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晋阳城外,野原。
野原是晋阳城外难得的一块大平原,但是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所以“长怀军”干脆将此地占了去,用作军队训练之用。
赵文钦身着铠甲,登上木楼高台,凝视着下方的兵士。
台下,二十个方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野原上,如果从天空向下望,像是一头头密密麻麻的钢铁巨兽。洛阳的甲字旅列在右排正中的位置上,他和李大亮站在最前排,身后则是他属下的兵士,最后则是由宫定方一人压阵。
“今日开始,我们练阵!”赵文钦站在木楼高台之上,高声说道。
台下士兵听了,无不是内心一震,洛阳等人心里也是一喜,虽然他们已经进兵营训练了七日,但这七日里都是练些列阵齐步行军之类枯燥乏味的动作,要求严格,训练量还出奇地大,每天都要从天刚亮练到日落。虽然知道这是行军的基础,但是又累又无聊的训练内容还是让手底下的兵士叫苦连天。更让人难以理解、内心不安的是,他们作为骑兵营旅,别说马了,现在连根马毛都没见到,让人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队伍了。
现在,大家终于看见了些曙光。
如野兽号叫般庞大的号角声开始吹响了,宫定方站在后排,望着右侧的高台,只见上方赤色的旌旗开始挥舞,鼓锤则是一下、一下地击打在牛皮鼓面上。
宫定方开始高喊一声:“列阵缓步前进!”
他的前方,兵士们跟着高喊一声:“列阵缓步前进!”
声音传到阵前,洛阳手持长枪踏步前行,李大亮跟在他后面半步也是如此,兵士们跟随着洛阳踏步前行,周围相隔的其他两个方阵则是比他们慢了一步,跟在他们后面踏步行走,片刻后,赵文钦从高台向下望去,原本的方阵却是变成了倒“V”形,缓步向前行走。
某一刻,鼓声急促了起来。
宫定方又大喊一声:“列阵急步前进!”
前方兵士跟着他高喊一声:“列阵急步前进!”
声音传到阵前,洛阳开始带着兵士们快步前进,他一边听着鼓声的拍子节奏,一边跑向前方,鼓声急他便快一些,鼓声慢他便慢一些,身后的兵士始终跟他保持相同的距离。
鼓声停。
洛阳也停了下来。
兵士们跟着都停了下来。
号角声再度吹响。
宫定方眼睛盯着高高的木楼,木楼里这次一齐伸出了很多颜色的旌旗,但每杆旌旗排得很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代表自己营旅的那杆赤色的军旗。军令官将所有的旌旗抱在怀中,转了一个圈。他的左侧间隔很长的一个地方同样有一座高高的木楼,上面的军令官也是同样的动作。
“转身!”
野原上,所有的兵士在同一时刻转身,原本的后队变成了前队。
洛阳看向了他前方木楼的方向。
这次木楼里竖起的是一面青色的旌旗,挥舞了几下,他便沉声不动。
直到最后,木楼里终于竖起来了赤色的旌旗,他看着它挥舞的朝向和动作,再听着一下、一下的鼓声,开始高喊一声:“列阵缓步前进!”
兵士们跟着他高喊,但其实他的声音很大,即使现在是在前方的宫定方也能听得见。
宫定方率领着大家开始踏步前进。
走到了某一刻,木楼里又竖起了青色的旌旗,却没有任何动作。
一处军阵里的兵士开始的原地踏步。
一面面旌旗被次第竖起,一处处军阵逐渐开始原地踏步,直到洛阳他们最后到达了指定的位置后开始踏步,鼓声停止。
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好!”赵文钦一拍身前的木栏,大喊了一句。
“今日中午加餐,吃肉!”
高楼下响起了震天动地般兴奋的山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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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晋阳城内,司马府。
慕容德和孔明对面而坐,中间放着一个围棋棋盘,上面黑白子错落有致,倒不像是在对弈,而是在演习阵法了。
“先生,”慕容德问道,“我最近看《孙膑兵法》,上言‘凡阵有十:有方阵,有圆阵,有疏阵,有数阵,有锥行之阵,有雁行之阵,有钩行之阵,有玄襄之阵,有火阵,有水阵……’我翻遍古籍,深感其中晦涩难懂,无法实际演练,以先生的博学,此十阵如何解释呢?”
孔明说道:“孙膑学承其祖孙武,有其继承自孙子的地方,如兵势、奇正等,但也有其创新的地方,比如司马大人所言的军阵之术。只是孙膑其人,在嬴朝之先,身处战国纷争之世,当时还未有骑兵,主要依靠的是步兵和战车的协同配合。”
他缓缓而言,了了数语便解答了其中的关键,“后来骑兵崛起之后,战车没落,一些战车之阵久已不用,便失传了,只有如锥行阵、雁行阵、钩行阵等如今尚能用于战场,因此得见,但其实也是后人变通改良过的了,原版的阵图,即使是我,也没有能见到。”
慕容德感觉有些遗憾,又问道:“那么,当今之世的战阵渊源传承、演变发展又是怎样的呢?请先生教我。”
“司马大人为将这么多年,竟没演习过阵法么?”孔明觉得有些惊讶。
“是的。”慕容德觉得有些尴尬,“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只是在军中常用的几个,如雁行阵,还是知道如何摆,如何用的,只是管中窥豹,不成系统。”
“原来如此,”孔明点头道,“如此,我便试着为司马大人说一说。”
“大人可知,一切阵法的基础是哪一阵?”孔明问他。
“方阵?”慕容德不确定地说。
“是了,”孔明点头,随后在棋盘上摆出一个四四方方、五列十行的长方形出来,“此谓‘方阵’,也是最早的阵法。”
“司马大人对此阵有何评价?”孔明又问他。
“平平无奇吧,”慕容德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适合双方正面相抗。”
孔明点头,“确实如此!”
他拿开棋盘,用棋子在桌子上摆出三个五列十行的“方阵”,而后又在对面摆出了三个同样五列十行的方阵出来。
孔明又问道:“比如,此时双方兵力相等,兵士强弱相等,也无需考虑其他条件,如何胜之?”
慕容德思考了片刻,随后为难着说道:“烦请先生教我。”
孔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自己这边的棋子重新摆放,将中间一列方阵移后,同时将中间一列的棋子移走一部,补充给两翼的方阵。现在棋盘上,左右两翼的方阵各有五列十五行,而中间被移后的方阵只有五列两行,成了一个加强了两翼,削弱了中间的“v"字形。
“此便是‘斜阵’。如此,我左右两路边军先与敌阵两翼接触,趁敌中阵尚未与我军中阵接触之前,先行歼灭敌军之两翼,而后三面夹击,围而歼之,如何?”
“妙啊!”慕容德赞叹道,“这就是孙子说的‘以众击寡’吧!”
“军阵之法,便在这一方一斜之中,方斜之变化,便是军阵的基础。”孔明点评道。
“但是先生所说却有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