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声叹息。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尤嫣早就听见了声音，她甚至来不及抬头，反应迅速的抓住了朝她伸来的手。
好凉啊。
他没有戴手套，冰得很。
尤嫣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了，她看什么都是恍恍惚惚，只有手掌里冰凉又真实的触感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那只手却想要抽离。
“你，你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要是不想让我知道，那就隐藏得好一点啊，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尤嫣死死抓住那只瘦削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哽咽着，过了好久才敢抬头看蹲在面前的人。
她在质问。
其实还是有怨言的吧。
只是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什么怨言都想不起来了，所有积压的情绪累积在一起，她只想放声痛哭一场。
两年多过去了，她早已经比当初更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这场痛哭也没有，她泪眼婆娑地盯着眼前人，满心想——
他不是大少爷吗，怎么看起来更瘦了。
少年已不是少年的模样，他的眉眼更加深邃，愈发和记忆中所见过的席穆礼相似起来，那双黑眸如看不见底的深潭，五官脱离了年少的柔和精致，锋芒无从遮掩，可是他的面色并不红润，稍稍有些许苍白，便像极了随时会散开的一缕白烟，让人难以碰触。
尤嫣当年离开时就知道了他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安安稳稳靠药物度过一辈子的，也有李天那样坚持不下去自杀的。
她不愿逼迫，自己先走了，期盼着他能想通，可等啊等，始终什么都等不到。
现在他回来了，藏也藏得不好，又不主动出现，真是令人讨厌。
席嘉也抱着她从雪地上抱起来，他看上去单薄了很多，走得却很稳当，一句话不说，让人无法反应。
直到他将尤嫣松到宿舍楼下，她才忍不住挣扎，揪着他的衣领问：
“你什么都知道，那我是什么，活在你自我感动模式里的假人么？”
假人？
怎么可能？
是珍宝吧。
但席嘉也仍旧不敢开口。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一件错事，他不该故意露出马脚，不该跳进尤嫣设计的拙劣无比的陷阱里。
但他来了。
“席嘉也！”她拔高了音量，抹了把通红的眼尾，双手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
“我真的很痛苦，我快要痛死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啊？”
她几乎说不出来话，泣不成声。
从发现他的踪迹开始尤嫣就坐不住了，她甚至选择跟老板商量去上夜班，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她能隔着马路瞧得更真切一些，借着夜色他很大胆，她更能近距离瞧得清楚。
明知道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后，她却不能回头。
她被逼得毫无退路。
尤嫣学会了如何让他痛。
她将席嘉也也逼到了同样的境地。
他更厉害，起码看起来无动于衷。
尤嫣猛地推开他：“算了。”
她转身要往楼上跑去，却倏然被抓住了手腕。
席嘉也被背后紧紧抱着她，那颗心脏还在胸腔里活跃的跳动，几百个日夜从未停歇，此刻尤为剧烈。
“我想你。”
直到此时尤嫣才能感受到他不一样的情绪，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他的声线在颤抖。
席嘉也怎么敢呢？
他想通了，他无法再坚持见不到她的生活，哪怕日后未知，他也想见到尤嫣。
但他回来的那天看到尤嫣和一个男生并排而走，那个男生兴奋的说着话，眼睛却从未离开尤嫣，她没有看那个男生，却也习惯性的拿着水杯，好似常事。
多么美好的一幕。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席嘉也却莫名觉得对方如同新生的火焰，而他自己却像即将熄灭的柴堆。
他真正感受了自卑的滋味。
也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他一直以来都太自信了，自信地以为自己对尤嫣最好，自信地以为自己最适合她。
事实上呢？
她去哪里都能闪闪发光，而他和垂垂老矣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不敢去查，做贼一般悄悄摸摸关注着，在发觉这段时间那个男生并未出现在尤嫣身边时，他才放下心来，可同时又提起一口气。
没有那个男生，也会有更好的人。
他又何必因着尤嫣当初的那句话而出现呢，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于是磨磨蹭蹭，于是小心翼翼，于是假装试探。
他百般心机，都抵不过真正见面的这一刻。
他真的好想好想尤嫣。
想那段彼此相拥取暖的日子，想那段即使艰难却带着无穷希望和期盼的日子。
想那间并不大的公寓里深夜相伴学习的日子。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如今再难得到的美好。
尤嫣哭了。
她将脸埋在席嘉也的臂弯里，她紧紧抓着席嘉也的衣服，肩膀颤抖着，却不敢在这冰冷的雪夜里发出声音。
“嫣嫣，我真的好想你啊。”
嫣嫣。
尤嫣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周蓝方从前最爱这样喊她，后来她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
席嘉也也走了，这样亲切又时常听到的称呼再也没人叫过。
她是学校里不爱搭理人的尤嫣，她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她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不愿意朝前看，又不想朝后看，孤零零的停滞不前，活像按下了静止键，过得迷茫。
原来真有一个简单不过的称呼都能让人崩溃。
“别走了，我都知道的，但我不在乎，你也，你也别在乎了，这两年我一点都不开心，听见了吗？”尤嫣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
“你听见了吗？我不开心。”
“听见了，听见了。”他答了两遍，给急于求得一个答案的她一个恳切的回应。
飘荡的灵魂在终于活了过来，身躯再一次带上了火热的温度。
这世间大多数分别的人想不通，过了很多很多年都不能再见，物是人非，落得满身遗憾。
幸得眷顾，能再次重逢，已经是莫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