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带着裴殊和吕小珠往回赶。
幻阵笼罩着的槐树坡愈发死寂,天色也悄然变暗。
突兀的风带着不属于夏日的阴冷过境,把附近的槐树林摇得沙沙作响。
叽喳喳!喳——
静谧中突然爆发激烈的鸟叫声。
跟在原泽身后的裴殊听到响动看过去,深绿浓密的树冠就像煮开的水一样沸腾,各色的鸟羽和枝叶一起飘落,鸟雀残败的尸体噗噗地砸在地上,层层叠叠。
“仙人?”
裴殊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吕小珠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快走!”
原泽面色凝重,他知道这是受了幻阵的影响。
只是没能想到竟然还会波及无灵的鸟兽,让它们争斗而死。
原泽稳健的步履不停,裴殊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慌乱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越往后走,看到的就越触目惊心。
平日里都躲在暗处的虫兽,竟然都不约而同地跑出来撕咬彼此。
路边的屋栋里传出村民的争吵。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被蒙住了口鼻,呼吸不畅,心火难消。
平日里还可以忍一忍的鸡毛蒜皮般的琐事,如今变得不能忍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想怎么糟心。
任劳任怨的老父母再也看不惯游手好闲的儿孙,抓起扁担就是一顿打,儿孙也觉得自己受够了父母的唠叨和冷嘲热讽的脸色,脱下鞋子就要反坑……
偶然记起邻居昨日偷了自家一根葱,搭了梯子也要爬过墙去给人好看……
“你这没毛的脏犬,竟敢尿我墙根,今日我就涮锅煮了你!”一个光膀子的汉子捞起脚下的砖头,追着一条秃毛瘦犬满地跑……
一时间,槐树坡喧声沸天,惊叫连连,闹成了一锅粥。
原泽赶紧护着裴殊他们进到院子里。
前脚刚关门,后脚就听到有人砸门。
“吕维荻!”那人将破旧的木门砸得匡匡响:“吕维荻!还钱!”
“我知道你在家,别给老子装死!”
裴殊看着松动的门欲言又止,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声作答。
原泽背对着抵在门后:“不必理会,你们躲起来。”
“吕维荻!”
原泽任由那人发泄怒火,默不作声地抓紧时间闭眼调息,疲倦的感觉倏然涌上心头。
想当初调息吐纳皆需要打坐入定,如今却已信手拈来,还可以分出心思想东想西。
他惊觉自己许久都不曾休息过了,逃生逃死,出了狼口又入虎穴。
唯一一段算得上轻松的岁月,还是刚进流云山那会儿。
听经学道,斗法练剑,偶尔偷闲与师兄们入山打鸟,顺河摸鱼。
那是何等的逍遥惬意。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好像是从破境筑基下山开始。
原泽回想,茶壶岭一战,与玉昆仙京结下梁子,此后便纠葛不断,不得松懈。
但好像还要更早。
毕竟从凌霄秘境上章阙,鬼面人杀害四位师兄开始,他与玉昆仙京就结下了血海深仇。
但或许还要更早,从他呱呱坠地开始,他便一直难得松懈。
那时他只是想着简简单单活下去,就要夙兴夜寐地劳作。
更何况如今他想要在漫长的仙途岁月里更上一层,逃脱轮回,飞升成仙,这就更需要一瞬不错地劳形修心了。
但为何非得想要飞升?
就留在玄幽大陆不好么?
这里有他的师父师兄,兄弟好友,为何要去到一无所有的仙界?
数百上千的年岁已经算是很长了,幼时的他对此不敢想象。
仙者无所不能还与天地同衰,那时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了。
或许是成仙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可万一还是累呢?
只要我不衰,一呼一吸皆费劲;魂飞魄散,没了就什么都不用承受了。
原泽想:可我还是想飞升。
人想向上走需要理由么?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皆是自然罢了。
在备受磋磨的凡界岁月里,原泽都愿意努力地活着,更何况现在?
那时的他基本上一无所有,当下的他富足丰饶。
他剖析完自己的内心,认清了一个事实:众生皆苦,浮生皆累。要学会苦中作乐,忙里偷闲,动内寻静。
神识一下子发散开来,天马行空地想道:天道贵生,给予万物生长的养料。
野草不是只能在贫瘠的土地上荣枯,上天依然给予它长成大树的机会,只要它坚持去找,这里没有就去那里找,此时没有就明日再找。
天道的无情是大爱。
不曾怜惜弱者却也不曾偏向强者。
若天道有情,有所相亲,怜惜弱者则强者湮灭;偏向强者则弱者无生。但弱者之下还有更弱者,强者之上还有更强者,如此往复永不终了。
若然,则强弱之辩毫无意义。
大道之中,强与弱没有分别,强与弱是一体的。
既然如此,修行之人又为何不能效法大道,不去强辩所谓的强弱、高低、生死、有无、阴阳……
不必执着。
原泽想:大道之下,还有所谓的命运。一概都无须执着。
要学会齐一,不必去分立。
若能齐一,我所做所想皆为命运的所书所写;命运的安排就是我行走的轨迹。
齐一,破执,心安……
心若安宁,或能立于不败之地。
未来的道路越来越明晰,原泽的心境也越来越开阔,可惜有一道因果禁锢在他身上,不能破境元婴,只能留待日后厚积薄发。
原泽从短暂的入定中清醒过来,调用灵力撑开一个结界,瞬间将砸门的人弹开。
那人哎哟一声,破口大骂:“好你个吕维荻!不还钱也就罢了,还敢打伤我……”
他早被幻阵迷惑了心智,若是清醒,定能觉察到这神异之处不会是吕维荻一个酒鬼、一介凡胎可以做到的。
原泽打开门,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
瘦子看到他冷淡的面孔愣了一下,胸中还有更脏的话,却再也不敢骂出来:“你、你是谁?”
原泽隔空给他画了一道镇魂咒。
那瘦子迷蒙的眼神瞬间清醒。
看到自己坐在一只大田鼠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吓得吱哇乱叫。
“回来!”
原泽出声提醒他,担心他在村中四处走动会遇到危险,想让他进屋避一避。
瘦子不听,一个劲地逃,转眼消失在两棵树遮掩的拐角处。
原泽走出去想把他逮回来,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他大喊着救命往回逃。
瘦子神色仓惶,一只鞋头破了个大洞挂在了腿肚子上,另一只鞋不见踪影。他拼尽全力往原泽跑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着他。
“救我!”
他朝原泽挥手。
原泽神色一变,施法想将他摄到自己身边。
那人哪里经历过这奇异的法术?
飞在半路上时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原泽只好又花了些灵力将他彻底送进屋中,关起门来。
刚做完这一切,“吃人的怪物”就现出了真面目。
一名提着菜刀的妇女。
她的眼睛被红光淹没,头发凌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到会动的东西就砍。
原泽熟练地给她打上镇魂咒。
谁知这次却不起半点用,反而将她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
她恶狠狠地提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原泽走来:“你是不是也想欺负老娘!欺负老娘死了丈夫!”
原泽错愕,这无端的指责从何而来?
“我……”
妇女不听,抽刀砍向原泽。
原泽无奈,只能一个手刀劈晕她。
那一边许奕他们赶到了槐树坡附近,发给原泽的讯息再次石沉大海,就清楚他出事了。
三人决定进到槐树坡找他,还没进去许奕就看出了端倪:“且慢。”
“幻阵?”他动用神识悄无声息地查探了一番,下了定论:“地阶六级。”
观玉眉头紧皱:“他们想要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杜澜:“青芜师弟还陷在里面,必须进去。”
一般来说,地阶六级幻阵能困住化神三阶的修士,但实际上往往有所出入:若幻阵有神巧之处,能将化神三阶彻底困死;若修士实力出众,地阶六级幻阵的破除只在弹指之间。
许奕笑了一声:“那就随他们的愿。”
“我倒要看看这幻阵有何神通。”他将自己的修为压在了元婴三阶,没受到任何阻碍,举步从容地踏入阵中:“再随便看看青芜历练了这么些年有无长进。”
暗中观察着槐树坡一举一动,时刻调控幻阵的妖流鲅自然看到了许奕三人步入阵中,笑得无比开怀:“让他们自相残杀,没人能活着从迷心催恶幻阵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