为了朕死的,为这天下死的,它死得其所,朕会下旨,为它厚葬。你失了自己的坐骑,心里不好受,朕心里知道,朕会下旨,再为你挑一匹更好的绝世名驹,如何?”
少年终于站了起来,他转过了身,但却不是张殷想象中的感恩戴德,而是朝着他怒目而视,他怒吼起来,如同暴怒的虎: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不见你!赤虎就是因为你死的!你以为它是什么!它是我的兄弟!生死兄弟!!!”
“你有兄弟么!你懂什么叫兄弟么!我冲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有遮它眼睛的,可它还是跟着我冲进了敌阵!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它相信我!可我却让它去送死!是我亲手杀死它,杀死了我自己的兄弟,就是为了救你,救你啊!!!”
“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走,你走啊!!!”
“我要杀了你!!!”
少年暴怒着冲过去就要去掐张殷的脖子,众人一时都被吓呆住了,还是李大亮反应最先反应过来,拼命拦住了洛阳,宫定方也反应了过来,死命地从后抱着他的腰拉住了他。
“哥哥,哥哥,他是陛下,你疯了么!”李大亮急喊。
“陛下,快走!”宫定方也拼命拉着他,但洛阳天生神力,即使是和李大亮合力,也压不住这个陷入疯狂的少年。
“陛下,咱们走吧!”周义夫被这个少年慑住了,拉着张殷的袍子就要走。
“朕……朕……”张殷心里不是滋味,他被周义夫拽着,但还不愿意走,他看着洛阳,最后说了一句,“洛壮士,朕欠你一个兄弟,朕欠你一条命,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他就被周义夫拽着逃也似的朝着军营那边跑远了。
张殷的身后,少年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虎的咆哮,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带着人世间最炽烈的仇恨之火,最后他怒火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