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霖在大昭过的第一个除夕。
凌冽的北风席卷降下的蒙蒙细雨扑入家家户户院门前，张贴蕴含对新年期盼的春联照红如火，院门之上，是表情凶狠却满身正气的门神。
除夕这日，每个人都起的很早。
茂山村三大族的族人随着族长一起去祠堂祭祖，之后才回到各家自家祭祀故去的长辈。
江家一个外姓，自然没有祠堂祭祖这一套程序，但祭拜却是要做的。
江霖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杀鸡宰鸭这活他得上手。
在现代从来都是买人家处理好的肉类，如今初次上手干这活，说实话他心里还略带忐忑。
一手拿着刀，一手抓着红冠头大公鸡的翅膀和侧歪的头。
江霖用刀口在公鸡脖子那比划几次，面上犹豫不定。
大公鸡感知到危险即将降临，在江霖手里挣扎着要逃脱。
江霖本还在想着在哪个位置下手比较好，稍作分神竟然差点被大公鸡趁机逃脱。
这下他也不用犹豫了，反正砍一刀不死，就再来一次。
于是他拿刀的手一使力，被拔了毛的鸡脖子上出现一道不小的刀口，鲜红的血液从刀口流下，进入早就放在地上的白瓷碗中。
江霖心里松了一口气，抓着公鸡的手却没放开力气，反倒抓得更紧。
他以前可是刷到一些短视频，看到一些就算是扭断脖子的鸡，以为鸡死了，谁知道放下地还能跑的飞快，连人都追不上。
这种丢人的方式，自己可不想尝试。
江家就三大一小四个人，除夕这日就杀了两只鸡一只鸭，还买了两条鱼和一段猪排骨。
安水县这边的习俗，是除夕这日做上丰盛的酒菜，吃不完的剩菜留着初一吃，初一不开火，也不能洗澡，甚至都不能扫地，免得将一年的富贵喜气洗掉。
杀鸡宰鸭后，又开始拔毛。
草哥儿之前在林家的时候也跟着他娘亲干过这些活，如今见到江霖将烫好的三只鸡鸭放在一张粗布上，也自觉来到他身边蹲下。
见草哥儿伸手往还在冒烟的鸡鸭上抓，江霖先一步抓住他的手。
然后就见他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仿佛在问“为什么不让我拔毛？”
知道他有心要帮忙，但江霖还是先开口嘱咐说：“还烫着，等一会再拔，小心烫手。”
“哦，知道了哥哥。”草哥儿听话的点头，双手摆弄着手指头，只等江霖一声令下，就往下伸。
等这三只鸡鸭处理完后，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
但除夕的晚饭一般在下午三四点就开饭，所以这天是不吃午饭的。
若是饿了就吃点零嘴点心，或是糖饼米饼垫垫肚子。
所有的肉食，都要先烧香祭祖，放了鞭炮后才能下锅炒。
摆桌、点酒、祭祀、烧香、跪拜、上香……
对比其他几代同堂，一家十几口人的大户，他们这四人算是寒酸带着几分冷寂。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新年将到的期盼和喜意，每个人面上都挂着欢喜的笑容。
下午三点开始，茂山村内开始响起炮竹声，一阵连着一阵，如同雷鸣，驱赶一切邪祟。
江霖也点燃自家买的炮竹，本来还担心草哥儿会被这些声响吓到，转身却见他两眼亮晶晶望着发出声响的炮竹。
行吧，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如今的草哥儿。
以前那个胆怯只敢躲在熟人身后的草哥儿，如今已经变成大胆甚至有些活泼的江辛夷了。
挺好的。
等炮声安静，江霖朝他伸出手，笑说：“放完了，走吧，回去吃饭咯。”
草哥儿微凉纤细的手抓住江霖朝自己伸出来的温热宽大的手掌，蹦跳着走到他身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哥哥，辛夷很开心！”他雀跃的声音并未被远处的炮竹声掩盖。
江霖低头，正好看到他扬起头，如今变得白净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喜意。
“开心就好。”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草哥儿的头顶，“明年让辛夷自己点炮仗，敢不敢？”
草哥儿黝黑的双眸睁得圆润，“真的吗？”
“当然，哥哥从不骗人。”
“太好了，我也能点炮竹咯。”
草哥儿拉着江霖的手摇晃起伏，像是在表达自己难以言说的欢乐。
毕竟对于他之前所见而言，炮竹都是大人才能点的，而明年就轮到自己点了，说明他也成一个大人了。
急迫着想长大的江辛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明年除夕快点到来了。
江家的团圆饭虽然是自家做的，但江雪从文母以及里正夫人那学到不少好手艺，江珍也是做了十几年的菜的厨房老手。
所以这几样家常所用的材料，被两人做的色香味俱全，闻之让人崔延三尺。
“今年总算是团聚了。”江珍饮下一杯清酒，笑得有些恍惚。
她悔恨年少时太过冲动单纯，跟个花言巧语的烂男人离开家，离开爹娘。
初时林意对她好，她总觉得自己没做错，等挨了打后才回过神，可一切都太迟了。
有了小孩傍身，加之孤身一人抵不过整个宗室，终究是忍气吞声，而后逐渐变成那般麻木如走尸之人。
若非江霖、江雪两人到来，也许她要么被林意打死，要么病死而除了儿子外，无人可知。
想到曾经总总，其实也不过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可对她而言，那段记忆却变得那么遥远。
“姑姑，你放心，我们以后的日子必定比现在更好。”江雪察觉到江珍略感悲意的情绪，连忙笑着宽慰。
江珍淡笑，带着些许遗憾，“是我愧对爹娘。”
江霖换下江珍桌上的酒杯，给她倒了一杯茶，“等初二那日我们一起去祭拜他们，有什么话，到时候姑姑跟爷爷奶奶多说几句。”
江珍想了想，认真点头，“好。”
她确实应该去祭拜一下爹娘了，还有弟弟跟弟媳。
长叹一声，江珍收敛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瞧我，这大喜之日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来吃菜。”
江霖跟江雪见她恢复正常，相视而笑，也动起筷子。
“这菜色一看就好吃，阿姐跟姑姑的手艺真好。”江霖夹起一块红烧排骨，还没吃就先夸两句。
江雪见他喜欢，还特意将那盘排骨移到他面前，“好吃就多吃点，你人倒是长高不少，身子却是瘦了些。”
江霖咬着排骨的嘴微抽，咽下嘴中的肉回说：“阿姐，太壮显得臃肿，太瘦显得病弱，我这体型正好。”
江珍听此，笑道：“确实，小霖这一看就是俊气的男子，之前去店里，还有很多婶子跟我打探你的消息，想给你做媒呢。”
江霖微惊，就要开口拒绝。
江雪先他一步解释，“还好我跟姑姑都知道你的心意，都给回绝了。”
“哦，那就好。”江霖松了一口气。
人长得好看也不行，在这里老是被人盯着婚事。
果然不论在哪个朝代，婚事都是人们八卦的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