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黄昏的莫斯科浓云密布,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今天晚上应该会有一场大雨,只是什么时候下还说不好。
列宁格勒火车站的特别通道,额头挂着汗水的维克托步履匆匆,他在几名警卫和随行人员的簇拥下,穿过特别通道出站口一侧的隔离带,在共青团广场停车带边缘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伏尔加轿车。
作为中央主席团成员,同时又是中央主席团执行局成员,尽管维克托担任着列宁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书记的职务,但他仍旧需要时不时在列宁格勒与莫斯科之间来回奔波,而这一次他之所以从列宁格勒赶赴莫斯科,是因为明天上午,中央主席团将在克里姆林宫召开一次全体会议。
在之前结束的全联盟党代会上,中央主席团成员、部长会议副主席兼联盟国家计委主席的萨布罗夫同志,就联盟推动第五个五年计划的相关工作做了一份冗长的报告,这份报告颇为新颖的将第五个五年计划工作,与斯大林同志所提出的“共产主义建设伟大纲领”结合在一起,认为联盟新一个五年计划,应该是继续夯实共产主义建设所必需的基本物质基础。
在一九四六年的时候,斯大林同志提出了一个“共产主义建设”的纲领,在这份纲领中,他提出联盟应该利用三个五年计划的时间,达到年产生铁五千万吨,钢六千万吨,煤五亿吨,石油六千万吨的目标,从而为联盟的进一步工业化夯实基础。
四六年时,主持国家计委工作的还是沃兹涅先斯基,当时在四五计划制订的过程中,其实就已经体现出了斯大林同志所提出的这一纲领,只不过在计划制定和宣传的过程中,并没有凸显出“共产主义建设伟大纲领”这一指引精神,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将斯大林同志的意志充分展现出来。
而此次萨布罗夫所作的报告,则纠正了沃兹涅先斯基当初所犯的错误,在全党工作会议上,将斯大林同志的地位摆在了一个核心的位置上。
不过,萨布罗夫的这一份报告,却给他自己惹来了一大堆的麻烦。必须认清的一点是,四六年斯大林同志所提出的“共产主义建设伟大纲领”,是一个很大的理论体系,其所涉及到的内容,绝不仅仅是年产多少生铁,多少钢那么简单的,斯大林同志在这个纲领中之所以提出生铁、钢、煤这些物资的基本生产目标,是为全联盟的进一步工业化打基础的,就像他在纲领中所谈到那句话——“机器制造业是工业的心脏”,换句话说,就是联盟在三个五年计划中,应该继续增加对工业,尤其是以机械制造为核心的重工业的投入。
说到底,“共产主义建设伟大纲领”其实就是斯大林主义在联盟经济建设领域内的体现,其中心点依旧是对重工业的高额投入。
必须认清的一点是,萨布罗夫以国家计委主席的身份所做的报告,是在马林科夫同志所做的报告之后的,而在后者所作的报告中,已经明确谈到了联盟应该更多的注重发展轻工业和食品工业,以便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与此同时,马林科夫同志的报告,也得到了绝大多数党员代表们的赞同。
尽管萨布罗夫的报告与马林科夫同志的报告在总体立场上并不相悖,但如果认真分析的话,两人的报告中总归还是有些相互矛盾的地方,这些矛盾之处,必然会在某些地方构成不好的影响,尤为重要的一点是,萨布罗夫一直以来都是马林科夫阵营中的一员,他甚至可以说是莫斯科机关派内的中坚力量。
且不管萨布罗夫的报告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当前一个主要的问题是,联盟第五个五年计划的总体方针,必须尽快确立下来了,因为它不仅关乎到了联盟下一个五年中,经济建设工作的主要内容,同时,也关乎到了联盟总体政策路线的最终确立。
此次中央主席团的全体会议,就是为了讨论这一问题的。
浅灰色的伏尔加轿车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提前两天赶来莫斯科的索菲亚,她需要在维克托返回莫斯科之前,搜集一些重要的信息,并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维克托此次返回莫斯科,只安排了两天的行程,根本没有回家的机会,就像现在,他才刚刚下了火车,就得立刻赶去克里姆林宫,向斯大林同志汇报一下列宁格勒的总体情况,而在此之前,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说是斯大林同志今晚准备在孔策沃别墅举行晚宴,邀请他到时候参加。
斯大林同志的晚宴,往往都是九点多钟才开始,具体什么时候结束,都是要看情况的,维克托琢磨着,今晚他都不一定有时间回家。
当然,有一点维克托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之所以不回家,并不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回去,他之所以抽不出时间,是因为本身对那个家就没有什么眷恋感,相比起回去与罗莎莉亚相处,他更愿意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这是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同志委托我转交给你的,”等到维克托上了车,索菲亚从副驾驶座上侧过身,将一份文件递到维克托的面前,说道。
维克托将文件接过来,看了看文件正上方的密封签。
这是一份来自于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的文件,来自于安德罗波夫同志,密封签保存完好,没有问题。
维克托直接将文件的封口扯开,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信笺,就那么捏在手里简略的看了一遍。
文件中大概的意思是说:身为联盟作协总书记的法捷耶夫同志,提交了一份出国的申请,他希望能够在两个月后前往波兰华沙,参加在那里召开的“世界保卫和平大会”。
这个“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并不是一个国际性的官方会议,而是由一些国际组织和个人召集的国际性会议,参加会议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文化界、艺术界,乃至于科学界名流,当然,会议所做出的决议,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约束力。
今年在华沙召开的这次大会,已经是第二届了,从第一届开始,莫斯科便对这一会议的召开持积极支持的态度,因为会议所主张和提倡的一些东西,与联盟所宣扬的理念相吻合。
如果法捷耶夫仅仅是申请去华沙参加这次会议,作为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对内情报局负责人的安德罗波夫,肯定不会对这份申请如此关注,现在,他之所以将这么一份文件递到维克托手里来,是因为法捷耶夫提交的申请,涉猎到了两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第一个敏感的问题,就是此次前往华沙参加会议的人中,除了法捷耶夫等人之外,还有一个爱伦堡,这个惹祸精最近属于敏感人物,以苏斯洛夫为首的联盟意识形态部门,正在揪着这家伙展开批判呢,他所写的、文章,已经全部从联盟的报刊、杂志中消失了,有人甚至传言,没准再过上一段时间,爱伦堡本人也得消失。
至于第二个敏感问题,则涉及到了当前比较火爆的一个国际性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牵涉到了土耳其。
在第一个问题上,维克托觉得安德罗波夫有些过于紧张了,过去一段时间里,爱伦堡正在接受批判不假,但苏斯洛夫揪着他不放的原因,只是将他竖成了靶子,对他的批判只是为了杀鸡骇猴,并不是真的准备将他一棒子打死。
不过话说回来,维克托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爱伦堡本人顶不住压力,借着这次前往华沙的机会叛逃西方,那么不仅仅是法捷耶夫,一系列与此相关的人,都将受到牵累,因此,即便是批准了爱伦堡离境,相关的部门也必须加强对他的监控。
第二个敏感问题,才是维克托真正关注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牵涉到了一个名叫希克梅特的人,还牵涉到了包括毕加索、约里翰·居里在内的一大批国际名流,同时,也牵涉到了有关土耳其的一系列问题。
纳齐姆·希克梅特,土耳其乃至在世界范围内都颇具影响力的诗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共产党员,在二十年代的时候,就曾经留学苏联,其作品中充满了社会主义革命的激情,在土耳其的左翼运动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也正因为如此,他直到现在还被安卡拉政府关在监狱里,罪名是叛国。
此前一段时间,希克梅特宣布在狱中绝食,并以此同土耳其政府斗争,消息传出来之后,在国际上引发了轰动,包括毕加索、萨特、居里在内的数百名国际著名人士,在巴黎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就为了给土耳其施加压力,要求安卡拉释放希克梅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