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儿,生来便是,打我有记忆起便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孤儿,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甚至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我一直以为,我可能压根就是在那座福利院里出生的。
而这种认知,也让我在很长的一段童年时光里,误以为这就是人生的正常状态。
我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大家都没有父母。
直到后来,时不时开始有其他小朋友加入福利院,我才渐渐知道了‘爸爸妈妈’是什么概念。
虽然我那时对这两个名词的概念相当模糊,但我也知道了,只有被父母抛弃,或者父母不在了的孩子,才会成为我这种孤儿,才会被送到福利院。
绝大多数孩子,都不会出生在福利院里。
孤儿和有父母的孩子是有区别的,区别很大,也很复杂。
但只要是有父母的孩子,就一定比孤儿幸福…这是每一个曾经拥有过父母,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也被送到了福利院里的孩子都跟我说过的话。
而这类小朋友在被送到福利院后,也都格外渴望能重新拥有父母,也就是被人收养。
楠荷就属于这类小朋友。
楠荷的身世,跟我完全不同。
她不是生来就是孤儿,她甚至曾经拥有过父母双全的正常家庭。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母也没表现出过任何重男轻女的思想苗头,她的父母很爱她,也没想过要再给她生个弟弟什么的。
所以,在拥有父母的那段时光里,楠荷真的过得很幸福。
但,她的幸福,很短暂。
一场突发意外,让楠荷失去了她的父母,以及她的家庭。
父母因为那场意外而去世后,楠荷在一些长辈亲戚的操办下,住进了福利院。
当时同样亲身经历了那场意外的楠荷,本就年纪小,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人就有点吓傻了。
等那股傻劲儿褪去时,她已经来到福利院有一段时间了。
当时的楠荷太小了,很多事本就不懂,于是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
她被动的在失去父母后,还失去了父母积攒下的全部家当。
房产,钱,都没了。
而原本应该负责收养她的那些亲戚,却没人肯收养她。
家里的钱去了哪里?原先对自己很亲切的那些亲戚,为何一夜之间全都翻了脸?
小小的楠荷都不知道。
那时的她甚至没意识到,她家这些事情的走向,是根本不正常的。
她只想再次拥有父母,只想被人收养,好离开这个和她以前的家相比,堪称冰冷的福利院。
曾经得到过,然后失去,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到底哪个更痛苦呢?
我想,大概是前者吧?
因为身为前者的楠荷,经常为此哭泣;而身为后者的我,却甚至无法理解,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人如此伤心。
所以,当被领养的机会出现在面前时,我便主动把这机会推给了楠荷。
她比我,更需要这样的生活。
而当初那对原本想要领养我的夫妇,他俩之所以会选择我,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优秀,而是因为,当时那批孤儿里,能确定身体完全健康的男孩,只有我一个。
有的人成为孤儿,原因跟楠荷一样,是因为父母遭遇了意外,都不在了。
还有一些人,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孤儿,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不要他们了。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那为什么有的母亲会选择抛弃自己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呢?
因为这块‘肉’,不完整,不健全。
福利院里的许多孩子,身上都带有一些先天残疾。
隆耀就是这样的孩子,他是个聋哑人。
隆耀比我大两岁,在我来到福利院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久了。
后来和隆耀熟悉以后,他跟我讲过,他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那时的福利院还没装监控…虽然现在在福利院的某些位置,也特意没装监控,但在当年,却是一个都没装。
没有监控的前提下,隆耀本身又是个体积不大的婴儿,而且先天聋哑的他,在哭泣时都几乎不会发出声音,所以,李院长发现他时,他不知道已经被人在外面放了多久。
总之,刚被捡回去的隆耀,相当虚弱,这份虚弱,也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
但和他虚弱体质正相反的是,他的性格非常开朗,甚至有些强势。
我不知道他这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但对于当时那个胆小木讷的我来说,他这性格,让我俩很快就亲近了起来。
在我很遥远的模糊记忆里,我刚到福利院时,自认‘前辈’的隆耀,就主动承担起了做我‘生活导师’的职责。
什么时间该去哪儿吃饭,什么时间该去哪儿上课,什么时间该去哪儿睡觉,最初时,都是隆耀带我做的。
渐渐的,我俩也成了关系最好的哥们。
后来有一天,楠荷来了。
隆耀依旧保持着我初到福利院时的那份热情,看到有新人来了,他便主动上前,开始带着楠荷去做曾经带我做过的全部流程。
在这个过程中,我和隆耀的关系依旧很亲近,于是,我们三个的整体关系也变得相当亲近。
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在这期间,有一天,我和隆耀忽然发现,身为女孩子的楠荷,身上竟然有一道疤,而这道疤,我和隆耀都有。
同样都是红色,同样都在后脑勺。
位置,颜色,大小,模样,完全一样。
在当时,这一发现一度让我跟隆耀很惊喜,我俩还以为,这完全相同的疤痕便意味着,我们仨可能有血缘关系,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姐妹。
当我们仨把我们的发现告诉李院长时…现在回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们仨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李院长,但我们确实告诉了。
而在我们告诉她之后,她很常规操作的泼了我们三盆冷水。
当然,面对这么点事,李院长泼的不是字面意义的冷水,只是心理层面的。
她冷冰冰的告诉我们,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许多疤,这只是普通的巧合而已,你们仨想多了。
何况虽然不知道我和隆耀的父母是什么人,但人家楠荷的父母是谁,李院长可是有文件记录的。
楠荷的父母只有一个孩子,楠荷根本没有兄弟姐妹。
有一点李院长说的很对,除了后脑勺这条平时根本看不到,也想不起来的疤以外,我们仨身上,都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其他疤痕。
无意间的磕碰划烫,还有李院长不准我们说的某些原因…都给我们身上留下了许多各种各样的疤。
隆耀身上的疤是最多的,因为他听不见声音,又活泼好动,所以时常磕碰到他自己。
福利院是有医务室的,偶尔受伤了生病了,都可以直接去医务室里看。
但在医务室里负责坐诊的大夫,却是连兽医资格证都没有的李院长的亲生狗腿…吴老师。
也就是后来的吴主任。
她对付伤病的主要手段,是吓唬。
胡乱治一通,再扯着嗓子逼小朋友承认已经不难受了,这就算治好了。
面对这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医术,偶尔受伤的我们,最后竟然只是落下个疤,而不是终身残疾,那我们已经很感恩了。
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身上都有了许多伤疤。
幸运的是,这些伤疤都不算太严重,而且随着我们的逐渐长大,大部分伤疤也都变得越来越淡,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不会影响我们正常生活…
在李院长的刻意强调下,关于后脑勺这三道一模一样的伤疤,我和隆耀还有楠荷,很快也就不再提起了。
不久之后,楠荷被人收养,福利院里拥有这种伤疤的,只剩下了我跟隆耀两个人。
男孩子身上有伤疤很正常,而且在福利院这种地方,别说伤疤了,就是缺胳膊短腿甚至畸形的孩子也都不在少数。
这种情况下,只是一道疤,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于是我和隆耀也没再提起过这事儿,只是按部就班的继续生活着。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隆耀年满十八岁,到了保质期,被福利院丢到了社会上…
两年以后,我也到期了,便也离开了福利院。
我还记得,那天我独自走出福利院大门时,李院长那表情,舒坦的跟刚按下冲水按钮似的…
在隆耀离开后的那些日子里,早就习惯他存在的我,也几度问李院长打听过他的去向。
在那时,福利院给我们的,都是最基本的保障。
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还能接受基础教育,逢年过节还会改善一次生活,偶尔还有新衣服穿…但也只有这些了。
虽然偶尔也有好心人来院里捐款,但钱这种东西,是跟我们这些孤儿完全无关的。
那些带着一堆摄影师的好心人,也不会直接把钱交到我们手里。
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可能拥有任何独立的通讯设备。
所以,隆耀一走,对于我的生活来说,他就像是死了一样,我完全不会再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而每当我向李院长问起时,她也从不正面回答我。
所以,隆耀的下落,我完全不知道。
而在我流落到社会上后,一直疲于生活,除了偶尔想念隆耀外,也确实没想过要去找他。
毕竟完全失联超过两年,一点消息都没有的一个人,就算想找他,我也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但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一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