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之上。
“将军,咱们快避避吧,他们好像朝着咱们来了!”身边一名亲兵向苏子辛惊慌喊道。
“慌什么!”苏子辛怒斥道,“我们……”
“他们转向了,他们转向了!”又一名亲兵在旁边高喊。
苏子辛闻言一愣,而后迅速转头看向战场,只见两列骑兵已经换成了锋矢阵,而后各自施展了一个漂亮的骑兵大回旋之术,朝着左右两边的箭兵后阵奔袭而去!
“箭兵……箭兵……箭兵……”苏子辛下意识就想下命令,他仓促之间,一连喊了三次“箭兵”,但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破局的方法。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队骑兵各自冲溃了自己的两旅箭兵方阵!
城墙之上。
“好啊!”田英激动高喊,“洛壮士这手骑兵大回旋之术堪称完美啊!”
而后他看向左边,指着李大亮那队说道:“左边这队也不错!”
董顺翔感慨说道:“这样完美的骑兵大回旋之术,你也使不出吧!”
田英横了他一眼,而后无奈道:“确实……”
“好了,咱们正面一连冲溃了敌军的攻城兵、一旅长枪兵和两旅箭兵,敌军损失惨重,咱们这城,今天算是守住了!”董顺翔激动说道!
“哈哈!”
但两人还没有高兴一会儿,一名兵士急速过来,说道:“田校尉,东门被攻破了,敌军骑兵进城了!”
“什么!!!”
“你再说一遍?他们的攻城兵就在这,他们怎么破的城?”
“是真的,”兵士说道,“敌军将骑兵埋伏在东门附近的密林里,趁我们不备,一个骑兵主将单骑三刀将咱们的城门砍碎了,现在带着骑兵已经进城了!”
“三刀破城门!”董顺翔喊道,“虽然是木头的,但那么重,这怎么可能?”
兵士苦笑。
“周义夫呢?我不是让他过去了么?”田英大喊道。
“周校尉带着金吾卫的兄弟还在抵抗,但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田英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后看向城墙外,喊道:“传令,让骑兵去东门,去抄敌军骑兵的后路,城墙上箭已经不多了,那这边能动的,给我拿盾拿枪拿刀,在正门下防御!”
“今天是胜是败,就看这一手了!”
“是!”
庞大的军号震耳欲聋。
城墙外。
两支骑兵已经合在了一处,洛阳正要回军,却见身后传来了宫定方的声音。
“去东门,包抄敌军骑兵后路!”
“去东门,包抄敌军骑兵后路!”身后兵士们齐声呐喊。
洛阳随即调转马头,吼道:“缓行左跨马!”
“缓行左跨马!”兵士们齐声高喊。
阳光下,骑兵军阵再度调转了方向,朝着东门奔袭而去。
过了片刻,洛阳已经看到了远处洞开的城门,和碎了一地的木头块,心里马上明白这里已经被敌军攻破了,但他此时已经没时间细想敌军是如何破城的,而是高喊道:“缓行一列长蛇阵!”
“缓行一列长蛇阵!”
随着兵士们的齐喊声,军阵再度变换,两百个骑兵排成一列,如长蛇般朝着城门奔去,
“大亮,你去看看城门里有没有埋伏!”
“是!”
李大亮拍马急速朝着城门驶去,进了城门然后又回来了。
“大哥,里面没有人!”
“好!”洛阳提了马速,“急速前进!”
李大亮回了军阵,和身后的兵士齐声喊道:“急速前进!”
整个骑兵军阵如水蛇在溪流中般急速游走,很快穿过了城门。
洛阳再喊:“三列锋矢阵!”
“三列锋矢阵!”
军阵再变,片刻后,只有三列的锋矢阵在阳光下赫然张开了刀锋,直指前方不远处韩擒虎的骑兵后阵。
前方。
“将军,”韩擒虎听到身后兵士的回报,“咱们后面有一组骑兵奔袭过来了!”
“什么!”
韩擒虎大惊,这两边都是街道,他们已经没有了转向的余地,而前方,是阻拦在那的,已经拿起了刀盾的两百箭兵弓手。
不过是片刻,他已经有了决断。
“两列长蛇阵,准备冲阵!”一声如洛阳般,但更为威严凝重的虎咆在街道上回荡。
“两列长蛇阵,准备冲阵!”身后的兵士齐声高喊。
对面,刀盾军阵后阵,一些箭兵刀盾手再次张弓搭箭,射出了最后的箭矢,而后同样拿刀持盾,列在阵后。
稀稀拉拉的箭雨落在韩擒虎的盔甲上,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他狞笑一声,而后再度高声吼叫起来,他一个人骑马急速向前,直接从正面穿刺而过,原本防御他的刀盾军阵瞬间被他一人冲散,他直接朝着南门冲了过去。
身后的骑兵这才堪堪来到有些散乱的刀盾军阵前,将原本只是有些散乱的刀盾军阵狠狠冲溃!
韩擒虎此时坐在马上,他左手持长枪,右手持长刀,再度暴喝一声,跨下全身漆黑的烈马长嘶一声,朝着南门笔直冲了过去,长枪破门,长刀随即被他从下而上一砍,城门直接碎裂了。
一刀一枪,再度破城!
韩擒虎单马跑出城外,身后的骑兵随即跟着他穿门而过,片刻都没有阻碍。
“直娘[1]嘞!”田英在旁差点吓瘫在地上,“这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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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苏子辛率队进了南门,经过白天的一场大仗,双方都元气大伤,他们占住了已经被攻破的南门和东门,正想一鼓作气去打县衙和北门,但城内的守军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在县衙外围早已建好了防御工事,他们剩余的兵力已经无力再去攻打县衙北门,于是双方各自占了一半城,他们在城南和城东,敌军在城北和城中。
一处民房内。
“父亲!”苏子辛低头道,“儿子惭愧,父亲今日神勇,可儿子没做好,被敌军骑兵在正面击溃了,现在咱们手里只有三百骑兵和两旅长枪兵了……”
“要不是父亲神勇,在瞬间破了城门,儿子万死难赎己罪!”苏子辛跪在地上。
韩擒虎没有叫他起身,而是问他道:“你行军向来谨慎小心,这次怎么会败得那样惨?”
苏子辛便把今日在他走后,如何行军,对方突然开门,骑兵如何冲出分兵击溃了攻城兵和长枪兵,而后又如何使出骑兵大回旋术破了箭兵后阵的事一一道来。
“这不可能!”韩擒虎说道,“羽林卫的骑兵何时这般厉害了?这样的勇猛威势,这般对骑兵运用的时机把控,便是张须子亲至也使不出来,这不是他的兵道,这是项王和霍青的兵道,普天之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号人物了?!”
“儿子若有半句假话,欺瞒父亲,便叫我魂灭身死!”苏子辛在地上磕头,伏身长跪不起。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惊讶,看来我消失了太久,如今连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晓了……”
这时韩擒虎疲惫说道:“但终究还是我们赢了,对面的箭兵和刀盾兵我都已击溃,他们现在所能依仗的,不过就是那两百骑兵,在城里我仓促之间施展不开,到了明日,他们要敢来,我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父亲出马,自然无忧!”
苏子辛站了起来,继续说道:“父亲,明日咱们如何行军呢?请父亲示下!”
韩擒虎闭上眼睛,苏子辛知道他在想事情,便站在一旁不作声,很久之后,韩擒虎这才睁开眼睛。
“他们明日会逃!”韩擒虎断言道。
“逃?”苏子辛说道,“往哪里逃?咱们就在对面,他们要是逃,父亲的铁骑可以将他们踏得粉碎!”
“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逃,一定会死,而逃了,还有一线生机啊!”
这时,韩擒虎指着桌案上地图的上方,说道:“明日他们会往这边逃,出长城,逃往漠北,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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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三人一脸疲惫地回到了宅院里,他们刚刚打退了敌人最后一波凶猛的进攻,在双方的拉踞之地建了防守的工事,敌军见讨不到便宜,便撤走了,他们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三人的身上都是汗,但城中的水井已经被敌军占了去,剩余的水只够喝的,却不够让他们擦擦身子了。
洛阳躺在地上 ,宫定方在他左边,李大亮在他右边,三人很累,但脑子却格外清醒,睡不着。
“二哥,你说,咱们这次会死么?”李大亮看着屋顶,突然问道。
“怎么,怕了?”宫定方讥讽道。
“怎么会?”李大亮立刻大声反驳,而后又有些怅然若失,“俺只是有些想玲花了。”
“俺这次要是死了,玲花肯定要被他阿爹赶着嫁人,俺想到这,心里总是有些堵的慌。”
“那你想让她给你守寡?”
“怎么会?”李大亮又反驳道,“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个世道一个人过不下去的,还是嫁人好。”
“那你都明白了,犯得着心里还难受?”宫定方说道,“你就是怕死,想给自己找借口!”
“我真不怕死!”李大亮急得都要哭了,“二哥,俺是觉得,自己死了没什么,不过早些投胎罢了,可我就是舍不得玲花,我答应了要和她过一辈子的!”
李大亮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宫定方这时反而沉默了。
洛阳这时拍了拍李大亮,又拍了拍宫定方,突然开口道:“我明白大亮的意思,要是只有自己,我们当然不怕死,可大亮有了挂念的人了,定方你也有不是么?因为怕失去他们,怕他们伤心,所以不愿死。我虽然没有了母亲,可我也怕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我答应了我阿娘的,要好好地活!”
“大哥……”李大亮已经哭出了声。
“洛阳,大亮……”宫定方心底也泛起了一阵酸涩,喃喃道,“其实我心里也怕死,没有我,婉妹怎么办?祖母怎么办呢?”
“可我们越怕,越不行的,大亮,你明白么?我们已经是死地了,如果再没有斗志,我们一定会输!”宫定方激动道,“那样我们就完了!!!”
“二哥……俺明白,你刚才那样说,是为俺好!”李大亮擦擦自己的眼泪,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这时,洛阳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突然坐起身来,对着两人郑重说道:“二弟,三弟!”
宫定方和李大亮都看着他。
“我是大哥,是我带着你们来这的,那我便要把你们都活着带出去!”洛阳说道,“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尽我所能!”
哪怕要我的命,我也一定要把你们都带出去!
县衙,大堂。
“援军还是没有到么?”
“没有,五原和北原离这远,唯一可能赶到的是晋阳的长怀军,但是也没有看到,”田英苦涩着说道,“陛下,咱们手中只有两百骑兵,但敌军除了三百骑兵外,还有一千长枪兵,而且已经破了城,地形不利于我,兵种上也被相克,明日行军方略如何,还请陛下示下!”
“示下?”张殷一脸惨然,而后将桌案一把推开,暴喝道,“如何示下?你告诉朕,这样的仗,怎么打?”
“拿你的头去打么!”
“臣死罪!”
堂下,田英和董顺翔跪在地上,旁边,周义夫在旁护卫,欲言又止。
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洛阳走了进来,说道:“陛下,我来的时候,兵士们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裴将军的尸身已经收敛好了!”
张殷见是洛阳,脸色稍稍缓和,而后对着堂下说道:“你们俩起来吧!”
“谢陛下!”田英和董顺翔站了起来,退至一旁。
洛阳看到了这一幕,问道:“陛下是在为明日的事发愁么?”
“是……”张殷苦涩间承认道,“我们已经陷入了死地,援军也没有赶到,洛壮士救了朕,朕却拖累了你啊,你要是现在想走,朕绝不拦!”
洛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走,我和陛下手下的兵士们一起打过仗,那便是‘生死兄弟’,我洛阳从来不抛下自己的兄弟!”
“好啊!”张殷落泪道,“比朕的那些狼心狗肺的臣子们好!洛壮士,朕这次要是能侥幸不死,一定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分内之事罢了……”洛阳说道,“陛下和各位兄弟有什么破敌良策么?”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便听听我的吧,”洛阳看着他们,说道,“我们出长城,去漠北!”
[1] 当时民间的一句俗语,意思类似于咱们的“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