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骄阳,照耀在京城的上空。
整个京城一片热气腾腾,行人客商都不由自主的穿行在屋檐下或者大树底,尽量避开烈日的直接照射。
四皇子府的花园内,大树遮天,林木葳蕤,太湖石的假山旁流水潺潺,绿树流水似把炽热阳光阻隔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
韩玺在荷塘边的水榭里,接见了罗睿罗璟。
两人的神色皆是淡然而恭敬,五官分明,黑眉斜长,眸色深沉,眼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祭奠族人的沉重气息。
韩玺抚慰了他们一番后,才悠悠问道:“迁坟的日子定下了么?”
“回殿下,日子时辰已经定下了,三日后的辰时。”罗睿答道。
“如此甚好,总算了结了你们的一桩心事。”
为了能让案件平反,韩玺也费了些功夫,毕竟皇后一脉只是暂时蛰伏,其家族影响力还是不小的,这件事情又关系到死去太子的名声,他们自然要从中阻拦破坏。
好在,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还得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末将兄弟二人铭感于心。”
罗睿忙行礼拜谢。
他们在一旁说着话,罗璟却看着满池荷花微微愣神。
皇家园林的规模果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拟的,碧绿的莲叶似没有边际一般连绵不绝,整池的荷花绚烂生动。
那娇美的荷花,在骄阳的映照下,更显得格外艳丽,荷花特有的清香萦绕了整片花园。
可是,罗璟却觉着,胡家小院里那池不甚宽阔的荷塘,荷花开得更具灵气,香味更为芬芳,更让他留恋。
“咳~”罗睿把他的失神看在眼里,不由轻咳一声,提醒他别在殿下面前失了仪态。
罗璟回头,瞥了自己兄长一眼,坐正了身子。
韩玺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说话,林荫尽头却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几名侍女围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指手划脚。
李倾回禀,馨月郡主的风筝挂在了榕树上,下人们正想法子把风筝弄下来。
大热天的放风筝?
水榭里的三人皆举目朝大榕树上看去。
韩玺脸上的笑意就没忍住,馨月这孩子,还耍起了小手段了。
“既是如此,罗将军去帮个忙可好?”
罗睿神色一顿,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但他还是行礼应诺,随着李倾去了。
水榭中,一时只剩韩玺与罗璟两人。
“罗郎将,听闻你已经定亲?”
正好,韩玺把话题移到了罗璟的婚事上。
“回殿下,是的,末将已经定下了亲事。”
罗璟沉稳应答,面上没有无奈或不满。
韩玺有些摸不透他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他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问道:
“文定的对象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小姐?”
“回殿下,末将的未婚妻不在京城,她还在鄂州的村子里。”
说起珍珠,罗璟面无表情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再过几日,京城事了,他可以抽出点时间回望林村一趟。
韩玺没想到他会毫无芥蒂地说出了未婚妻的身份,一个小村子里的姑娘,嫁给他做正妻,不怕那乡下姑娘应付不来官宦世家女眷之间的应酬交际么?还是他年纪尚小,根本没想的那么长远?罗府又没个长辈,提醒他该注意的事情。
“鄂州那户人家不就是你从前的救命恩人吗?”
“是,胡家是末将的救命恩人,当年没有她们的援助,末将如今早已尸骨无存。”罗璟回答的很是利落,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救命之恩,确实要报答,可是,不需要以身相报吧?可以用别的途径报答恩情啊,比如给一笔足够丰厚的谢礼,或是支助他家的孩子读书入仕,再或者送他们百亩良田,这些都可以吧。”
韩玺婉转的提醒着罗璟,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余地。
罗璟一愣,四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好不容易定了亲,怎么就成了以身相报了?他狐疑地瞥了对面的韩玺一眼,怎么有一种想要拆散他和珍珠的感觉?
他想了想,决定要把四皇子这种念头掐灭,以免后面随意猜测,带来后患。
“殿下,末将是自愿与胡家姑娘定亲,并非出于以身相报的念头。”
罗璟说得很诚恳。
不是以身相报?难道还是两情相悦?所以,自愿和一个乡下姑娘定亲?
韩玺表示不能理解。
他不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家子弟,相反,韩玺在边境的时候,经常出没于乡野田间,了解各地的春耕秋收,他可以拍着胸脯说,夏国历代皇家里没有比他更贴近百姓,更熟悉耕作的皇子了。
就因为熟悉了解,所以深刻体会到最高阶层与最底阶层之间巨大的落差。
乡下女子常年劳作皮肤粗糙,目不识丁没有见地,说好听点是淳朴,说难听点就是没见识,当然也有些长相不差性格温婉的农家姑娘,可终究比不上世家权贵里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
罗璟能与一个乡下女子情投意合?
“咳,罗郎将,你说的自愿,意思是?”
“胡家姑娘是末将心仪之人。”
罗璟直接表明了态度。
韩玺楞然,居然真的是这样。
水榭里一时就没了声音。
另一边。
罗睿拿到风筝,从大榕树上跃下,就看见了一身鹅黄苏绣月华裙的韩馨月俏生生地立在了不远处。
他忙上前行礼,“参见郡主!”
“罗将军不用多礼。”
韩馨月仰起小脸,满眼喜悦地看着罗睿,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爱慕与敬仰。
罗睿差点被她灼灼的眼神烤成了焦炭。
汗水就从他平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顺着眉尾一路滑落,最后从下巴处掉落,韩馨月不由的拿起手里的帕子,就想给他拭汗。
“咳~”罗睿连忙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纤弱的小手。
随即左右扫视了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大榕树下只剩他与馨月郡主两人,李倾的身影远远地避到了另一边的林荫之下。
“罗将军,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呢,父王说,西北战役能大获全胜,都是你与罗郎将的功劳呢。”韩馨月醒悟过来,害羞地收回了手,忙寻了个话题岔开了刚才的失态。
“多谢郡主,西北大捷靠得不止是我们兄弟二人,还有万万千千的倒在城墙下的士兵们。”
罗睿没有居功,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场战役虽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可攻城作战的亦耗损了三千多士兵的性命,他们的功劳不能埋没,战争是残酷的杀戮,多少儿郎的性命,就丢弃在那纷乱严酷的城墙之下。
“罗将军,你放心,父王已经为他们申请了丰厚的抚恤金,定然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的。”
韩馨月眼眶微微泛红,她在西北长大,对那片土地和那里的士兵都有着特别的感情。
边境的风气开放,各族贵女经常结伴出游,韩馨月身体虽然不怎么好,可天气好的时候,也会与贵女们在嘉晋城附近游玩,她们从小就经常看见城外驻扎的军营里,士兵们在校场上操练演戏,随时准备着为保卫边境出战。
她微红的眼眶,触动了罗睿的心弦。
两人相对而视,一时忘了身处何处。
直到榕树上的知了重新开始嘶声鸣叫,才惊醒了罗睿。
罗睿的脸几不可察的泛起了红晕。
他把手里的风筝递了过去,看着韩馨月接过,才行礼告辞大步离开。
四皇子与罗璟还在水榭等着他呢,他来捡个风筝,耽搁了那么久,两人会作何想法。
罗睿急匆匆回了水榭。
韩馨月捧着风筝,远远眺望他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水榭的方向。
她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韩馨月脸上就漾起了笑意。
半年未见,他还是那样俊朗夺目。
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视,韩馨月的脸就红了一片。
他对她是不同的吧?那样深沉如墨的眼神里,印出她的倒映,是在乎她的吧?炎热的夏天能为她上树取风筝,是…心悦她的吧?
韩馨月捂着通红的脸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意境里。
……
七月末,满树的知了鸣叫了整个热夏。
躲在林荫下歇凉的村民扇动着手里的大蒲扇。
“这青苹果真馋人,让村长先摘些青苹果尝尝吧。”
有村民抬头看着满树丫还没熟透的苹果直咽口水。
“呸,好好的红苹果不吃,吃啥青苹果,过不了多少时日,苹果就红了,你还是省省吧。”
别的村民就笑话他。
“切,你们知道啥,青苹果比红苹果脆口。”
那村民就不服气了。
“好啊,你是不是偷偷摘苹果吃了?要不咋知道青的比红的脆口?”
别的村民就开始围攻起他来。
那村民自知失口,忙笑着讨饶,笑闹中,一辆骡车从村尾驶了过来。
“哎,是凌老先生带着四个孩子回来了。”
“真是他们,是准备去府城参加院试了吧?”
“可不,听说八月初开考,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哎呀呀,大伙说,咱们村今年会添新秀才么?”
“那是肯定的,凌老先生可是正经的进士老爷,教出来的孩子定然比别的书院更加聪明。”
“瞎说啥,杨秀才说过了,这四个孩子进学堂还不满四年,年纪又小,基础打得不够牢靠,这次去院试,主要是为了给他们锻炼锻炼。”
“这,也许就过了,也不一定呢。”
“有那么容易,你去考一个试试。”
众人“哈哈”大笑。
刘成赶着骡车平稳地渐渐靠近。
“凌老先生,您回来啦~”
村民们呼啦啦地打着招呼。
这年头读书人还是很受百姓推崇的,凌老先生在村里颇有威望。
凌显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望林村的村民还算质朴纯厚,他同村民们相处得还是很友好的。
当然,除了少数懒散的泼皮与那些碎嘴八卦的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