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隼揉着太阳穴从旅馆出来,小镇附近山林繁茂,鸟雀一大早就迎着晨光叽叽喳喳,属实喧闹,吵得他睡眠不足的脑壳更疼了。这里的居民不重视旅游业,最好的旅馆床也,啊,那根本不能说是床吧(假笑),完全就是木板上铺了块布嘛,远不如站在小树枝上睡觉舒爽。那个老板也是,去找她要垫絮铺床,拒绝就算了,还说什么“年轻人睡硬点好”,我乐意睡软点不行吗?什么态度!
隼躺得腰酸背痛,又担心被人看到,不敢像上次那样直接变成鸟儿睡觉,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起来结账退房了,慢吞吞蠕动到车站,刚好赶上第一班公交车。
反正要一路坐到终点站,隼投完币直奔最后一排。耳机一戴,MP3一开,棒球帽一挡,连衣帽一拉,他抱着手臂,脑袋靠在车窗上试图补觉。
车子发动,后排的震感尤为强烈,脑瓜与玻璃窗撞得哐哐作响他也不在意,反而很放心。因为他特意戴了两层帽子哦?自己过于坚挺的脑门绝对不会撞碎车玻璃的!
不过这班车会经过米花呢,隼迷迷糊糊地想,哈哈,应该不会那么巧遇到工藤吧?和树不必担心,是一定不会遇到的。他现在大概已经和家里人出发,去栀子村祭拜奶奶了吧?和树最近不断遇到好事,毛利小姐在得知佐藤警官脱离危险后完全恢复了记忆,他自己的记忆也因为克彦哥给他看的老家照片恢复了一些,一切顺心随意。
也不是所有事都那么顺心。
“隼酱,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和树昨天睡前还在锲而不舍地发短信询问。
隼知道朋友说的“一起”,不是现在这样,他变成鸟类远远跟踪,而是以人类的姿态,堂堂正正站在和树身旁。
风暴使者一如既往的沉默表明了态度。
“隼酱,我们以后独立了,你愿意陪我回家祭拜奶奶吗?”阿熏问。
“我愿意!”还是个普通人的黑羽隼脱口而出。
他知道阿熏对奶奶的感情很深,好友希望把他介绍给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不正是一种他从父母那里一直在追求、却从未感受到的认可吗?
当时喜上眉梢的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拿泷泽先生的事做借口,拒绝陪挚友归乡吧?如果要问案件进度,完全没必要做到现在这种程度。是啊,他与永远斗志昂扬的工藤不一样,他害怕面对那种灼热的眼神。况且栀子村远离危机四伏的东京,还有大家长同行,和树根本不需要自己。
理论勉强能说通,但情感知道自己说那么多只是在找借口,灵魂谴责肉身,又或许单纯是不习惯在大白天睡觉,隼在公交车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到底太困、太累了,混沌的意识伴随着耳边的流行歌曲缓缓下沉,眼看好不容易要逃到梦乡躲躲清净,隼的眼皮微微跳动,感觉到有两个熟人上了这趟公交。
工藤,还有那个灰原?不要啊,我唯独今天不想见到那个麻烦的大侦探。
隼哼哼唧唧地挣脱连绵睡意,把自己高大的身体缩了缩,又扯了扯帽子,脸捂得更加严实,调高MP3的音量,开始装死。
柯南根本没有余力注意最后面那只一米九的“鸵鸟”,因为这一站上下车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好不容易看到个座位,赶紧先把重感冒的阿笠博士叫来坐下。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身经百战,不用他额外操心,早仗着自己小巧灵活的身体,找着座位坐好了,甚至还帮他跟灰原在倒数第二排抢到两个位子。
悄悄睁眼,发现自己低头就能看到柯南头顶的隼:痛苦面具。
“怎么周末还有早高峰啊?”柯南小声抱怨着,抬手擦了擦汗。
这么冷的天,能让他出一层薄汗也是绝了。
过道站的人太多,灰原遗憾于看不见对面的博士,靠在椅背上凉凉地吐槽:“知足吧,还好我们先把行李托运送去了滑雪场,否则背着包更麻烦。”
天才科学家的智慧也阻拦不了本能对早高峰的嫌弃,尤其是博士,可怜老人家了,天气太冷,开不了窗,如今车上人太多,空气不流通,害他的咳嗽与喷嚏愈发厉害,口罩摘摘戴戴,耳朵根都磨红了。
没办法,打喷嚏总得把口罩摘下来用手帕捂着吧?否则那口罩还能要?
经过好几个站点,大部分人都下车了,公交总算恢复了空旷安静。
柯南支着个脑袋,隔着灰原与过道关心:“诶,博士,你这个样子还可以去滑雪吗?”
灰原眼睛担忧地盯着老人,嘴上可毫不留情:“他是自作自受!我说了他感冒不要太勉强,阿笠博士昨天偏偏还拿教学录像带练滑雪练到大半夜。”
滑雪啊,隼的听力很好,音乐声都挡不住他大概听到几个关键词。少年开始走神,小时候被带去玩过一次,很有意思,和树一定也会喜欢吧?每次用风带着他从小区楼梯扶手从上往下滑,他都会超级开心。
红鼻子博士终于扛过一波喷嚏,趁着下一波喷嚏还没开始,他试图狡辩:“我有什么办法?这次带你们这群孩子去滑雪,我这个大人自然得做个榜样啊?”
灰原很想说点什么,但老人嗓子都要哑了,她忍住了,默默记在小本子上,准备等博士身体好了再跟他好好念叨念叨。
“到了那里以后,博士要好好地在屋里睡觉哦?”博士身边的步美用小奶音语重心长地叮嘱。
坐博士前面那排的光彦与元太也纷纷转身唠叨,看起来成熟极了。
“人家说,一开始感冒的时候最要小心了。”
“你可不能得意忘形跑出去哦?”
博士含糊着就是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看来有自己的小心思啊?
柯南默默吐槽,你们谁才是小孩子?不过这也给他提供了一个灵感,如果操作好了,说不定能让孩子们知道做事前先考虑后果。
高中生侦探忙着探索育儿方式,公交车转过一个弯,在米花公园前停下。隼提心吊胆,实在睡不着了,索性睁开眼睛,阳光灿烂的公园就这样闯入眼帘。MP3恰好放起《小城记事》轻快的主题曲,他一阵恍惚,想起过去那些寒冷的夜晚里,他坐在小公园的秋千上,远远陪着隔壁楼房写作业的阿熏,那时耳机中单曲循环的就是这首异域民谣。
他们是多么喜欢《小城记事》这部电影啊,一找到机会,就会躲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看一遍。那样悠闲自在的生活,那样友好的、仿佛周身闪烁着人性光芒的亲友邻居,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又像是浓雾中唯一的灯塔,让两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小船找到了方向。
那部电影,让他们看见了一直向往的美好生活具体该是什么样子。
不是爸爸不要犯罪就好了,不是妈妈偶尔关心一下自己就好了,不是老师不要随意出言讽刺,不是同学偶尔兴起才欺凌一次,原来这个世界可以如此温柔可亲。
“我们只是倒霉而已。”他们安慰彼此。
“我们以后一起创造那种美好的生活。”他们牵起彼此的手。
可是现在和树不需要自己了,不仅仅是这一次的栀子村,其实一直不需要啊?他拥有梦想中的家人朋友,拥有“查理先生”保驾护航,我这样一个害他受到那么多伤害的罪人,哪里配……
嗯?
微妙的感觉打断了隼的自怨自艾,高大的少年转头,看见莎朗.温亚德顶着一个男(重点)青年的外表,款款走上了公交车。
异装癖?还要坐公交车?现在的好莱坞女明星喜欢这么玩的吗?
因为睡眠不足,隼脑子晕乎乎的,完全忘了莎朗.温亚德会易容的设定,整个人大受震撼,思路果断跑偏。
同样在这一站上车的老人与女士直奔后排,坐在他的身边。隼艰难地冷静下来,发现工藤不知何时与灰原换了一个座位。男孩正跟女明星打招呼,叫她“新出医生”。
还有身份?有点好奇诶……
黑羽隼犹豫一番,按下暂停键,转头装作继续看风景的样子,准备听一听他们俩在说什么。等等哦,工藤好像说过莎朗是坏人,如果他没发现的话,还是不要提醒了,省得弄巧成拙,惹人怀疑。
“新出医生,你的病好了吗?”小孩的声音做作到令人恶寒。
行吧,这语气,那小子绝对发现问题了,隼面无表情地想,可恶的大侦探,稍微为我的脑细胞着想一下啊!我该怎么提醒你啊!
“你是毛利先生家的江户川君吧?谢谢关心,我的病已经好了哦?”
“新出医生?我知道了!大哥哥是我们前几天内科检查去的那家新出医院的院长,对不对?”步美兴奋合掌。
“哇,这么年轻吗?那天我听说你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假,还以为是个虚弱的老爷爷呢!”
“元太!”
“哦,抱歉。”
“没关系,而且院长什么的,我只是挂名罢了,医术还没有精进到那种地步啦。”青年羞赧地笑了。
哇,完全听不出来她是个女人呢!隼感叹着,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医生,你也太谦虚了!”一个戴着旧式眼镜的外国年轻女人从青年的肩膀后面冒出来,她夸张地笑着,用生硬的日语向柯南打招呼,“Oh,boya,我们又见面了?”
朱蒂老师也在这儿啊?
柯南刚要回答,突然感觉肩膀上传来奇怪的触感,像是鸟儿在上面轻轻蹦跶……这是黑羽隼变成八哥提醒他时做过的动作!
虽然上一次提醒怎么想都有点迁怒的意思,男孩目移。
“你认识她吗?”阿笠博士好奇。
柯南回过神,得先把这一波寒暄糊弄过去。他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嗯!她是小兰姐姐学校的英文老师……”
“我的名字叫Judy Santemirion,今天要和新出医生到上野美术馆约会哦?”茱蒂老师兴冲冲地打断,一举一动完全符合亚洲人刻板印象中大大咧咧的美国甜心。
新出医生已经在柯南前排落座,无奈地微笑澄清:“不,我们只是碰巧在车站碰到了。”
茱蒂老师坐在他外侧,继续调戏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年轻人,对,只是看起来老实本分,柯南通过父母多日的训练,已经察觉到这人是易容的。
易容,加上黑羽……
柯南看众人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了,忍着肩上愈发不耐烦的跳动的感觉,探出身子回头,一眼便找到了坐在后面那排,身高格外出类拔萃的黑羽隼。
如果黑羽是单纯想打招呼的话,根本不会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更不会一直刻意歪着头看外面。柯南假装自己只是一时侦探瘾上来了,转过来转过去挨个观察车上的每一个乘客。也就在这时,他的手背上传来微妙的触感,好像在用风写字?这是人能办到的事吗?哦,黑羽疑似不是人啊?那没事了。
柯南静下心,努力辨认,在心中默念:“医,生,是,莎,朗……”
即使有了隐约的猜测,答案被甩在脸上,大侦探依然几乎用尽这辈子的演技,才稳住脸上的表情。
贝尔摩德怎么会在这里!真正的新出医生又去了哪里?她要做什么?不是已经没有怀疑我了吗?对了,灰原,得告诉她一声!
柯南状如不经意般回头想找灰原说话,就发现方才强行与自己换了位置的小女孩戴着帽子,浑身僵硬,不住颤抖,几乎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我光闻味道就知道,凡是那个组织的人都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灰原曾经认真告诉过他。
还以为又在拿我开玩笑,难道她真有感应到组织成员的能力?柯南瞳孔地震,不过看她这么害怕,暂时别告诉她贝尔摩德的事好了,免得受到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