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犹如夏雨呢喃里,遗世独立的清漪。
雨涟轻轻撩拨着夏幽鸣的心弦,他于归途中暂时寄宿于一家旅馆,回家的路往往比征途更加漫长。
厄尔加是极具特色的平原河流地貌,其得天独厚的土壤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奔腾不息的河流。
从卫星俯瞰此景,壮观得就好似支离破碎的银灰色血管,在大地的生命力顽强不屈下脉动着。
因为河流的滋润,厄尔加宛如天然的摇篮,漂无定所的游牧民族也在此落地生根,形成了现如今的厄尔加邦联。
所以,厄尔加亦有“漂泊之都”的别称,它独具一格的自由烂漫,陶冶和滋养了无数浪漫主义的艺术家,也让憧憬自由之人心驰神往。
厄尔加的地理位置,东攘坎洛斯帝国,西衔维米利亚联邦,北濒世界最大洋哥伦默比茨海,南临斯里格莱特共和国。
此番,厄尔加蠢蠢欲动的流浪雇佣军团东扩,让其同盟国维米利亚联邦,与坎洛斯帝国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局势愈发紧张。
静默如烟蓝的暮色攀缘上夏幽鸣绝美且富有故事感的脸庞,他倒在犹如雪般松软的被褥上,犹如琼玉的俊脸一愁莫展。
他身上傲人的金色,恍若凋零,隐于暮色渐趋黯淡,他分明并未蹙眉,只是默然将一只手臂轻掩眉梢,却愈发显得忧郁。
无论是厄尔加纷扰的战火蔓延,还是言煜天生冷淡难懂的性情,都如同无声的枷锁桎梏住他的思绪。
夏幽鸣略显烦躁地侧枕着一边手肘,他掏出兜里的手机,划着和言煜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踌躇了几秒。
“真是少得可怜。”夏幽鸣自嘲,合眸,好不容易编辑到一半的信息草稿,又被他逐字删去。
窗外,雨不断地下,就好似欲填满世界一切沟壑,但却难弥补夏幽鸣对言煜的那份最是意难平。
夏至前夕总是这么多绵延不断的雨么?夏幽鸣思索着,转身,轻轻抬眸望着窗外。
小旅馆坐落于遥远而废弃的旧城,落日余晖下旧城的剪影被空濛的雨笼罩淡去。
夏幽鸣玉指轻拨键盘,没有太多的话,只有“言煜”两字。
屏幕显示发送成功的时候,他桀骜不驯的金眸平添了几分温柔,他一脸傲娇地盯着屏幕,久久不见言煜回短信。
许久,言煜终于回了消息。
言煜:什么事?
夏幽鸣:没什么,恰好有空,问问你门锁了没。
夏幽鸣踌躇片刻,他脸上浮现一丝情动,随即补上一句:毕竟一个Omega在我这里遭遇不测的话,太荒诞。
言煜:嗯,夏少将不必挂念,你能考虑到的,我全部已经做好筹备,确保安全,万无一失。
夏幽鸣浓眉微蹙,他犹豫不决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潮水般袭来的疲倦不堪,涣散思维。
夏幽鸣轻抚手机屏幕:言煜,最近几年的雨水很反常,夏至前夕总这样么?
言煜隔着屏幕也散发着冷淡的理性:总这样,也许,这是个......多雨的世纪。
微光映亮夏幽鸣金灿灿的瞳眸,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晶莹剔透的秋日金泊,他长翘的睫毛微扫,目光游走于言煜的字里行间,终忽略了言煜的弦外之音。
夏幽鸣:你那边也在下雨?
言煜许久未回短信,夏幽鸣屏幕再亮起的时候,他只是轻回一声:嗯。
或许,从一开始言煜就深知一一这是个多雨的世纪。
狂潮袭卷而至,终究无人能幸免于难。没有人能逆着时代的洪流逆游而上,亦没有人能力挽狂澜拯救崩溃边缘的秩序。
而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媲美神学与真理道路上的牺牲品。
言煜拿着手机,又忆起夏幽鸣的光明磊落与浩然正气,以及那颗最重要的、对这个世界尚且抱有天真与幻想的心。
言煜鼻息稍重似一声轻叹,他默默轻拨键盘:睡吧,早点休息。
感受到言煜不近人情的冷淡态度,夏幽鸣目光移开手机,发现竟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夏幽鸣不甘心般:言煜,等一下。
说完这句话,夏幽鸣拿着手机略显不知所措,久久竟不能编辑出一条短信。
而言煜看着屏幕上显示夏幽鸣正在输入的状态,冷淡又率先发送道:难道少将想闹孩子脾气,不睡觉么?
夏幽鸣一下子惊坐起来,“什么?我?孩子脾气?”
他咬牙切齿,浓眉微蹙下金眸灿烂如月,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绯红,剔透玲珑犹如玉石榴般的虎牙,轻抵着他娇艳欲滴的朱唇。
夏幽鸣轻啧一声,略显不舍地发出最后一条信息:知道了,晚安。
“言煜,你真冷漠。”夏幽鸣苦笑着,将手机扔至枕边,展开双臂随着床铺扑通的轻响而倒下。
他侧眸,手机屏幕却不曾再亮起来过,他注定今晚等不到言煜的信息。
被褥里,夏幽鸣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蓬松而凌乱的金发肆意散落枕上,漂亮而厚重的睫毛如叶落般无精打采地合眸。
时间一分一秒不断流逝,而他刹那间,脑海中翻腾着言煜数年的瞬息万变。
夏幽鸣怎么也不明白,小时候爱哭黏人的言煜怎么突然就烟消云散了,曾经脆弱敏感的白猫Omega就似西伯利亚北迁的白鹤,一去不复返。
一段陈年旧事的回忆涌入夏幽鸣的脑海,往事翩翩在黑夜里定格成影片,轻抚着金色的瞳孔。
夏幽鸣这才猛然惊觉,原来他和言煜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源于他诞生保护言煜本能的第一天。
那天正是夏至,是夏幽鸣的六岁生日,他初次在生物课上学习了与S级Omega相关的知识。
“什么......言煜是S级Omega?”夏幽鸣咬着牙,羞愧的用小手轻抓挠乱自己的额前发,顺便用手臂遮掩自己难堪的表情。
起初,夏幽鸣年龄尚浅,过分天真无邪地误将言煜当做一个脆弱俊美的白猫Alpha来对待。
以至于他六岁前都将言煜视如亲弟弟,每天形影不离悉心照料,睡前耐心温柔地念故事给言煜听。而言煜恬静乖巧的睡颜,总让缺乏亲情的夏幽鸣,情不自禁去依偎。
“你要是我的亲弟弟,那该多好......”夏幽鸣轻轻揪了下言煜白里透红的肉嘟嘟小脸蛋儿,睡得正酣甜的言煜微蹙秀眉,不舒服的蹭了蹭夏幽鸣。
夏幽鸣忍俊不禁地轻轻拍着言煜的肩,“睡吧.......睡吧,不欺负你了。”
但是夏幽鸣六岁那年的夏至日后,一切都悄然而逝。正是那节意义非凡的生物课,使夏幽鸣醍醐灌顶般,自发地截然与言煜拉开了关系。
“夏幽鸣哥哥,”娇小玲珑的白猫Omega怀抱一本书,深夜突然拧着球形门把手,闯入夏幽鸣的房间。
他的眼眶因为揉搓而樱粉可人,漂亮的眼珠子里布满血丝,他略显不安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猫,他用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哽咽道,“可以.......为我读《小王子》吗?”
以往的夏幽鸣都会伸个懒腰,不顾金发蓬松凌乱,慵懒地接过言煜手里的书,然后让言煜枕在自己的膝头,忍着困倦哄言煜入眠。
而如今,夏幽鸣只是不耐烦地撩拨了几下自己金色的碎发,用冰冷而有距离的声音,再一次让言煜刻骨铭心地清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深夜不许独自来我房间,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随后,他毅然决然将言煜推攘至门口,娇小的言煜猝不及防栽了个跟头,他柔软细嫩胜似玉藕的手腕儿,也在不经意间挫伤。
言煜像一朵清冷娇软的染霜白花,就那样颓败在地上,惶恐地捂着受伤的手腕,那双惹人怜爱的淡紫色眼眸目不转睛而恐惧地盯着夏幽鸣,晶莹剔透的泪水不可抑制,坠落如雨。
夏幽鸣俊眉微挑,他咬咬牙狠心地收回伸向言煜的手,极速而淡然地睥睨言煜数秒,便冷漠地砸上门,又将开关反锁。任凭言煜在外面怎么敲门哀求,他就是无动于衷。
漫漫长夜里,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言煜自此乃至后来近千个被拒的黑夜,仍不时会蜷缩在门口轻轻啜泣,但是夏幽鸣却从未心软过。
那些年清晨,夏幽鸣醒来发出声响,惊醒了正在门口地上熟睡的言煜,他害怕夏幽鸣责备便会手忙脚乱地匿去踪影。
即使他的脚步很轻盈犹如猫儿般,无声无息,但是夏幽鸣推开卧室门时,那股馥郁的鸢尾花信息素味道还是告诉了夏幽鸣:言煜曾来过。
“S级的白猫Omega总是这么脆弱,以后要怎么生存?”夏幽鸣轻轻叹了口气,挂在他小臂上的外套,随着他下楼的身影于步风中轻舞。
言煜惊魂未定地躲在角落偷偷窥探着一切,整宿的失眠与夏幽鸣突如其来的排斥,足以让天生敏感脆弱的言煜,在安全感崩溃边缘游走。
望着和小王子一样拥有金灿灿头发的夏幽鸣,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楼阶间,言煜轻轻垂下脑袋,望着怀里尚存一夜体温的《小王子》。
他紧紧环抱着自己白皙稚嫩的小腿,修长的尾巴顺势轻搭着玲珑小巧的鞋尖儿,他就这样孤独破碎地蜷缩成一小团儿。
“夏幽鸣哥哥.......”言煜身上散发着洗衣液和鸢尾花混合的味道,那是阳光的气息。
他精致的小脸上,愁容犹如挥之不散的阴霾,就连那双淡紫色的瞳眸里亦漾起清澜。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他将脸埋至书腹,单薄的肩臂止不住地轻颤。
他们之间,自此划下一道永恒的分水岭。
言煜8岁那年,初入伏龙芝皇家青少学院就读时,几个稍高年级的小混混Alpha辨识出言煜与生俱来的雪色猫耳与猫尾,这是独属于S级白猫Omega的体态特征。
“真是稀有啊,白猫Omega,我哥哥说S级Omega都是超酷的玩意儿,我还没见过。”说罢,一个小混混Alpha未经言煜允许欲擅自拽他雪白的猫尾。
恰值放学时分,行走在归宿大道上的夏幽鸣,优哉游哉地手揣在裤兜里,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儿,正和一群同龄Alpha各自背着双肩包,于徐徐晚风中休闲前行。
突然一个小Alpha惊叫起来,指着草木茂盛的坡儿下沙坑,“夏幽鸣,那不是你弟.......言煜吗?”
夏幽鸣蹙了蹙眉,他很反感别人说言煜是自己弟弟。
但是紧接着,他隐隐约约听闻言煜的声音,于是,他迅捷地转身,猛地拨开遮眼的树枝,顺势眺望。
只见那群小混混Alpha擒拿着言煜稚嫩的小手,将他面朝下按在沙坑里,任凭手无缚鸡之力的言煜怎么挣扎反扑,他们就是不疼不痒,继续乐此不疲地恃强凌弱。
看到这一幕,夏幽鸣肾上腺素猛地开始分泌,他如离弦之箭般健步冲了上去,扔下双肩包,一个飞身肘把高年级的小混混Alpha撂倒在地上。
夏幽鸣趁他失去重心,又敏捷流畅地滚身上去擒住他的喉咙,他鎏金般璀璨的瞳眸似猛兽之眼,锁定这狂妄的猎物。
“你们在干嘛?”他虎视眈眈的目光,威慑着小混混Alpha的心灵。
“夏幽鸣哥哥?”言煜漂亮的小脸被沙硕蹭花,上面满是泥土和细小的划痕,他略显艰难地用稚嫩柔软的手肘撑着身躯。
“你是夏幽鸣?”小混混Alpha闻声摊开上一秒还在夏幽鸣小臂上僵持的手掌,“一场误会,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你弟弟........”
“闭嘴,”夏幽鸣听到这两个字,愈发用力地按着他,“言煜不是我弟弟,不过,我只有这件事绝不手下留情,记住了。”
“是,我知道了。”小混混Alpha仓促而变得彬彬变得有礼,他扑了扑灰尘,侥幸求饶后带着一群跟班逃离。
言煜淡紫色的眼眸像颤颤巍巍的星辰,猫瞳象征着恐惧的针状瞳仁,在仰视夏幽鸣时微微圆润起来。
他轻轻扯住夏幽鸣的衣角,嘴角留有指甲勾嵌的血痕,用孱弱的声音幽幽唤道,“夏幽鸣哥哥.......”
“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叫哥哥。”夏幽鸣不耐烦地单手扶着额头转身,目光规避着言煜。
自从他知道言煜是Omega后,潜意识就开始不断地抗拒这个称呼。
但夏幽鸣身旁的小Alpha却一下子热血沸腾炸了锅,纷纷忍不住走上前蹲下安慰言煜,“梨花带雨真的好可爱........这群混蛋!要不是夏幽鸣跑在最前面给他们赶走了,哥哥也帮你出口恶气!”
说话的小Alpha忍不住想摸摸言煜地脑袋,却被夏幽鸣横空隔断。
夏幽鸣双臂环胸傲慢霸道地俯视着其他Alpha,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同伴,像极了护食的小狮子,“离言煜远点,Alpha和Omega是有区别的,你这样阻碍到他的成长了。”
夏幽鸣像言煜家长般,对小Alpha说完,又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对言煜说,“还有你,不准再哭了,对Alpha的夸赞要警惕,像我就最讨厌懦弱地哭唧唧的样子了........”
夏幽鸣回眸,无意间瞥到了言煜出水芙蓉般的泪颜,瞬间浑身炸了毛般一阵酥麻刺激,他的脸上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绯红。
该死,真的好可爱。夏幽鸣暗想着,表面故作风平浪静,实则已经波涛汹涌。
他用白玉般的小虎牙轻叩着下唇,羞涩地拍开言煜胆怯伸出的手,故作嫌弃道,“脏兮兮的,还是个爱哭鬼,我最讨厌懦弱,别碰我。”
说罢,他步步生风地向前走去,“跟上,回家。”
后来数年里,夏幽鸣因为天生傲娇而别扭的性格,未曾明白如何向言煜倾诉爱慕之情,所以只能通过蹂躏与冷落言煜,来疏远和保护言煜。
一幕幕回忆犹如浪花翻腾不息,将定格成黑白的记忆胶卷烙映于夏幽鸣的脑海,冷落言煜的点点滴滴再一次刻骨铭心。
“嘁,我这个混蛋........”夏幽鸣愈发彻夜不寐,“当时怎么回事,还把那本《小王子》扔水里了。”
斗转星移,随着夏至星轨迁移,夏幽鸣也即将19岁。
而此时,他正设身处地的感受着被冷落的滋味,煎熬得犹如搁浅的巨鲸,内里是虚无的燃烬,焦灼却无能为力。
曾经他费解过的,为何如此排斥着言煜喊哥哥二字,如今答案虽已水落石出:夏幽鸣不甘心只是言煜的哥哥,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夏幽鸣不禁感慨风水轮流转,“原来言煜,被我冷落的时候是这个滋味........”他意味深长地回味着这比黑咖啡还苦涩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