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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恐梦(1 / 1)


山岳潜形,松柏林深,一行师徒四人于荒野穿行,一路向西,直指通天大道。

当先一人白马僧衣,眉眼如怒目金刚,面白如菩萨观音,磅礴浩然且慈悲哀悯。

胯下白马威猛神俊,蹄如印玺,金光莹莹,骨若峰竹,挺拔坚决,眼似皓月,清亮神光。

可惜,这白马皮毛宛如砂纸,粗糙斑驳,白毛之上隐露血色……

白马身后随行着圣僧的三位孽徒,这三位相貌皆是凶神恶煞,如妖似魔。

大徒弟尖嘴猴腮,毛脸雷公嘴,双眼金瞳熠熠生辉,眼周缭绕紫色焰纹,身披虎皮硬甲,其上血肉淋漓,脚踏云靴,头戴鎏金紧箍,那头箍炙热如烙铁,与皮肤紧贴之处焦黑一片……

二徒弟肥头大耳,肤黑如铁,披肩半甲,浮雕纹身,繁复杂乱,宛如星河浩瀚,仔细观察之下,你会发现那是一场战争的缩影,其中水军兵甲气势磅礴,列阵待发……

三徒弟青面獠牙,赤发秃顶,那一头红发是屠杀三千妖魔后用其鲜血浸染而成,其颈脖上更是戴着诛杀金蝉九世所得的九颗金色颅骨,可谓罪孽深重,倒行逆施……

师徒一行人跋涉数个时辰,其间,这深山之中豺狼虎豹凡有避之不及,均惨死暴毙,化作血肉污泥,返哺天地。

忽而,凶山穷,恶水尽,眼前只见一片平坦。

一处村庄浮现目中,质朴村民映入眼帘。

此处炊烟袅袅,屋舍俨然,家眷百千,入目之户便是一高门大户,转角飞檐,青瓦红漆,正是……高家庄。

师徒四人凶相毕露,未进庄中便杀心四起,谈笑风生间,大师兄吐出一节不知何兽的指骨,看着这满是鲜嫩血肉的庄子,垂涎欲滴。

却忽现得,村口站着名粗布蓝衣的孩童,这孩童梳着两点发髻,模样与黄粱有着七八分相似,甚是……不可爱。

“这孩子?!!”

那身穿僧衣者看着孩童,双目圆瞪,面露骇然与贪婪交织的光泽,他大手颤抖,伸向孩童,千钧之力甚至使得空气为之沉静,似乎一把能将之捏的稀巴烂。

“你可愿拜我为师?!”

“我……我这是?梦入西游世界?”黄粱看着眼前一凶三煞,惊诧莫名。

在天朝,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曾经有过幻想,行入西游,手持金棒,大闹仙宫,斗战齐天。

可真若是去行那九九八十一难,即使你有那猴子的通天本领,又有几人能平坦过关呢?

早知道,这一路上的苦难,所考验的不仅是力量的强大,还有怜悯、色欲、愤怒、取舍、信任、智慧、理智……

而就在那大手已至黄粱鼻前,其心中已有猜测之际,刹那,幻化演变,场景扭转,顷刻,乾坤逆动,风云骤起,眼前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同时,黄粱也能明显觉察到,自己脑海中的某一部分被深深埋藏、压制。

眼前的晴空被黑云代替,云中,赤红闪电游走不休,隆隆震响。

天边,碎裂的赤血残阳摇摇欲坠,残阳名副其实,如似一刀从中竖劈而开,断面狰狞撕裂,而如果认真去看,就能发现,这残阳正在缓缓崩解……映衬着不远处一棵几乎顶天立地的漆黑巨木。

树上,枯木无叶,树下,背对着黄粱,坐着一道佝偻人影,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徒儿,你醒了?”

老者一头苍髯白发,坐在树下,他的声音不似样貌那样苍老,貌似中年。

老者手边摆着倾倒的暗红酒葫芦,葫芦上缠绕着件奇形吊坠,如是一金一银的尖锐长角被强行拧在一起……

风吹金银响,世人仿佛能够听到属于金角银角两兄弟纠缠不休的呜咽哀嚎。

葫芦之中散溢酒液,顺着石缝流淌,那酒液猩红灼热,地上青石板被灼出丝丝清烟,黄粱瞳孔微缩,这哪里是酒,分明是岩浆……

良久,老者不听黄粱做答,便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黄粱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老者的面容,苍老,粗糙。

双眼在散乱的白发后圆圆瞪着,却也只有杏仁大小,针尖似的眼眸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

身躯精瘦,却是棱角分明,猩红的皮肤上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和凶戾诡谲的纹身……

老者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酒葫芦,其中已经空空如也,随手掀起一阵劲风,将葫芦抛射向远方天际,那葫芦似有灵性径直飞向那如血残阳,转瞬即是千万里之遥,不见影踪。

须臾之间,那葫芦又裹携着尖锐的呼啸之声飞回,被老者抓在手中,其中满载炽烈血酒,老者仰头一饮,腥辣入喉!

只此一口。

“徒儿,这是我传你的第一技!酒池赤色,气血沸腾!”

随着血酒灌潵入喉,老者周身温度陡增,颗颗血泡涌现,身躯变得畸形恐怖,而转瞬又恢复如初,其气势杀意沸腾,凶炎滔天,周身酒气混合血气在身周缭绕,肆虐蒸腾,一拳之威撼山倒海!

山崩海摧!

黄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老者随手一拳之威,便将那目之所及的连绵山脉轰成齑粉,本是涛声阵阵的血海潮升也是被生生轰散成漫天血雾,黄粱看得出,这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之威,这是单纯的力道。

“我们说到哪里了,徒儿……”

老者摇了摇头,周身血气缓缓消散,记忆似有些混乱,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对于黄粱几乎要吓尿裤子的样子,他浑不在意。

“有人天生贱格,有人世世奴骨,就像咱家,法力通天依旧得种田耕地,就像这些畜生,得尝大道依旧得给他人当牛做马,世世不能翻身,永生不得做主。”

老者哆嗦着放下朱红酒葫芦,指着田野间那些耕耘的牲口说道。

黄粱顺着老者指的方向望去,心惊胆战。

夕阳残日,照射着血淋淋、正在蠕动的大地,白龙马拉着身躯残破,衣衫褴褛的师徒四人耕种劳作,四人手扶锈迹斑斑的铁梨,满脸麻木。

他们血汗涔涔,顺着脸颊,毛发,伤痕流淌,浇灌着这肥沃的土地,那田地也非土壤构成,而是千万扭曲的面孔挤压在一起,相互舔舐,狰狞哀嚎……

在远处山坡上的荒地,一只大白象用鼻子牵着小白象的鼻子,用那洁白的象牙开垦荒田,它在教导孩子如何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活下去,如果不能让那个老家伙满意,如果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他们就会变成这血肉土泽的一部分……

这一大一小,两只如玉白象的蹄子被铁钩死死勾住,鲜血凝结成了猩红血痂,让他们逃跑不能,更是不敢。

“太平有象,当年我杀至灵山,只是因为它跪拜最快,磕头最响,便饶了他……可惜灵山崩毁,诸佛化作神明掌心玩物,无缘与漫天诸佛一战……而他们所讲述的西游只是五百年前一场骗局遗作,何须再苟存残传这诡世……”

“知道为何从你牙牙学语时起我便让你称我师傅,而非父亲么?因如此你便不需要随我这穷根衰命,有机会改变这劳碌穷苦的贱格。”

老者自顾自说道。

“我,三岁便知自家命苦身贱,奶奶六十累死,爷爷年近九十依旧扶犁耕种,父母劳碌多疾,兄长一生耕耘田地,与牛马牲口为伴,我企图读书考取功名,可惜并非名门望族,也非没落寒门,只能四处求学,临行前母亲给我揣了三十个窝窝头我吃了八十天,最后都已经馊了,我依旧不舍扔掉,给我十文钱让我买身像样的衣服,可惜行至半程便被人偷走……呵呵,那世道……”

“我哭的稀里哗啦,对文书一道更为向往,然而,我资质鲁钝,开窍迟晚,寻至学堂已经是最大的一名学生了,幸得先生不弃,青囊而授,我披星戴月,枕书梦读,可惜依旧只有秀才之学,而当我去乡试大考,却逢三年大疫,科考作罢,沿途乞食归家,看到的是哀鸿遍野,废土坟墟。”

“我母本信奉观音,日日潜心诵经,夜夜虔诚叩拜,最后落了个皮削肉烂,曝尸荒野的下场,那些官员个个贪得无厌却长命百岁,吃得脑满肠肥,身边佳人相伴好不快活。大疫连年,官府赈灾,你猜这些家伙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封门堵路,屠村灭户,一个不留……”

“后,我弃文从武,以武入玄!登天踏地!”

“我本以为我能成这漫天诸佛之一,从此脱去凡俗劳碌,却不想,这漫天诸佛早就被屠杀禁锢,难怪念念祈祷毫无响应,世间祸乱不止,妖魔横行,宵小之辈肆意妄为,我杀心四起,戾气难平。”

“然!我自出身卑微,命格低贱,难以登堂入室,不得叩拜天门,入造册封神榜,只能苟活人间,世代耕种,面朝黄土,背朝天!!!!”

“既!我生时不正,处世难铮,万事万物皆与我为敌,万族万类皆要踩在我的头上。”

“我便把这人间屠了个干干净净,制成了这血肉活人园圃,头皮毛发粘连,五脏六腑裹携大脑,种植地下,攫取这天地养分,绝了这天下所有人的封神之路。”

白骨成山,血流成河,筋肉化田……

“正如我多年前在剑刃上看到的那句话!屠天灭地起狼烟,杀生百万自成仙!!!!如此,我……也算是成了仙了吧……”

老者抬起大手,虚握之下,其面前人面血肉糅杂凝聚的梯田轰然爆开,似是被这巨大的压力所迫。

一众牲畜,匍匐在地,瑟瑟而抖。

黄粱摘下了脸上被溅上的血肉,看着就在老者身旁,剁在木桩上的锤子和镰刀,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用镰刀和锤子缔造的红色血腥时代,听上去耳熟能详,这面旗帜看上去也是似曾相识。

老者缓步朝着不远处的庄子走去,黄粱随后而行,距离不远不近。

此处房屋凋敝破败,原本的牌匾早已粉碎,黄粱看着那散落在一旁草丛中的破碎牌匾,隐约可见一个“高”字。

诸多屋舍中,有一处最为引人注意,其中声声哀嚎嘶吼,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老者在这乱世设下的刑房,朱漆门户,木窗白纸,其中,七大妖魔鬼怪被锁拷在其中,其身残缺不全,神情萎靡不振,神智混乱难定。

这七大妖魔,纲门科属皆所不同,在末法时代,被老者擒拿羁押于此,他们被抽筋扒皮,生不如死,老者每天剥其肉,剔其骨,用来熬制丹药汤水,一来吃喝下酒,用作饭食。二来取其精髓,尝试炼制丹药,滋养黄粱肉身神魂……

黄粱忍着恶心跟着老者剔骨削肉,这七大妖魔不愧能在末法时代活下来,即使是剖心挖肝也能顷刻恢复,只不过这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痛苦。

看着老者烹食这些肉糜,黄粱真是泛恶欲吐,却被他强行忍住,即使反胃到了唇齿之边,也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黄粱就这样和老者蹲在灶前吃了毕生难忘的一顿晚饭。

入夜之后,辛劳了一天的牲口们也被老者牵回,关在了这里。

和尚和徒弟们枕着石头,盖着稻草,他们的琵琶骨均都被生生穿透,那肩膀已经生长了两个贯穿的血洞,便于铁钩穿刺而过,将他们吊起来……

老者每天都会按时用铁锹铲来肉泥血水,置放在水槽里,就像很多年前他喂养家里的牲口一样,上苍让他做一个喂养牲口,耕种田野的农夫,他就尽职尽责,恪尽本分。

和尚和徒弟们瑟缩着,啃食着手上那些腐肉碎骨。

唐僧罗里吧嗦,嘴巴没有停过,干活的时候,通常会被戴上嚼子,那原本是老者给白龙马准备的。

他形貌癫狂,自顾自的讲述着他本应一帆风顺的取经大业,隔着那厚实的木头栅栏,黄粱的目中不再像最初那样笃信故事的真实性,而是露出恻隐。

即使他本就知道那所谓传说,西天取经就只不过是一部,可当根深蒂固的那些故事被只言片语所颠覆,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即使黄粱已经意识到这是梦境,所蕴含的情感与饱满性依旧超过了黄粱所熟知的故事本身……

猴子抱怨着水帘洞太潮,都长湿疹了,痴傻的眼中却满是对家乡的想念。

黄粱甚至看到猴子用破裂的指甲抓挠着溃烂的皮肤,那里的毛发早就被血痂粘连成块了……

八戒哭着说要回高老庄,那里还有翠莲在等着他回去,那声嘶力竭,嚎啕大哭的样子真让人心疼,粗劣的猪蹄将他的脸抓挠的面目可憎,黄粱侧脸偏头,不忍直视。

猴子不胜其扰,双指直接戳进猪的两个鼻孔,二者扭打在一起……

八戒那肥硕如山的身体压着干瘦的猴子打,猴子凶性滔天,即使尾巴被生生扯了下来也没有求饶。

沙僧对着墙角磕头如捣蒜,哭诉着自己当初不该打碎琉璃盏,实际上,他是隐天庭的最后幸存者,只是那眼中再不是对天庭的虔诚忠守……

“我知你经常来这听他们胡言乱语,西游只是这五个废物给你讲的虚妄空想,他们从未去过灵山,也从没有过九九八十一难。”

言罢,老者关上木门,领着黄粱来到后院的一处石屋,临近其前,黄粱便觉得炽热难熬,其中更是有着焦糊味道传出。

火光照亮整个炼丹房,那炽热的温度让黄粱面皮发干。

那置放在炼丹房中间的丹炉通体赤红,却是残缺不全,像是被棍子捣烂,而老者用来粘合补全丹炉的材质不是其他,那是神仙妖魔的魂灵血肉。

黄粱看着那粘合在丹炉裂缝中间的数张面孔和肢体,那曾经是满天神佛,是这天地间高高在上的至尊主宰,却在那场东西神明之战中被斩杀,残魄残身散落天地,碎身被老者搜寻得到,用来补这天地洪炉,炼丹熬汤……

师父解下腰间悬着的旱烟袋,猛的吸了一口,那烟雾充盈他那残破不堪的肺部。

“第二技,淬火烈毒。”

师父张口,漆黑的火焰从中喷薄而出,充满整个房间。

“只要你的心里有愤怒,不甘,痛苦,烦躁,甚至是希望,痴情,欲望,都可以化作心火。以此火,焚天煮海,炼化万物。”

“火道炼丹,去伪存真,不是留下的最好,也不一定是你最需要的。”

师父教授黄粱炼丹之术,不同的物质耐热度不同,所以只要有足够的温度,就能剔除杂质,得到所需,更可以利用不同物质相互作用,取其所需。

黄粱心想这不就是化学么。

“化学?!化学是什么?”

黄粱喃喃自语,自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

这难道是个梦境么?他心生恐惧,这个梦中梦让他的意志被剥离,更是隐隐压制了他的部分记忆,他已经分不清虚实了,他的师父到底是那个和尚还是眼前这个老头?

到底哪个才是现实?我的世界本质又到底是什么?!!!

梦境世界,又会不会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呢?

这些强者会不会真实存在?只是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或者对应太过弱小……

就像那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精通七十二变的猴子,到这里却成了这个模样……

该死的,到底哪个是梦?!!!是西游还是这里?!甚至,这些都是梦?!黄粱沉思,头痛欲裂,他甚至看到了天国的刺眼曙光,他不再纠结这件事,他心有所感,便退出炼丹房。

黄粱行近刑房屋舍,准备和那些被囚禁的妖仙佛魔一一道别,然后解开梦境,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隐约记得这个梦境是依次向下的,越是深入自己的记忆完整程度越低,更是会混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只会偶尔清醒……

他也明白了,只要自己想,只要想离开眼前的世界,通往上层梦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需要一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定要坚定不移。

可就在黄粱临近屋舍的一刹那,他猛的看到,那惨白的窗纸之上,似有灯火摇曳,明明暗暗,光点越来越小,其上似乎有蝇虫缭绕,嗡嗡之音充盈黄粱脑海,让人几欲脑仁炸裂。

可顷刻,这音与火,眨眼消失!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惊蛰而起!!!

诡谲惊瘆!!!

他的耳畔传来师父的声音……

“第三技,蚊蝇!”

“来自异界屠神刀上的生灵,残存秘术,是的,世界上是有异界的……”

黄粱的眼前此时出现了另一个场景,就好像他在使用他人的眼睛去看一段早就遗失在岁月中的片段。

那日,红刀撕天裂地,如同阶梯般插入世界,大开世界门户。

那把割裂天地的血红长刀上雕刻满了方形符文,黑云铺散,粘稠血河流淌。

而随着这毁天灭地的崩灭景象一同到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蛭!

如鬼似妖的人形血蛭铺天盖地的涌入,他们赤发长舞,面容扭曲,身上骨刺横生,指甲锋锐如刀,背后肉翅拍打,身周黑雾血气缭绕……

这蚊蝇之术就是师父用血蛭逆推衍生制造得来……

一双眼睛在那黑云内睁开,铺散开来的红色光芒摄人心魄,就连师父当时也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周游万界,屠杀众生,寻找自身创造者的疯子……

而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就是在那一刻显露身形,师父也是在那时得窥大道,认识到世界的全貌……

如玉般的白色手臂虚空出现,挥手捏住了血刀。

“这里没有你的造物主,滚回去!!!”

声威震震,血蛭全军溃散,化作漫天血雨,喷撒人间。

黑云中,一只血手探出与白色手掌对轰一击!轰鸣炸响!众生消亡!

即使过了千万年的岁月,那场战争的痕迹依旧留存在这个世界。

黄粱神情恍惚,师父的只言片语就能将他拉入一个以假乱真的幻境,仿佛那一幕惊天动地的对决就在眼前,黄粱废了好大心力才拔出心神。

吱呀一声,刑房木门被一股阴风吹开。

师父的身影不知何时,早已盘膝坐在黄色蒲团之上,下一刻,师父的举动让黄粱手足无措。

他抬手双指微屈,生生剜下了自己的双眼,眼眶空洞,鲜血喷洒,他将掌心的两颗浑圆眼珠递向黄粱。

他准备用这个为黄粱照亮前路,准备为他打开……那通往上层梦境的道路……即使他知道黄粱此时拥有突破壁障的能力,他依旧还是做了这些,因为他利用这双眼睛,看到了未来……

黄粱颤抖接过,手中眼珠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沙僧跪在一旁,双手举过头顶,端着托盘,其上摆放着三道美味佳肴。

猩红的猴脑,跳动的猪心,和尚的舌……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现在做的和西游记中描述的没有区别,耕耘人间,将思想植入民众脑子,蛊惑众生。徒儿,别成了他们的样子,以后遇到想要给你传播思想,植入念头的人,拔掉他的舌头,挖出他们的脑子,吃掉他们的心肝。”

“他们表面赤诚,实则谎话连篇,只有这样才能知道他们内心真正的所思所想……”

“第四技,拔舌道!虚空拔舌,抹除思想……”

师父说道。

师父伸手将他的眼珠递给黄粱,黄粱恭敬接过,那眼珠化作两道金色流光,融入黄粱双目。

接着,师父一把抓起唐僧的舌头,大口咀嚼,吞入腹中,哈哈大笑,面上表情,转瞬即萧瑟且耐人寻味,想来他曾经也是被谎言愚弄且深信不疑的人,只不过,脱出那层谎言,真的会活的更快乐么?

自那两道流光融入黄粱双眼,除了冰冰凉凉,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看着师父神经质的样子,他真怕一言不合被其剖心挖肝,故而谨言慎行,不敢造次。

“我知你所行目的,也知你将为之事。”

“眼下,天地有其缺憾,大善大德大望之人选择补天顺行。叛经离道,一意孤行之辈行灭世重塑造之举。”

“而无论你选择哪条道路,都要你有那通天本领,惊天地泣鬼神的法术,我的顺命罚天之道不适合你,这四技绝学,足够你前途坦荡,杀神灭佛……”

师父说道。

“不够,还不够……”

黄粱低声喃喃,他想起了此行目的,学得术法,有自保之力,眼前纸人,对自己有师恩。

黄粱恭敬叩拜,紧接着,眼前世界如同画布燃烧,冰消瓦解。

梦醒?!

“怎能忘了西游?!”

黄粱睁开双眼。

青板石桥上,碎光太湖旁。

身穿血肉人皮缝制而成的僧袍的唐僧凭栏而靠,一身破烂道袍的大师兄就在黄粱身边嘘寒问暖,那副嘴脸真是让人心惊胆寒。

黄粱坐起身来,长时间躺在石板上导致他腰酸背痛。

“黄粱徒儿,你感觉怎么样?那幻觉是否还在?”

唐僧转身,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关切问道。

原来那日,在高家庄,唐僧发现了黄粱可以穿行两界的秘密,故而屠了高家庄,将黄粱掳走收徒,期望以此窥伺上界,他日成佛做祖,一手托二界。

因那高家庄的小姐由于长相酷似嫦娥,被猪头凌辱虐杀。

可唐僧都未料到,其所在世界岂止两象,而是多象重叠,横向生长的庞杂空间,这世界之间,更是有些介乎存与未存的夹缝空间。

黄粱那神通也不是在世界间穿行,而是在这不同层次的梦境中游走。

唐僧更加不会相信,自己的世界,只是某个梦境的一部分……

“还在。一直都在……”

“圣僧,在幻境里,我学到了一些法术,请您帮我指点一二……”

黄粱嘴角上翘,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口水横流,让人一眼望去,生出此人痴傻、癫狂之感。

气血!

周身血气翻涌,浑身血泡涌现,赤气凝聚,缭绕周身,挥手间,山岳崩摧。

毒火!

即为心火,一念起则万业生,火海涛涛,阻隔那自远处冲来,身穿道袍的八戒和沙僧,这毒火焚肉化骨,二者伪装顷刻间被焚烧成灰,露出凶残暴虐的本尊容颜。

可即使如此,也抵抗不了一时三刻,眨眼间二者皮肤焦黑,惨嚎止步,就连黄粱也是被这毒火反噬,只觉得抓心挠肝,痛苦哼叫。

然而,其技不停。

蚊蝇!

万千漆黑飞蚊尸蝇从黄粱口鼻七窍涌现,遮天蔽日,赤红的眼瞳嗜血凶戾。

它们与毒火同源,不惧高温,飞扑向此地最具营养价值的存在——唐僧!

道袍师兄在黄粱使出第一技的时候便现出真身,他曾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熬刑而过,对这毒火尚可抵御一二,只见他从耳中掏出金针,那金针迎风便长,一棒挥来,黄粱不做躲闪,抬手捏住那如意金箍棒。

运气发力,震劲之下直接将如意金箍棒回怼了回去,猴子胸口遭受重击,凹陷下去,吐血飞退。

“难辨真伪!那便以梦中之道,撼这天地之本,去伪存真,留下的,就是真的!”

黄粱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用这四技杀他个石破天惊,将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生生屠成师父所在的世界之貌,则一切,不言自明。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西游???这一切很快就有分晓了……”

猴子睚眦欲裂的看着黄粱喋喋不休,唐僧听着黄粱的话深知大事不妙,口念佛经,欲求佛祖菩萨保佑,身周淡金色佛光笼罩,蚊蝇难入身周分毫。

黄粱哪里会让他如意称心,掐诀念咒,驱邪运妖,用师父教授的蚊蝇之术咒杀唐僧,那成群蚊蝇眼瞳鲜红如血嗡鸣之声滔天而起,将唐僧身周护罩洞穿,疯狂钻入其中,顺着唐僧七窍钻入,啃食其大脑。

黄粱更是借机,血红大手伸出,虚握之下,狂猛吸力直接将唐僧摄入掌中,顺势捏住唐僧头颅。

黄粱大口猛张,啃在了唐僧的天灵盖上,咯嘣一声,唐僧的头盖骨被黄粱生生啃了下来,那些啃食唐僧大脑的蚊蝇顺势回到了黄粱体内。

黄粱一不做二不休,将唐僧头骨生生捏碎。

那舌头被他一把拽出,吞嚼入腹,至此,四技绝杀被他尽数用出。

然而,这所谓长生不老肉,寻常之辈自然是无福消受,黄粱顿时七窍流血。

那舌头在他的肚子里两截拼接在一起,疯狂搅动着黄粱的五脏六腑,快速蠕动,顺着黄粱的肠胃食道,一点一点向上挤压,生生爬进了黄粱口腔,和黄粱自己的舌头搅动在一起,更是钻破黄粱上牙堂,向着黄粱的脑子舔舐而去……

而黄粱的脏腑此时更是化作脓水,几乎从屁眼流出。

剧痛之下,气血之术艰难维持,就在此时,那白龙马趁机化为被扒了皮的血肉骨龙,冲着黄粱一爪捏下,黄粱此时已经是杀疯了的状态。

现实中,唯唯诺诺,贪生怕死,只会躲在小蛮身后的他,此时露出了卑劣、嗜血、凶残的本来面目。

黄粱双目通红,利用最后的气血之力一拳猛的挥出,将白龙马瞬间轰成血肉浆糊,洒落西湖……

猴子此时已经起身趁着黄粱不备,绕身至其身后,一棒捅穿黄粱后庭,黄粱目瞪口呆,捂着屁股,痛不欲生,气血之术就此破功,原来这术法的罩门就在菊花之处。

八戒和沙僧这时也跨过火海,面色狰狞,杀机陡现!昔日二人都是盛名显赫之辈,今日被这童子如此戏耍,岂能甘心。

九齿钉耙钉携着黑风呼啸挥出,九根长钉完全没入黄粱天灵,黄粱吐舌瞪眼,就此呆立不动。

沙僧降妖伏魔月牙铲直插入黄粱后背,一挑之下,黄粱脊椎龙骨被当场勾出,血肉淋漓,筋断骨折,沙僧余势不减,横铲下拍,这势大力沉,如山如岳的一击直接将黄粱拍翻在地。

剧痛之下,黄粱脑海无比清明,他想起了那刑房和炼丹房里的场景,沙僧能活到最后果然不是巧合。

“不愧是隐天庭……”

黄粱吐着血沫说道,就此,一招自创术法在他脑海中萌生。

就在三煞想要将黄粱就地正法、刮碎分尸之时,黄粱目中神光一闪而过,如果是在入那梦中梦之前,这三煞想要灭杀于他可谓是易如反掌,身为孩童状态的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此时,黄粱他身负四绝杀技,在这经纬天地之间,其神通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能够奈何他的存在,屈指可数。

黄粱用最后力气,深吸一口大气,整个肚子被撑的和气球一般,也正因如此,黄粱身周伤口呲呲窜血。

在黄粱的皮肤都被撑得黑紫之际,其整个身躯在诸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轰然爆裂开来,成千上万的黑色蚊蝇嗡嗡而起,四散逃逸,转瞬间便不见影踪,只留下地上一具残破的皮囊……

三凶神面容一呆,旋即各自一个转身,皆化作一阵青烟,朝着三个不同方向紧追而去。

三凶神一路追杀,天兵天将更是围剿不休……

良久,被丢在一旁的唐僧残躯陡然爬起,被抓得稀烂的脑袋缓缓蠕动,勉强拼凑出一个基本的人脸,脑部平衡组织受损,身体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朝着黄粱的皮囊走去。

费了好大劲,唐僧才走到了黄粱身前,蹲下身子,突出眼眶、粘连在脸上的眼珠子转了转、盯着黄粱。

唐僧伸手从身上的血肉袈裟上扯下一块肉片,塞到嘴里,用来代替舌头,像是咀嚼了几下,完全适应,开口言道。

“嘿嘿嘿,若我就这些斤两,怎么做那三个夯货的师傅啊,小家伙,别装死了,你这分神化蝇之术虽然高明……”

话未毕,还未黄粱有何反应,唐僧一招大力金刚掌轰然拍下,将黄粱的皮囊拍得稀烂。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金光掌印接连不断的轰下,烟尘弥漫,地面下沉……

话分两头,那化作蚊蝇远去的另外三团黄粱分神,其速之快,耸人听闻,可惜那紧追不舍的三位也不是易于之辈。

猴子是最快追上黄粱分神的,一棒挥下,那蚊蝇四散而逃,只要有一只能够逃脱,黄粱的意志便能留存,届时便可夺舍他人,转生重修,再谋其他。

可事与愿违,那猴子神通广大,一把抓向后脑,拔一把毫毛,吹拂之下,化作千万猴子猴孙,它们伸手向着那些蚊蝇一一抓去。

这些猴子猴孙神情呆滞,动作僵硬,他们是曾经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猴孙,可如今,花果山再无花果,更没有齐天大圣,这些生灵也被炼制成了随取随用的傀儡……

猴子捏死了面前最后一只漆黑苍蝇,招手收回毫毛,那根根猴毛如刺般扎进猴子皮肤,他对这般痛苦早已习惯,转身向着沙僧的方向腾云而去。

再说八戒这边,他追逐黄粱分神至一处山谷渊涧,那成群蚊蝇散入其中,不见影踪,八戒双目光芒一闪,那是银河星辰之辉,曾经何时,他也是统御天庭银河水师的天蓬元帅,地位尊崇。

此时凌空虚步,脚踏七星,掐诀念咒之下,那本是晦暗阴沉的天空陡然漆黑一片,随着八戒咒语喃喃,这遮天黑幕上点点星辰亮起,不多时竟然是漫天星斗,银河璀璨……

八戒旋舞钉耙,朝着身下山谷一耙刷下,那漫天星河闪耀星辰之辉,真就如同一道星河,直接灌入山谷深渊……

那些黄粱的分神所化作的蚊蝇被尽数封禁灭杀,无一幸免……

话说沙僧这头,可就惨了。

“在两端世界都保有同调的理智思想,还有一定实力是需要代价的……”

黄粱说道。

山林树下,沙僧口吐鲜血,双目圆瞪的看着眼前黄粱。

“他们三个那么弱,是因为他们选择了这个虚妄的世界,而你,贪心不足,或者说你根本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所以你将自己的本源等分化之,甚至留在那边的更多一些,此消彼长,这边的你,弱的可怜。”

由分神蚊蝇组成的黄粱头颅悬浮半空,看着眼前这个隐天庭的残部馋涎欲滴。

“果然是留在那边的我露出太多异常了么?”沙僧问道。

“那是,在那边,他们活的和畜生没什么两样,你嘛,比他们好太多了,倒像个家奴。”

黄粱面露讥讽之色,在分神逃亡之时,他也做了相同的事。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他将大部分的神魂和修为转移到了沙僧所追击的这群蚊蝇,因为只有沙僧能帮助他完成那式设想中的自创神通。

也正是因为他的处心积虑,有心算无心下,沙僧才会被这么轻松的制服,此时沙僧的经络节点,身周大穴都被黄粱的蚊蝇占据。

由漆黑蚊蝇组成的黄粱头颅大口一张,扑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沙僧,一声惨叫响彻森林,惊起飞鸟无数……

即使记忆模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可黄粱在突破世界壁障的一刻脑海中依旧明确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尽可能的,学习一些神通术法,他不想再做弱者了,他不愿意躲在别人身后,他要悄无声息的成长,去惊艳所有人。

他不要自己的命运再受他人摆布,像之前那样,被唐僧掳走强行收徒,险些被炼制成傀儡,或是穿行两界的法器的情况,他再也不想发生了……

所以,当他意识到,在那边的世界,那名灭杀世间生灵的老者真的是在教授他神通术法的时候,他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感激这位师父。

因为黄粱自幼便从未感受过这种照顾和关怀。

就在黄粱分神化作的这群蚊蝇裹携着剥下的沙僧面皮朝着南方飞盾之时,天空中黑夜退散,星斗黯然,金色祥云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

“该死!!!这边的天庭居然还存在着!!!!”

黄粱破口大骂,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这个世界并不像他师父那边一样礼崩乐坏,叛经离道,可唐僧身穿血肉袈裟,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秩序组织存在的样子啊。

一声低吼,黄粱所化蚊蝇之群旋转之下化作一阵漆黑飓风,朝着那漫天金色祥云冲击而去。

那祥云之中,一万天兵天将早已兵修列位,严阵以待。

三十三重天第一重,天外天。

“我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一万天兵怎么可能拦得住此人?”

一道幼稚童音说道。

“即使很微弱,我依旧能够感觉到,他体内拥有太初之力。东西方神明大战之后,天庭元气大伤,太初之力早已不存,诸仙更是残魂遁入封神榜,时至如今,苏醒重生的仙家不足十之一二,即使玉帝王母也只留下两道神智不全的残存分神傀儡,用来勉强维持这世界的基础法则运作。”

一道女声缓缓说道,话语间满是萧瑟悲凉。

“所以,百花姐姐这是要谋取他的太初之力么?那不更应该趁他此时虚弱,控制他么?”

那童声说道。

“他拥有穿行他界的力量,那太初之力应该也不是源自本界,想来是他从其他诸界机缘巧合得来,我也问过唐僧,他直言不讳,在高家庄遇到这小童时也只是一个寻常童子,并无法术傍身,更不用说太初之力了。”

“以防他脱离此界,定要以备万全之策,让他心甘情愿的在此界为我天庭所用……”

女声言罢,云雾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化入云雾消失不见,再看那天下之地,黄粱之身突破重围,击杀天兵天将三千有余,却也是身负重伤,处于弥留之际。

他此时抱有最后一点清明神智,寻找到一处山林,山林附近有一处村庄,其中炊烟袅袅,本想着飞入其中夺舍村民,却已经是难以维持蚊蝇之术,恰好此处竟有一只老虎,这老虎苍老年迈,体虚无力,黄粱飞扑之下,不废吹灰之力便夺舍其身躯,再运用击杀沙僧,领悟的隐秘神通化作人形,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是耗尽全部心神,化作一道青年人影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已经是三天之后,眼前这张少女的脸让他有一股熟悉的感觉,那种关切和温柔在这张脸上很不协调,黄粱总觉得,这张脸的表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黄粱尝试着坐起身,却觉得周身疼痛男人,嘴里发苦发臭,毕竟这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更没有刷牙漱口,有些异味也是难免。

原来那日,黄粱重伤濒死,生命垂危,这名村里的少女将之搭救。

黄粱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坐起身,便不强求,他开始反思,到底在哪里见过眼前这名少女,却是苦思无果。

少女对黄粱细心呵护,二者渐生情愫,女子劝他留下,放下外界纷争,黄粱迟疑犹豫,他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疲惫不堪,思索数月,他决心留下,过平淡的生活。

时如白驹过隙,转瞬数载已过。

两人拜堂成婚,少女此时已经成长为一名少妇,她更是为黄粱生下了一名女儿,每日男耕女织,粗茶淡饭,当然也会有摩擦拌嘴,却好过那些朝生暮死、与神明厮杀的日子。

黄粱就这样过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就在他以为这一生就会如此安宁祥和的过去的时候,危机,悄然而至。

天庭兴兵,来犯攻伐,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幕,金色祥云占据整个天空,黄粱所居山头被夷为平地,村落中朝夕相处的村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躯便尽数化作飞灰,神明将此视为宽恕,满村只留下黄粱妻小作为活口被擒。

黄粱仰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金色祥云和天兵天将,睚眦欲裂。

“为什么我已经决定在这个世界安分守己,却还是不放过过我。”

二郎神单手提着黄粱妻子,那女子挣扎不休,头脸憋得紫黑,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生气,其生死只在二郎神一个念头。

黄粱的女儿更是被悬在油锅之上,随时都有被烹炸之危。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声音从天空传出。

“跪下,自废神通,挖下双眼,我放过这二人。”

黄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黄粱依言照做,他双指微屈,迟疑片刻,看了吓哭的女儿一眼,最终狠下心肠,眼前的世界被一片血色代替。

紧接着,黄粱更是身躯一震,这些年偷偷修炼积攒的一身修为神通被尽数散去。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他做完这些时,他的妻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二郎神松开了钳制着黄粱妻子的手,她飘然而落,从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农妇化作一名身穿宫装彩裙的雍容女子,那原本让黄粱感觉熟悉的相貌也是变得陌生而充满距离感……

她踩着黄粱的头,数年谋划终于是得偿所愿,眼下的黄粱对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眷恋,甚至在她的暗示下,黄粱已经开始认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可以生活下去的乐土。

她伸手将地上粘满尘土的眼珠摄入手中,浑圆的形状,湿润的触感让她不禁把玩。

“我的好老公啊……”

她本是天宫百花仙子,黄粱之所以会觉得似曾相识是其幻术魅惑功法所至,这种功法运行起来,无形无相,没有任何波动,更会化作观察之人心中最向往的面貌,让人观之顿觉亲近,爱慕之意自然生起。

就在黄粱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天庭设下的卑劣、简单的陷阱的时候,那被天庭捉拿的女儿也被丢下油锅,尖声嘶吼,可不过片刻,而黄粱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时,那女孩的身躯逐渐冰消瓦解……

一切都是假的么?

“哈哈哈哈……我是唐僧的四徒弟,我是断送西游路的人……这世间本就不应该有西游……更不该有什么西经东传!!!”

“神明本就陨落,天庭早已崩溃,这里不是真实的梦境……而是梦境的夹层,是你们这群可怜人自欺苟活的角落……我,再不会被你们蒙蔽!”

黄粱扒开百花仙子踩在他头上的脚,站起身来,指天癫狂。

“哼,胡言乱语!”

二郎神冷哼一声,三尖两刃刀冲着黄粱脖子一刷而过,黄粱没有反抗,当即身首异处,长发散乱如野草,神情疯癫。

最终死亡的一刻,黄粱恍惚间看到了……

荒草丛生,青烟袅袅的一处坟包,一捧黄土撒下,纸钱飞扬,唢呐哀乐声起,师父的背影萧瑟且寂寥,他老人家的眼眶空洞,一声绵长的叹息让黄粱心如刀绞……

“我死了么?坟里的人是我么?我就要被葬在这里?被一个梦境杀死?!!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梦魔,是梦境世界的主宰!!!!”

黄粱自挖的双眼被攥在百花仙子手中,此时这两颗眼珠散发无比强烈的灼热高温,其中太初之力蠢蠢欲动!!!

两道金色的光柱抵天而起,百花仙子的半边身躯被顷刻之间气化,她惨叫着跌倒,这两道金光穿透了这云山雾绕,穿透了这天兵天将的钩镰封锁大阵,就连三十三重天都被一穿而过……

坐在凌霄殿上的那两个如同雕塑木偶的华贵身影相视一眼,无喜无悲,不言不语。

所有的虚妄世界都在此刻、在黄粱的意识中冰消瓦解,他看到了真正属于他,属于黄粱的生活……

自幼被父母遗弃,在闹鬼的孤儿院长大,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身边诡事频频,志怪丛生,还觉醒了如妖如魔的入梦能力……

青梅竹马是捉鬼道士,终日徘徊在生死之间。

自己的老板还是黑社会头子,世界顶尖的那种,而这个铁公鸡每个月只踏马给自己开一千块,害得自己买菜都抠抠搜搜的……

这才是真正的我么?这操蛋的生活,呵呵,倒也不错。

和煦阳光射入窗沿,黄粱伸手去触碰丁达尔效应留下的痕迹,那些灰尘在他的指间飞舞,宛如精灵。

罗森的咖啡没有如约而至,厨房却传来焦糊的味道,想来这家伙又在苦练厨艺,可惜他此生似乎只有做生鱼片的天赋。

这次的雇主……

对了,是侧卧地上那名衣衫褴褛,穿着破胶鞋的农民,看着他瑟缩局促的样子,黄粱真的很难将之和梦中那名屠天灭地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年约七十的老农民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粗糙的双手摸着自己脸颊,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他站起身来,背脊依旧佝偻。不是因为病,而是一生辛劳,整个社会压得他抬不起头。

句句不提命,句句不离命。

老农民捏了捏手上粘着的土坷垃,神情恍惚。

“好久没有闻过土壤的味道了……”

黄粱恭敬的将之送出门外,一改初见时的不屑鄙夷,看着老者扛着一袋子红薯,负重远去,他心中怵然,急跑上前叫住了老者。

“这袋红薯多少钱?卖给我吧……”

“你说啥呢,让我做了这么个梦,我怎敢要高人的钱呢,这袋红薯,全当谢礼……”

“使不得,使不得,多少钱,我给您……”

黄粱话语骤然停止,因为他抬起头看到那老者神情,此时已经不再是憨厚恭敬,而是冰冷木然。

“眼睛,还来。”

老者双指探出,黄粱身躯僵直,反抗不能,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梦境,眼珠子被生生扣下,他想惨叫出声,这个距离,那耳聪目明的罗森一定能发现他的困境求援。

然而,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这感觉……拔舌!

惨白的阳光射进黄粱的双眼,他在这里恍惚间已经站了半个小时,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眼睛疼痛难当,他的双目流出血泪,黄粱蹲在地上,用手揉了揉,却更加刺痛。

抬起头来,老者已经不在身旁,黄粱的眼睛还在,可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十几分钟后,黄粱摸索着回到了罗森的别墅,找了个地方坐下。

“《西游记》《宿命论》《道诡异仙》这三本书你都读过么?”

罗森躺在靠椅里缓缓说道,黄粱坐在椅子上揉着眼睛,随手翻动着手上的书籍缓缓说道。

“四大名著,社会资本主义学说,现代志怪。”

黄粱说道,罗森点了点头,对黄粱的总结发言表示肯定,可惜黄粱现在处于半失明状态,看不见。

也许,梦境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老者只是梦境世界的投影。

也许,黄粱是两个世界的交点,他是梦魔,是穿行两界的支配者。

也许,有一天黄粱会拥有具象梦境的能力,届时,他将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眼前的世界,是真实的么?”

听着黄粱的话,罗森放下书,看着黄粱那充满邪气的双眼诡异的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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