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此时,徐图便会服软,如今只听他口气淡淡:“老夫人今日只说认回女儿,想必是要把我爹逐出族谱,如此一来我们父子都不算徐氏后人了,还怕什么祖先怪罪。”
徐老夫人被说中心思,仍嘴硬道:“即便如此,礼未成事未办,你们仍是徐家子孙。你娘就是如此教你孝道的?”
“有劳司马大人主持。”徐睿广打断了徐老夫人,向礼宾院监正司马斌说道。
专业的事自然要专业的人来做,皇帝明明带来了司马斌,徐老夫人偏要让宁福寿主持仪式,真真是把皇帝的客气当福气了。
司马斌在皇帝的默许下走上前,在供桌前宣读告文。
告文里把丁氏的一生说的凄苦无比,半生飘零,孤苦无依,孤身带孩子,幸好上天庇佑祖宗显灵,最终被寻回,今日就在祖先面前认祖归宗,重上徐氏族谱。
流程走的很顺利,丁氏母女的名字写在族谱上后,祖孙三人都是面露喜色。
“司马大人请留步,一事不烦二主,今日一并将我父子二人从徐氏族谱上除名,还请司马大人再做一次。”司马斌正要退回去就听徐睿广说道,诧异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娘……”闻言徐老夫人三人才从狂喜中平静下来,丁氏小声提醒徐老夫人。
“皇上,臣妇还有一事相求。”徐老夫人又跪下说道:“睿儿虽非臣妇亲生,数十年来臣妇早已将他视为亲子,所思所想无不是为了他。虽然金玉回到臣妇身边,臣妇却一刻也没有想过不认睿儿,赶他出将军府。况且金玉对睿儿一往情深,臣妇请求皇上为他二人赐婚,两好并一好,也给臣妇赐一个儿女双全。”
皇帝半边眉毛挑起,内心的惊讶抑制不住,眼神在徐老夫人和徐睿广身上来回探问,这是见他难得出宫一次,要利用个彻底吗。
“徐卿,你的意思是?”皇帝问道。
“臣已有妻室,乃是臣父亲亲自定下的人选,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进门的,而且臣当着先父的面发誓,今生只娶她一人。”徐睿广眉毛都不动一下,坚定地说道:“徐老夫人既然已经认回亲女,臣理当自立门户。”
“你既承认老将军为父,老身就是你的母亲,难道你想忤逆母命?”徐老夫人强压不满,冷哼一声。
“您此言差矣,”徐睿广上前两步走到供桌前,恭敬地向老将军的牌位叩拜后,从牌位底座中取出一封信,“父亲临终前嘱咐,只要老夫人不认回亲生女儿,就是徐府的当家主母,我也必将您当做亲生母亲般孝敬;但只要您认回女儿,这休书便即刻生效。”
休书传到皇帝手中,皇帝仔细看完,的确是老将军的笔迹,让徐老夫人过目后,无视她如遭雷劈满脸的灰败,说道:“既然老将军已有安排,就依他所言。朕念徐老夫人多年的辛苦,仍按将军遗孀的身份发放俸禄,只是这将军府你们不能再住了,收拾好细软另寻住处吧。”
说完皇帝气呼呼地立刻起驾回宫,徐老将军这个老狐狸,死了也还算计他来收拾烂摊子。
徐老将军当年将徐睿广不是老夫人所出之事对皇帝一五一十的据实相告,这样关乎家族继承的密辛竟对他毫不保留,着实让年轻的皇帝感动不已,遂将徐睿广引为知己。
原来那徐老头早就料到有这一天,需要他这个大冤种来作证。
亏他还以为对削减徐睿广兵权手拿把捏,以为捏着能处置他的令箭,其实就是个鸡毛,毛都不是。
其他人等随皇帝一起离开,祠堂里只剩老夫人祖孙三人和徐家一家人。
徐老夫人瘫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休书,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低低的读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双手用力将纸撕成碎片扬上半空,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徐睿广,仿佛想用目光将他碎尸万段。
突然一道灵光击中徐老夫人,她的眼神中慢慢浮起惊疑,“你?刘氏?难道……?”
继而又摇头,疯狂的向后退去,指向徐睿广的手止不住的发抖,“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见那孩子被裹了出去……绝不可能……”
徐睿广淡淡的睨着几近疯癫的徐老夫人,微微侧过脸垂下眼帘,勾起嘴角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立刻刺激得她更加癫狂。
记忆深处,池畔廊桥下两人相视而笑并肩而立的画面清晰的浮现,正是这个角度淡荷般的笑容,让她被府中下人偷偷讥笑,嘲讽大夫人始终是配不上将军。
多年的疑虑也一条一条汇聚在一处。
幼时的将军眉眼与老将军有些相似,她内心还暗暗庆幸,两个人的孩子总得像一个人。
几年过去,府里的老奴才悄悄议论小将军嘴角下颌与那位隐隐相似,王妈妈将人一一发落出府,主仆二人虽也怀疑,再想拷问当年的人却已死无对证。
再然后,老将军风尘仆仆赶回府里,将少年将军接走,亲自教导直至去世。
“不可能!你不是!!你不可能是!!!你不能是!!!!”
偌大的祠堂里只回荡着徐老夫人嘶哑疯狂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癫狂,丁氏和萧蔓蔓二人都按不住她。
“父亲不止一次地画起我娘,他说这个角度我们母子有八成相似。”徐睿广恢复到平日的清冷表情,淡淡地说:“父亲说我娘的确是难产而死,怪不得你。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追查,且你也在不知情中照顾了我多年。我本打算听从父亲的话,给你养老送终,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
徐睿广音量如常的话透过徐老夫人的狂笑声钻进她的耳朵,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几十年,她替仇人养大了儿子,却放任自己的女儿在外飘零受苦,最后落了一个下堂的下场。
嫉妒、愤怒、不甘、怨恨,种种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像一座大山彻底压垮了她。
徐老夫人双眼赤红,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丁氏二人,双手弯曲成爪踉跄的冲向徐睿广。
“我掐死你!!!!!你早该被我掐死在襁褓了!!!”
徐睿广轻松的闪身躲过任徐老夫人扑倒在地,这一击似乎抽干了她的生机,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徐睿广眼神从呆若木鸡的丁氏母女身上扫过,不发一言,离开了祠堂。
徐老夫人傻了。
京都有名的大夫诊断后都摇摇头,毕竟年纪大了,喜事坏事一齐遇上,别说身体,就连精神上都接受不了。
丁氏母女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京都,徐府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留老夫人在府中过最后的日子,正中母女二人的下怀,她们才不想照顾一个痴痴呆呆所有事都要人照顾的傻子。
重新更正了族谱,徐图和柳青瑶两人亲自把祠堂打扫了一遍。
公主府。
“当年祖母的死到底跟徐氏有没有关系?”柳青瑶问徐图,本以为徐睿广会在祠堂都问清楚。
“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的人,你说呢?”徐图摸摸她的头,哄道:“上一辈的事由他们自己,睡吧。”
将军府在齐正的整顿下重新运转起来。
徐睿广即将离京,几人担心林秀竹的安全,便让她先住在公主府,等徐图和柳青瑶回京了再搬回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