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长安,大理寺。
郅都坐在大理寺堂上,听着堂下差役的回报,眉头紧锁。
“大人,刑部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让咱们大理寺主审,可咱们找他要其他的失踪民妇案卷,他们却说什么与本案无关,卷宗恕不外借?”朱壮不忿道。
朱标则尴尬道:“还能为啥?咱们之前在衙门口让人丢了面子,现在想让咱们上门去求人,把面子找回来呗!”
“那我亲自去!”朱壮抱拳说道,“他们要这个面子,那我豁出这张老脸,一定给大人带回想要的卷宗!”
“不用……”郅都摇头道,“也不一定便是这个原因,说不定人家就不想借呢?咱们没必要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大人心里是有主意了么?”朱标问道。
郅都说道:“办案嘛,无非两条路,要么从尸体中找线索,要么从卷宗档案中找线索,卷宗看不到,咱们就只能验尸了。”
“验尸……”朱壮为难道,“这可是房陵侯的独女,身份尊贵,他能同意么?”
“试试就知道了,消息应该快到了吧……”郅都说道。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江鹤走进堂内,朱壮和朱标皆是面色一凛,给他行礼道:“老令公。”
江鹤点了点头。
郅都亦是大喜,走下堂来,给江鹤施了一礼道:“老令公,如何?”
江鹤笑道:“大人,幸不辱命!房陵侯答应了……”
“好啊!”众人都不由得振奋。
“慢!”江鹤苦笑说道,“大人,先别忙着高兴,房陵侯虽然答应了,但是要求大人务必找出元凶,否则,他便要去陛下面前告你的御状啊!”
“房陵侯这也太跋扈了吧,咱们这是在帮他!”朱标不满道。
“无妨……”郅都叹道,“至亲离世,还是这样死的,进退失据,也是可以理解的,换作是我,也不能表现得更好了。”
江鹤欣慰道:“大人有此仁心,何事不成?”
众人笑了起来,郅都也不再耽搁,吩咐朱壮前去准备,四人再度来到停尸房。
郅都套上白褂,手戴羊肠手套,站在女尸面前,朝着旁边的江鹤说道:“烦请老令公为我记录。”
“荣幸之至。”江鹤提笔。
郅都开始翻看起来。
“死者女,年龄约莫十四,身长六尺九寸,嘴唇惨白石灰色,眼睛张大,鼻口俱无泥沙,喉部紫痕,又有细白痕,背部、手臂亦有细白痕。”
郅都又细细察看着手上的指甲,而后在指甲上找到了一些丝织线条,朱壮见了,连忙用牛皮纸袋接过,封了起来。
仔细察看了别处后,郅都又朝着旁边的朱标问道:“寺中可有妇人?”
“有,”朱标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答道,“寺中有厨娘。”
“去把她请过来吧,记住,让她先把手洗净,再换上干净衣物,不得有灰尘!”
“是!”
朱标急步走了出去,片刻后,带来了一个老妇人。
“大人……”
郅都点头,朝她耳语了几句,随后说道:“麻烦孃孃了。”
“孃孃”是长安民间的俗语,是对年长的妇人的一种敬称。
老妇人点头,郅都亲自为她套上一只羊肠手套,老妇人以此手伸出中指,插入尸身阴门之中,再伸出,中指上有点滴血迹,老妇人说道:“大人,虽有血渍,却无甚阻碍。”
朱壮脸色铁青,情不自禁低声喝骂道:“先奸后杀,畜生!”
一时无言。
郅都也不怪罪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对着老妇人说道:“多谢,今日此事,烦请不要对外宣扬。”
“朱标,带孃孃去帐房领贯铜钱,走我的帐。”
“是!”
老妇人连连称谢,朱标又带着他出去了。
郅都看着老妇人已经出去了,这才对旁边的江鹤说道:“老令公,请记,死者新破处。”
江鹤叹了一声,提笔记在纸上。
又仔细查过了内伤,腹内没有积液,郅都这才脱下手套,江鹤递过记录的纸张,说道:“大人,似乎是被人勒死,死后沉尸江中。”
郅都沉着脸点头道:“从验状来看,确实如此。”
他想了想,又对着旁边的朱壮说道:“朱壮,恐怕得让你跑趟京兆府了,去找司徒大人取来当日的出城名簿,一个个查!”
“是,大人!我立刻就去!”
朱壮领命,立刻飞奔出门,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回报,惭愧低头道:“大人,卑职失职,没有给大人取来出城名簿。”
“怎么,司徒大人不肯借么?”
“这倒不是,司徒大人是肯借的,而且颇为热情,但是实际掌管出城名簿的是城门卫,城门卫慕容将军态度十分强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借,说出城名簿是军情秘本,除非有陛下圣旨,否则概不外借。”
“司徒大人没有说这是陛下要办的御案么?”
“说了……但慕容将军说自己没有听到,一概不算,”朱壮说道,“司徒大人被气晕过去了,晕之前嘴里还说……”
“说什么?”
“说,慕容伯,你平日与我置气便算了,此刻还耍你那蛮牛脾气,耽误了陛下的事,不怕陛下治罪么?”朱壮说道,“但慕容将军似乎没有理他,让兵士把我们赶走了,卑职见没有办法,便先回来了,请大人治罪。”
郅都的眼神闪烁,不发一言。
“大人,不如且去宫中请道明旨?”江鹤建议道。
“也只能如此了……”郅都叹道。
“朱壮,你去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是!”
朱壮下了堂,准备好了马车,亲自将郅都送到了宫门外,郅都站在宫门外,说明来意,守城的卫士不敢大意,但他也没有上奏之权,只能上报守门的郎将,今日守门的却是裴行,两个老友相见,但郅都没有时间叙旧,裴行说道:“这个时辰陛下还在休息,谁也不能打扰,不如先去找皇后娘娘代为通传。”
郅都点头,而后又像想到了什么,对朱壮说道:“朱壮,那丝织线头在你身上么?”
“在的!”朱壮连忙从怀中掏出油皮纸袋,递了过去。
郅都则把纸袋打开,问裴行道:“你见过这样的线头么?我看着像是宫中才有的。”
裴行看了看,说道:“看着确实像,只是我也不懂这些,你要问,我可以带你去趟尚衣局。”
“麻烦了!”郅都倒是毫不客气,拉着他就要走。
“你还是这般急性子脾气,”裴行无奈道,“你先等我会,我去吩咐一些事情。”
郅都便在宫门外等了片刻,眼看着裴行走了城门,过了片刻又走了下来,两人一起进宫,朝着尚衣局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尚衣局,请了主事的宦者看过,宦者说道:“这是吴郡新进的绸丝,只进了一匹到皇后娘娘宫里,再也没有其他了。”
“公公确定?长安再没有其他的了?”郅都急道。
宦者白了他一眼,说道:“这绸丝是御供品,都是由尚衣局管着的,我如何不清楚?”
郅都看了他一眼,两人谢过,一齐退了出来。
“怎么会查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裴行问道。
“我怎么知道?”郅都看着紫宸殿的方向说道,“总要问过了才知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裴行白了他一眼,“走吧,这个时辰,娘娘应该在紫宸殿,我带你去。”
“你不劝我?”
裴行没好气道:“我劝你,你便不去么?紫宸殿在哪你又不是不知道……”
郅都闻言,一脸感激地看着他,两人一前一后,急步赶到了紫宸殿,裴行正好见到了婉儿,说明来意,婉儿便把两人又带到了偏殿,片刻后,程宜箐端坐在阶上,郅都便把事情说明了一番,又由婉儿呈上了油皮纸袋,程宜箐看过之后,回忆片刻,然后才说道:“本宫那是进过一匹这样的绸丝,但不久韦夫人,哦,也就是兵部尚书郑大人的夫人进宫来,本宫便随手赐给她了,之后,看到其子郑经穿过。”
“臣谢皇后娘娘指点。”
“郅大人为陛下效力,这是本宫份内之事。”
“臣还有一事要问娘娘。”
“嗯?”
这时,郅都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帷幕遮挡之中的那道身影说着:“娘娘对臣,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裴行大惊,跪在旁边,朝着郅都使眼色,可郅都置若罔闻。
隔着帘幕,程宜箐大有深意地看着阶下那道笔直跪着的人影,干脆说道:“没有!本宫与郑大人没有干系,你自去查你的案!”
“谢娘娘指点!”
“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