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温行风都是在坤宁宫度过的，楚仲熠下了朝就过来陪他，将折子都拿到宫殿里批阅。写着国家大事的折子大喇喇摊着，摆在温行风的眼皮子底下，楚仲熠一面看一面随意地与他说话。
翻开一本折子，温行风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上奏的是大理寺卿，详细叙述了长公主相中的状元郎休弃卖身供他科举的糟糠之妻的事情始末，连带着呈上了未来的驸马爷收受贿赂的罪证。
温行风记得，里隐晦地提过一笔。这驸马曾受过皇商的资助，或者干脆说，皇商出钱助他平步青云，而后搭着这梯子开始参与政事。
大曌对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不算严格，但楚仲熠登基之时严令官商有所往来，这两年才慢慢放松一些。皇商做得曲折辗转，总是选择从寒门贵子下手，每每一扶一个准。
结局的时候皇商已经直接亲自踏入朝堂了，但现在面上还只是纯粹的商人，只是依附于皇权，比寻常商贾之家多了一份体面。
把折子扔回去，温行风道：“让这么个东西高中状元已然是一步错棋了，怎么看陛下的意思还想留着他？”
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掌事太监偷偷看了一眼，大惊，几乎失色，连忙垂下头，恨不得把耳朵剪了。
能在陛下处理政务时陪侍已是莫大的荣耀了，怎么这温大人还敢对陛下批过的折子指指点点，言语中不乏讥讽之意？真是不知好歹。
视线在折子上扫了一遍，楚仲熠抬手抚了抚他的脊背：“孤是想着，安玉善虽私德有亏，为官之才倒是难得，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话一出，掌事太监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悄然看向楚仲熠，又连忙收回目光。
听陛下的意思，并不为温大人的大不敬动怒，反而耐心解释起来。这对一个帝王而言是极为罕见的事，更何况陛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铁腕性子。
想来，是他太低估温大人的地位了。掌事太监一面收敛好情绪，一面在心里将温行风的身份抬了抬。
“的确很有才干。可他为了尚公主，连倾其所有供养自己的妻子都能休弃，可见是无情无义之人。这样的人必定欲壑难填，今日想尚公主，明日就要加官进爵，难不成陛下每一次都要满足他吗？”温行风斜靠在榻上，三千青丝随意地散着，颇有种骄纵恣意的美好。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楚仲熠拿过折子，润了润朱笔，正要下笔却悬在半空，温柔的语气里带着宠溺：“那，依温卿之见，应该如何？”
“既然证据确凿，就依律问罪，将真相公之于众，再让当地的官府帮衬那对可怜的母子的生活。”温行风想起自己的计划，认真起来，“陛下借此可以显示自己的英明神武，惩治此等恶人又救了无辜之人，于陛下的声望大有裨益。”
那人的政论温行风看过，政绩也有所耳闻，的确还算不错，却没到无可替代的地步。即便真的无人能及，这样的有才无德之人也是定时炸弹，必须拆了。
“好，就听温卿的。”听到前半句楚仲熠笑着点头，听到后半句又满不在乎，“孤不在意那些虚名。”
懒懒地饮了一口上好的龙井，温行风劝道：“虚名虽虚，却不是百无一用。争权夺利，争的是权，权是用来管人的，说到底争的是人，是民心。”
类似的话不知有多少人苦口婆心地劝过，楚仲熠都置若罔闻，甚至强硬地堵住他们的嘴。但眼前的人提起时，他却没觉得烦躁，反而试着理解。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站在陛下这边，政令下达实行便容易许多，若是百姓皆以为陛下是他们的灾祸，平时还好些，可若有人以此挑起争端，陛下可就麻烦了。”
轻叹一声，楚仲熠想起曾经自己头疼的事，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极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梢，楚仲熠脸色温和：“好，听温卿的。”
吸了口气，掌事太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时候陛下如此好说话了？他印象里的楚仲熠强硬、蛮横，不算不讲道理，但肯定没有这么讲道理。
准驸马的事解决了，温行风继续看折子。
是居然是楚伯宸的折子。他还没到边疆就遭遇了山匪，三分之一的人手折在路上。到了西北，又受不了边军艰苦卓绝的作风，因着寻欢作乐之事和军营撕破了脸，苦哈哈地去了夷族部落。
揉了揉眉心，温行风觉得雄风萎靡后这家伙的脑子就逐渐坏掉了。再是皇室宗亲，他到了边关也要听将军的指挥，只一点，若是他在夷族部落遇险，能救他的也是边军，不是端王的封号。
其实楚仲熠随时打着让他回不来的主意，倒真没怎么动他。要是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他提高了威信、收拢了边军，只要顺利回来了，此事也是个好机会。
偏偏他目光短浅，现在就和镇守西北的军队交恶，真是实力坑自己。
如是想着，温行风放下折子，对着楚仲熠露出一个光风霁月的笑：“陛下，端王殿下为难了边塞将士一段时日，陛下理应体恤将士疾苦，赏赐些什么。”
点点头，楚仲熠看向掌事太监：“此事便交由你来办，记住，是谏议大夫直言进谏，为将士们讨的赏。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送他们用得上的。”
面上堆满笑意，掌事太监躬身应喏。
若是可以，温行风还想给楚伯宸挖个坑，但凡事要讲求轻重缓急，还是让他先完成使臣的任务吧。
“夷族部落有好几个孤的耳目，端王所做一切孤都会知晓，放心吧。”见他垂眸看着折子的封壳，楚仲熠还以为他在担忧楚伯宸失去控制，主动道。
信手拣起另一本折子，温行风展开，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是安国公上的折子，没什么大事。他合上，想起来安国公妹妹。
她已成了婚了，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虽不如从前锦衣玉食，到底不愁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