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是一个小镇,余淳在小镇外经常会被问起:
“你们那里的人都有这么长的脖子么?”
“是的。”
小镇上的人们都有着长长的脖子,余淳常笑说这是因为家长小镇上大气压强很低,所以氧气都飘在高处,人们为了呼吸美好空气便进化出了长长的脖子。
外人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很多年后一个学者的论文证明余淳的猜想似乎是对的,因为在宁远镇的猪脖子都格外的长……
在这里流传着很多传说,其中最为人信服的就是,这个小镇是在民国时期被一个大财主花了九千五百块买下做私人地皮,所以还有个别称“九千五”,相传还有一份地契不知所踪……
余淳小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朋友,不是因为他有一个愚蠢的名字,而是因为他心智不全,成熟太晚,是货真价实的……愚蠢。
常人一天看完背下的课文,他要一周才能勉强记下。
常人见到长辈老师都会问好点头,他只会低头不语。
常人放鞭炮都会躲得远远的,只有他被戏弄,握着双响子傻乐不撒手,还好,那是个哑炮……
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他甚至连二十七个英文字母都拼写不出。
几乎没有朋友,是说余淳还有一个朋友——知辉。
如果说余淳的傻是小镇人民公认的,那知辉的聪明就是那种隐藏极好的,就像他那该死的嫉妒心……
知辉很小就戴上了眼镜,他的学习成绩不上不下,他喜欢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信息交流,而这些,是他四岁就养成的习惯……
知辉的个子从小就长得不高,镇上的人都说这是被心眼醉住了,就是聪明大劲儿的意思。
两个孩子是同班同学,他们的命运轨迹在六岁产生了交集,这纽带束缚维系着两个灵魂,直至……
这是个星期日,在知辉和余淳所上的这所初中,周一至周五是常规教学,早晨七点到晚上五点。
学校午休一小时的回家用餐时间也被缩减到半个小时,他们只能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吃那些并没有什么营养的食物,而这一切源自于校长亲戚那拔得头筹的公开招标。
而在校长和老师们为了自己的薪资,评级,学校那该死的升学率以及学生们那不值一提的未来而在早晨七点之前增加了一小时的晨读自习时间后余淳和知辉只能披星戴月的在五点起床往学校赶了……
在此以后他们更丧心病狂的在晚上增加了两节时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超长自习课。而这也大大提升了本校霸凌事件和晚上放学学生斗殴的发案率……
他们提出了取消周六假期,以及周日上午上班的政策……
知辉总觉得自己的学生时代就是这个国家的教育演史或者教师职工们的升迁教程,反正在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这种有背世俗目光和正能量的东西。
就像之前所说的,这是个难得的星期日,是余淳仅有的十四分之一的自由时光,这一天,很是疼爱他的爷爷说要来家里探望他,所以从早上他就显得心不在焉,想着爷爷从村里带来的各种瓜果蔬菜。
放学的铃声响起,孩子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家,他们刚走到教学楼出口,拦住他们的不是老师而是天空那转瞬间便密布的乌云。
这乌云格外的黑,以至于刚刚还是晴空、煦日、流云,转瞬就变成了这墨染青天如暗夜,学生们心归家途情真切。
这里补充一点,余淳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四肢发达,有一段期间学校组织吃食堂大锅饭,每人每天交八块钱吃海带土豆大白菜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早去吃好的,后到的只能大米饭拌大米饭了……
那段时间在三楼上课的余淳总是能够比一楼的老师更快冲出教学楼直达食堂,二十节的台阶他两步就能迈下去,当别知辉到食堂的时候基本上余淳连碗都刷完了……
也正是以这样的过人体魄和弱智大脑,在没有知辉的劝导下,所有人刚出教学楼余淳已经到了校门口了。
也正在这时,天空雷鸣电闪,白色的光弧在厚重的黑云下游走不休,仿佛一只吞天巨兽在呼吸一般起伏不定。
一道道白色的光线滑落天际,转瞬间化作如瀑倾盆,所有人都为这白光之雨感到惊叹,不少人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极度缺氧产生了幻觉,甚至都想找个人给自己做作人工呼吸。
白光之雨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而余淳只是在这白光之雨开始的前十几秒疾奔,紧接着便放慢了速度。
在知辉等人看不到的拐角处,余淳站在那里原地不动,他抬起头来看着化作光线滑落的雨滴,那千千万万的线条就像是尘世俗人的命运轨迹,起于一处,间有不同,终归一地。
两滴白色的光雨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顷刻间他的世界漆黑一片,身边骤雨不停,声音越来越大,那些雨点落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刺痛……
就此,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他看到前边是每天走的最晚的那几个学生的背影,天空黑云散去,已经晴朗,可自己身上却湿透了。
远处那几个学生传来阴阳怪气的嘲弄。
“唉,真是同情余淳,这么大的雨就站在那里被淋……”
“离他远点,脑子不好我爸说会传染的……”
“我要好好学习了,要不考到他的后面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智障也能上学,真服了……”
“你说他不会是近亲结婚后产物吧,我听说……”
这一刻,余淳只觉得一股憋闷填满心间,似乎天地之间都充斥了鄙夷的目光和恶毒得话语,他无处遁形,就像是一坨狗屎涂满了整个舞台,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缓过神来就走吧,你淋成这样一定会被你爸妈骂的很惨的……”身后,知辉无奈的声音传来。
余淳听到知辉的声音,高兴的鼻子都冒泡了,抹了抹眼泪,跟着知辉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两家住在一条街道,余淳回家并没有被责备,他那温柔的母亲穿着围裙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很久了,在看到余淳的第一瞬间将他抱在怀里,然后关心的用毛巾给余淳擦头……
这一切都被知辉看在眼里,他脸上的表情很怪异,羡慕嫉妒,嫌弃恶心,很扭曲的表情……
“我回来了。”知辉推开门说道,他换鞋放下书包,看着桌子上准备好的食物没有半点食欲。
他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属于动物幼崽的惨叫声和那残忍、阴森、诡异的女人笑声,他不寒而栗,手攥起来又松开。
而他的父亲很少在家,这时候又不知道是在打麻将还是在哪个寡妇家里寻欢作乐,或者在哪里喝的烂醉如泥。
知辉吃完饭从床下翻出了几本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脑部干细胞的形成》《颅内动静脉图解》《脑神经发育与衰亡》《神经内科疾病临床诊疗思维》……
之所以在这个年纪他会对这些书籍感兴趣,是因为他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即使他已经算是思维敏捷,记忆超群,看过一遍的书基本都能够背的下来,可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自己的父亲喝醉酒和别人提起,在余淳一岁时,发过一次高烧,当时全家还住在乡下,雨夜山体滑坡不通车,父亲驾着牛车送他去镇上的医院,路上牛车翻了,父亲抱着他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
到医院后,还是婴儿的知辉已经全身紫青,高烧四十一度不退……最后被查出来患上了脑膜炎,三天后在市里的大医院才抢救过来,主治医师都说这孩子怕是会烧成傻子……
知辉在听到这段过往后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力发育是受到那次脑膜炎的影响,所以一直这类有关脑科的书籍,期望找到能够治愈自己的方法,即使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已经是属于那种少年早智的了。
除了这些脑部疾病的书籍外他的床下还有一些有关精神类疾病的书籍,他渴望去了解母亲,治愈母亲。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知辉和余淳转眼来到了十七岁的美好时光,知辉家里的奖状换了一墙又一墙,他家的猫咪和小狗也换了一只又一只。
而他脸上的愁苦和阴郁也是越来越深,一个未满十八的少年人却是半头白发。
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辉的心理障碍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失眠多梦是常规现象,偶尔会头痛,流鼻血,甚至有一次他直接晕倒在课桌上……而父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也许是中暑了吧。”
知辉甚至开始服用一些镇静类药物,那是他去其他小镇伪造医生处方证明购买的。
知辉时常想去外边看一看,如果自己有一天会记忆力减退或者直接死掉,他想去见识下世界的缤纷多彩,更想看看以自己的本事能在这个社会取得什么成就与地位……
可是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中国的传统思想就是要赡养老人传宗接代,父母在,不远游……
知辉知道,在自己之前,父母还有过一个男孩,却在小时候夭折了,那时候他们一家人还生活在乡下,所以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他想可能是这件事对母亲有了一定的刺激……
他始终记得母亲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和他说的那句:
“你是应该有个哥哥的。”
而反观余淳,虽然从没得过一张奖状,甚至一张及格的卷子都没有,可依旧活得很幸福,整天挂着笑容,就像那裂开的香瓜。
余淳即使以后在这个镇上度过一生也无所谓,种种地放放牛,赡养父母,养育孩子,一切似乎朝着平淡而美好的方向行去,可余淳也有一个烦恼,那就是他唯一的朋友知辉最近显得越来越不正常……
知辉放学回家,将书包放在一旁,一如既往的换鞋,看着桌子上十几年不变的饭菜,他早就麻木。
虽然明天就是中考,可他这对他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他的家庭条件不足以负担九年义务教育以外的学费。
原本平静、麻木、对这一切释然的知辉看到那个头发蓬乱,满脸血污的女人用美工刀切割着小猫的皮毛时,他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同学们那些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们知道么?知辉他妈是个疯子,老爸是个酒鬼。”
“我听说前两天知辉他爸和别的女的那啥被人家老公堵在旅店打个半死……”
“你见过他妈么?我有一次路过他家门口看到过,可吓人了,头发长长的多少年没洗过,青面獠牙的,眼珠子发蓝……”
“你踏马说的是鬼吧……”
“真的真的,就那么冲着你笑……”
“可是你看人家虽然家里又穷,父母又那个样子,知辉学习还是很好啊,多励志啊。”
“切谁知道是不是抄的啊,我就总能看到他不用好眼神看人,没准他也是个疯子……”
“我还听说啊,知辉他爸总是去别人家或者买或者要一些猫狗的崽子,基本上一两个月就要一次,可你看他家哪有养猫狗啊,你说会不会知辉会不会是吃这些东西的脑子所以才特别聪明……”
“咦,好恶心,别说了。”
“还有还有,我听说以前他爸是杀人犯,被放出来回来都没人敢嫁给他,才买了个疯子当老婆的……”
“那你知道他妈为啥疯么?我听说是被一个老变态关起来好几年……”
“草这不《狗咬狗》的剧情么?瞎鸡巴说啥呢,当我没看过啊……”
“我听说他爹是境外特种兵,还在安哥拉维和呢……”
“快拉倒吧,他老爹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我爸说他顶多认识红中和发财,还安哥拉维和……”
母亲的惨叫声将知辉拉回现实,原来是那只猫逃出了束缚,爬上了母亲的脸,濒死之际,死命抓挠,这月余的折磨与怨恨让它爪爪见血……
听着母亲尖锐刺耳的叫声,知辉崩溃了,他去厨房拿着菜刀怒发如狂的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