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中午,晋阳城外,长岭酒肆。
慕容德啃完最后一根羊腿上的肉,将骨头扔在桌子上,而后抄起酒壶,掀开壶盖,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他开怀大笑道,“真他娘的痛快!”
整个二楼只有他一人,因此倒也无人听到他这样的欢声笑语。
可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噔噔噔”一阵响,木质的楼梯被人踩得一阵咯吱咯吱响,一名亲兵飞快上了二楼,来到他的面前。
“将军,八百里加急!”亲兵呈上了信函。
“娘的,仗都打完了,哪来的八百里加急……”慕容德嘴里直咕哝,用桌边的温热毛巾擦尽双手上的油脂,而后接过亲兵手上的信函,用指甲划开封泥,取出信来,眼睛先是略微扫过几眼,而后瞪大双眼,脸色沉重,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将信放入怀中,问道,“送信的人呢?”
亲兵答道:“回大人,人累晕过去了,兄弟们已经把他背着去找军医了。”
慕容德想了想,随后又吩咐道:“走,去郡守府!”
“将军是要去见郡守大人么?”亲兵问道。
“怎么?”
“将军这几日都在军营,有所不知,好几日前,郡守大人就病了,正在家闭门谢客呢!”亲兵回答他道。
“那就去姜府!”慕容德说道,“事情紧急,今天我必须见到郡守大人!”
“是!”
两人下了楼,慕容德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两,顾不得让店家找零,便径直往门口走去,上了马车,不时催促,亲兵一扬马鞭,马车飞快朝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进了城后,又沿着大道直奔姜府而去。
慕容德一个人坐在马车内,又从怀中把信掏出,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想起之前自己派去北山行宫送物资的粮队至今还没有返回,但算算日子,误个一两天也不算什么,就这样胡乱想着,过了约莫一刻钟,帘外亲兵喊道:“大人,姜府到了!”
“好!你去通传!”
“是!”
亲兵下了车,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道:“将军,姜府的人说,郡守大人重病在床,不宜见客,改日病好之后,会亲自登门拜访。”
“这是能改日的事么?你怎么这样笨!”慕容德大声喝道,“你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郡守大人,请他务必相见,否则,便有性命之危了!”
“是!”
过了好一会儿,亲兵这才回报说道:“郡守大人请将军过府一叙!”
“好!”
慕容德随即下了马车,早有姜府的仆人在外等候,领着他一路进了内院姜安世的卧室。
尚未进门,慕容德便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而后进入房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姜安世正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郡守大人!”慕容德快步走了过去,制止了姜安世想要起身的冲动,“且躺着歇息,咱们不多日前还在一起喝过酒,怎么几日不见,就病成这样了?”
“惭愧惭愧……”姜安世说道,“就是那日喝醉了,吐到半夜,又着了凉,这才……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原来还是因为我的过失,此事是我欠缺考虑,只顾邀您畅饮,没有顾惜郡守大人的身体!“
“无妨无妨,也是命里有此一劫,上天垂佑,歇息个几日便好了。”
“如此便好……”慕容德说道,“郡守大人这几日便好好歇息,只是,某这里却有一件十万火急之事,非要郡守大人立刻拿主意不可!”
“将军且说。”
“请大人暂且屏避左右!”
姜安世点了点头,对着身边服侍的仆人丫鬟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所有无关人等全部离开后,慕容德这才拿出一封书信说道:“不敢欺瞒大人,我今日收到一封陛下的诏信,诏信上说陛下此时正被三千匪军围困在漠子口城,命我立刻发兵勤王,但大人也知,我虽掌管长怀军,但只是晋阳郡司马,只有治兵权,而无统兵权啊,如果没有郡守大人的行军令,我是发不了兵的,所以想请郡守大人签道行军文书,我好星夜兼程,赶往漠子口救驾!”
“如此么……”姜安世挣扎着起身,靠在床上,说道,“可否让我看一眼这封诏信?”
“请!”
慕容德递过书信,姜安世接了,略微扫视,而后说道:“将军,恕我无法下令!”
“为何?”慕容德急了,“陛下有命,大人难道要抗旨么?”
姜安世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可知,我朝要出动大军,要么有加盖玉玺的兵部批文,要么有虎符凭信,没有这两样东西,我若签了,便视同谋逆啊!”
“可这上面盖着陛下的行军大印啊!这也不行么?”
“不行!”姜安世强硬拒绝道。
“这也太荒唐了!”慕容德说道,“如今陛下有难,咱们做臣子的,难道就因为受制于批文凭信,却不能去救驾,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匪军所杀么?”
“将军此语,也太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了,”姜安世说道,“且不说这封诏信的真假,即便是真的,我签了令,将军发兵前去救了驾,陛下便会感怀我等的救命之恩么?”
“这……”慕容德一时语塞。
“我直接告诉将军吧,陛下不会!”姜安世说道,“陛下只会想,今日他慕容德敢矫诏来救我,明日他会不会来矫诏杀我呢?”
“面对一个可以随意调兵的将领,陛下会如何看待呢?而一旦陛下心头有了猜疑之心,将军以为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姜安世看着他说道,“这不是什么救驾之功,封侯之机,而是杀身之祸啊!”
慕容德听了,内心震动,久久不发一言,而后好久才说道:“可我们要是不发兵,将来陛下追究起来,咱们照样逃脱不了死罪呀!”
“不会!”姜安世断言道,“只要将军把我刚才所说的这番按制而行的道理事后上书呈奏陛下,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咱们是依制而行,陛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反而会褒奖我们治军严谨!”
“那陛下要是真的被……”慕容德欲言又止。
“要是真的如此……”姜安世低垂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届时新君登基,咱们依旧如此这般上书请罪,我在朝中颇有些好友,咱们也不会被怪罪,最多不过小惩大诫一番罢了。”
“所以,不救,咱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救了,咱们才是杀身之祸啊!”
慕容德久久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