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八月十九日,深夜,晋阳城。
洛阳趁着夜色回了家,他打开家里的木门,看见里屋还依稀闪烁着烛火明灭不定的光。
他走进了里屋,看见阿娘一边咳嗽,一边还在缝补衣裳。
洛阳心里一暖,他从后面抱住了眼前这个形单影只的女人,握住了阿娘的手。
“阿娘,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没事,阿娘没事……”妇人咳嗽道,“许是夜里凉吧……”
此时正是酷暑盛夏,寒夜里虽然降了温,但阿娘的手也不该这么凉才是……
“阿娘,你赶紧睡吧,这些事明天再做也是可以的。”他劝道。
“这怎么行呢?你明日便要出征了,这些随身的衣服阿娘今天晚上是一定要补好的,不然,让你穿着破衣服去上战场,阿娘心是不会安的。”妇人说道。
“阿娘……”洛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妇人拉着他的手,安慰着这个男孩,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的:“阳儿,阿娘没本事,买不起新衣服给你穿,却是委屈你了。”
“不……”洛阳坚定地摇了摇头,用手抹了抹眼角些微的泪水,“不委屈的,阿娘,真的……”
“阿娘对我的好,儿子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阿娘,儿子现在是主将了,骑兵旅的主将,等儿子从战场上回来,挣了军功,就能接阿娘过好日子!”
他低着头,“要是儿子没能回来,阿娘也能领到朝廷一大笔抚恤金的,那都是儿子从战场上用命挣来的,阿娘用它好好过日子,儿子也算对得起阿娘养育的恩情了!”
“娘不许你这样说!”妇人一把抱住他,哭着道,“阳儿,娘的阳儿,你是阿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没了,可让娘怎么活呀……”
“儿子没了也好,阿娘就不用再跪下求那些人了,那些人不值得的。”洛阳抽泣着,滴下眼泪,眼泪落了下来,湿了地。
“娘是自己愿意的,娘为了自己的孩儿,什么都能做的,娘只要你好好的……”妇人哭着,“娘这个身体,也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只要是对娘的阳儿好的,阿娘什么都愿意做的……”
深夜里,烛火摇曳中,母亲仍在缝补着洛阳的衣服,洛阳陪着母亲,他给母亲唱着小时候母亲教他唱的歌儿: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1]
这首诗歌是前朝诗人孟郊所作,也是母亲在他小时教他背的第一首诗,此时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小时与母亲在一起时的点滴经历,想到这些美好的回忆,再想起明天自己便要远赴战场,不知生死,他这才算是明白了些诗人创作此诗的心境了。
窗外,今天是残月,在这残月照耀之下,又不知有几家灯火尚未安眠,正上演着这样的场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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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八月二十日,清晨,漯河马场外。
李大亮抓着女孩的手,“玲花儿,某今天便是要出征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看你?”
女孩被他捏着手,心里是有些害羞的,但是听了他这样的话,却是顾不上心里的羞怯,说道:“亮亮,我不许你这样说话,昨天我阿爷那样说,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我的意思的。”
“某却是知道的!你阿爷觉得俺配不上你,可等俺这次立了军功回来,俺就去找你阿爷提亲,他要不愿意,俺就跪下来求他,为了和你永远在一起,俺做什么都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亮亮,我愿意的……”女孩已然羞红了脸。
“某就知道,只是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骑马?”他露出回忆的样子,“你还记得第一次俺骑着马过来找你的时候么,俺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娘,你说不愿意,俺就骑着马去追你,追上你一次就问一次,赤豹都快跑累死了你才同意的……”
“呆子!哪有你这样问女孩子的?我那是心疼马才勉强答应你的哩!”金玲花轻捶他的胸口。
“那俺不管,你知道么?二哥最近总是抓着俺要俺练枪,俺每次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回去就被他追着骂,即使是这样,俺也是一定要来见你的!”
“呆子,我知道的,你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这样用心的,我早已经在心里发誓了,你就是我一辈子的男人,答应我,你平安回来好么?你要是平安回来了,我就答应你,即使阿爷不要我了我也答应你的,我们一起找个地方,一起过一辈子。”
“玲花……你真好!”
两个人相拥,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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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八月二十日,正午,晋阳城。
偌大的木门开启又闭合。
童子走了出来。
“先生可准备好了么?”赵文钦站在木门之外,看见童子出来,着急上前询问。
“应该快了吧……”童子说话有些怯生生的,“我出来的时候公子正在焚香静心,再过片刻应该便能出来了。”
“片刻,片刻却是何时?军队开拔的时机是事先便定好的,可误不得的呀!”赵文钦快急死了。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的,要看公子心情的……”童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公子这么慢我有什么办法嘛……”
“我,再不出来我就……”赵文钦感觉自己快要怒火攻心了。
“文钦,先生如此,自有先生的道理,晚一刻出征便晚一刻吧,误不了大事的……先生受了我们的惊扰,没有真的静下心来,那才会误了大事。”慕容德说道。
赵文钦无奈地再看了一眼,大门仍是纹丝不动,他心里已然是放弃了。
“是……将军。”
也不知几人等了多久,大门终于敞开,一个年轻儒生打扮,腰佩长剑的年轻人走出门来。
“公子!”童子欣喜着跑了过去。
“里面有出征要带的行李,记得背上。”孔明吩咐道。
“哦。”童子默默走进了屋子里。
“两位久等了!”孔明拜道。
“无妨,无妨……”慕容德笑道,“先生请!”
孔明缓步走出,身后童子背上了行李,跟了上来。
仍是那样慢的乌龟步伐,赵文钦心急得简直想直接抱着他冲到府门外,把他扔进车里。
孔明终于上了车。
赵文钦长舒了口气,骑上马,领着车队飞也似的朝着城外赶去。
此时,晋阳城外,野原。
长枪如林,万马齐喑,广阔的野原上,一万将士在荒野上列阵,风将每一处飘扬的旌旗吹得呼呼作响,前方搭建的高木台上,郡守姜安世、郡长史陶渊文迎风屹立。
洛阳等人列阵等候。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在每个人的脸上。
“哥哥,你说将军他们怎么还不来?”李大亮小声嘀咕,“我看郡守大人都来好久了。”
“你问我,我却是去问谁?”洛阳白了他一眼,“等着吧,咱们做小兵的,就这命!”
“有朝一日俺做了将军,肯定不这样!”李大亮信心满满。
洛阳再次白了他一眼。
“头儿,将军来了……”身边有兵士提醒他。
洛阳向前眺望,果然有车队急驰而来,最终停在了高木台前。
慕容德下了马,急步走上台前,拱手说道:“某急于收拾行军阵图,却是晚了,两位大人恕罪!”
“无妨……”姜安世笑道,“我与渊文弟此来,本就是为将军壮行,自然客随主便!”
“百无一用是书生!”旁边官服打扮的中年人取来一张文武七弦琴,“只能以杀伐琴音为将军助阵,望将军凯旋!”
“好哇!”慕容德说道,“早就听闻晋阳陶氏先祖陶公以一张七弦琴佐太祖皇帝,三军出征,琴声先行,而为太祖所重,便是此琴么?”
“正是!”陶渊行朗声答道。
“幸甚幸甚!”慕容德大笑。
“我来为将军擂鼓,祝将军早日得胜归来!”姜安巨亦是说道。
“郡守大人、长史大人有心了!某此行,誓斩贼寇,不胜不还!”
“壮哉!”姜安巨对着旁边仆人喝道,“上酒!”
仆人递上了一碗酒。
“请将军满饮一碗晋阳家乡之酒!我晋阳父老,恭候将军凯旋!”
“好!”慕容德一口饮尽,再不回头。
“一碗家乡酒,喝完不回头。”这是千百年来北地男儿从军征战奉行的誓言。
片刻,慕容德已然上了行军营帐,那里,孔明、赵文钦等人正等着他。
“出征!”军帐里传出令来!
庞大的号角声开始响起,陶渊文盘坐于地,开始奏琴,身边,姜安巨手持长锤,擂起鼓来。
三军开拔!
[1] 引用自唐孟郊《游子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