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院接着说:“段爷想安抚两位姑娘,清霜安稳不下来,说要出去找柳苍澜。段爷不让,给她跪下了。她惊着了,还是要走,段爷不开心了,起身就给了她一个大耳括子,打得她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二姐听到这里,气得拔剑四顾,叫骂道:“操他娘的!让我碰见他,我要剁了他!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两昆仑揣摩着段爷:“这个叫段爷的,都知道他是锦枑府的二少爷,放个屁都是香的。听你张护院这么一描述,他这性子好生奇怪。一会儿冷,一会儿怂,一会儿躁。这个人年纪尚轻,将来不是大善,就是大恶……如此说来,倒有几分岛主的神采。”
张护院又说道:“那段爷显然烦了,看那个叫风眠的小姑娘还在吃,走过去一脚把她踹到地上,拎起来扔给了郄正。说,你不是要女人吗?先拿回去养两年,长大了主是女人了。郄正接到手里,看了看,扔掉了,跟他说要的是清霜。清霜又怒又气,跑过去抱风眠小姑娘。郄正不让,伸手耨住了她头发。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缝尸针,筷子长短,嗖嗖几下,缝住郄正的五根手指。郄正放开了她。她拉住风眠小姑娘的手,想逃。哪逃得掉?”
二姐很悲:“她的缝尸术是跟郄正学的,怎么可能制得住郄正?”
张护院说道:“郄正右手被缝,左手打开刀箱,取小刀唰唰几下,把手划开,恢复原样。紧接着,持刀在清霜的脖颈上绕了一圈。右手抓头一提,将清霜的脑袋提了起来,头身分离,滴血不流。”
杨耳叫道:“这是断头术,我阿爹跟我说过。”
两昆仑想了想,说:“郄正这是在炫技吗?真想换主子了?”
二姐之前也对这断头术有所耳闻,只是郄正那人极少显露身手,在杀鲸解鲸的时候,也只是用很平常的手法。这断头术就是以极快极利的刀,将头身分离,不致人命。但是,不赶紧合拢回去,肯定是要死人的。
二姐赶紧问道:“郄正把头合回去了没有?”
两昆仑说道:“自然是合回去了。郄正那人喜欢清霜至极,怎么可能让她死?”
张护院点头:“没错,郄正让段爷看了一眼,把头合了回去,脖颈上毫无痕迹。清霜后怕,抱着风眠小姑娘,不知道往哪逃,也不敢逃,居然躲到了我身后。段爷对郄正的断头术不以为然,说他如果就这点手艺,带去南朝,也只能给切切白菜,上不了大雅之堂。郄正不说话,打开他的刀箱,大大小小十四把刀。”
两昆仑疑惑不解:“他不是卖弄手艺的人啊?怎地被你说得像个卖艺的?”
张护院说道:“他就是想去南方,混吃拿钱。他那种人一点志向都没有,就喜欢切来砍去。这几年,和收尸的杨狭狼狈为奸,不知道掘了多少墓,盗了多少尸体。终日神秘兮兮地,不晓得在倒腾什么。岛主这两年性情又变了,居然不见不顾,任他由他,把他给放纵了。”
两昆仑说道:“岛主心思如大海,岂是你猜疑得到的?所以,照你这一通说,郄正为了炫技,就把你给切了?给你接了一个马身?”
张护院想要再说,嘴里喷出一口马血,又咳嗽又吐血,看来命不久矣。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张嘴说话:“当然不是,我张护院也不是好惹的,哪能被他摆布?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起先他不敌,被我逼得连滚带爬,差点爬不起来。要不是我心慈手软,他哪能翻身?这个卑鄙小人趁我不小心,绕到我身后,去抓清霜。我救人心切,被他耍心机刺了一刀,就在这儿。”他本想指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没有手和胸了,有点悲愤。
张护院想接着说,被两昆仑打断了。
两昆仑不耐烦:“然后他把你给切了?”
张护院挂不住嘴,说道:“我念在往日同门学艺,他又小我几岁……”
两昆仑打断张护院:“郄正十四把刀,舞了这么多年,他认真起来,岛主都不好对付。你被他换个身子,不丢脸。”
张护院低头:“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带走了我的身子,我再也不能去温寂找姑娘了。”
两昆仑呸他:“你都要死了,还他娘的想那种事。”
张护院很平静:“那不是活着最大的乐趣吗?我这样子,难道要去找母马吗?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们有谁去了温寂,帮我带句话给余师师余掌柜。跟她说,我张护院临死前,想的是她。她要是能笑一下,我死也瞑目。”
二姐听之任之,感觉脸上湿了,一摸,自己居然流下泪来。对杨耳说道:“看我这脸,要是个女人,听了他这遗言就要掉泪了。”杨耳似懂非懂,和二姐一起看向两昆仑。两昆仑却笑了。
她笑道:“我可是不敢给你捎带这句话。怕吓到人家余掌柜。怎么说呢?有一匹马临终前让我跟你说,它临死前想睡你?”
张护院很愤怒,叫道:“我是人,永远都是人!”
二姐瞧着他试图像人一样站起来,试了两次,都重重地摔在地上,咳出不少血来。咳完血,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杨耳问我二姐:“他为什么要哭?”
二姐说道:“他做不了人。”
杨耳又问:“那做人有什么好的?”
我二姐想了想,说道:“嗯……做人不用被别人骑。”
张护院叫道:“我是人,我只是身子变了,我还是人……我心里有余掌柜。”
两昆仑笑得更大声:“你那是颗马心,不是人心。”
张护院怒气攻心,身子开始抽搐起来。
二姐问张护院:“段爷和郄正,把我三妹四妹带到哪里去了?”
张护院侧卧在地上,迟钝而扭捏的昂起了头。硬咬着牙:“你先答应帮我带话。”
二姐忙点头。
张护院说出了三姐和我的下落:“我被郄正断头之后,换了马身。迷迷糊糊中,听段爷说,两个姑娘留给郄正了。待找到岛主,自会跟岛主要走他,带他去南朝,看看花花世界。”
二姐说道:“那就是说她们去了豹房。”
两昆仑说道:“那就是说郄正真的想离开白岛了。”
张护院摇了摇头:“郄正当前在不在豹房,还不一定呢,兴许已经死在了路上。我……咳咳……我醒来后,借着马身追到了此处。我没有了手,更加敌不过郄正,但是他也不好过,被一个头上长尾巴的怪人劫住了。”
杨耳大叫一声:“是九兽。”
二姐欢喜:“是罗曼。”
自从山谷分别之后,终于有了罗曼的踪迹。
张护院支撑不住,脖颈软了瘫在地上,他面上流露出许多悲惨和一丝欢愉。
“那怪人肯定与郄正有深仇。只见了面,没说清来由就打了起来,杀气很重。两人对了几招,郄正就打开了刀箱,可见来人有多凶狠。”
二姐心里嘀咕:“不晓得当前,我和他谁更厉害。”
张护院气短,已经是接不上气了。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那怪人手法很邪门,纵使郄正用上了十一把刀,仍然不落下风。”
二姐好奇:“怎么个邪门?”
张护院一句带过:“很妖。”
二姐又问:“怎么个妖?”
张护院猛得抬头:“就是……就是……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一共也说不了几句话,你还问这么细?”
二姐终于终于安静下来。
张护院头贴在地上,看着二姐,像一匹死马。他视死如归:“郄正就没想到让我活,妄为多年同门,一点情面都没有。好在苍天有眼,那怪人打伤了他。他情急之下,只得将风眠小姑娘高高地扔上了天,自己挟持着清霜往豹房那边去了。怪人接过风眠小姑娘,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怪人叫风眠小姑娘先回家去,风眠姑娘却哭着要去救清霜。怪人丢不下她,就直接带上她,去追郄正去了。
二姐收剑回鞘:“既是如此,看来豹房是非去不可了。”
两昆仑笑一笑:“进了豹房,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说你是柳白河的儿子,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二姐问道:“为什么?”
两昆仑笑道:“为什么?还用问?因为你爹招人恨。”
二姐不以为然,把杨耳拉到身边来,说道:“我今非昔比,何况还有个天生命种,在这岛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两昆仑哼了一声:“少年人,狂得很。”
二姐想到自己现在是女儿身,尴尬的一笑:“清霜见了我,怕是要划烂我的脸。”
两昆仑又哼一声:“你这是夸自己的女儿身,小屁孩。”
二姐心里流过一丝落寞:“如果我恢复不了男儿身,我和清霜以后该怎么办?人能做姐妹吗?我可不要啊……”
这时候,杨耳指着屠宰台,问我二姐:“柳二姐,他要变身了吗?”二姐和两昆仑往台上看去,张护院抽搐得非常厉害,浑身渗血,眼珠子瞪着两昆仑,几近暴出。
两昆仑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埋怨张护院:“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得你。”
张护院做出最后哀嚎:“两昆仑,救我!我不想死啊!”
两昆仑剔掉指甲里的污垢:“这个,我一个小妇人,怎么救得了你?你好好死掉,不要吵。至于那郄正呢,就算他背叛了岛主,岛主也不会杀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两昆仑歪着头叹了口气:“哎呦,你看蒲小二。谋杀岛主失败,岛主拿他怎样了?把他放了,还让我去小酒馆帮工,帮他谋杀岛主……按岛主这个脾气,怕是还要我帮郄正做好背叛……难为死我了。”
张护院听了,抽搐得更加厉害,一蹬腿,死掉了。
两昆仑盯着张护院的脸看了一会儿,倏尔笑了起来:“死了倒好,一了白了。柳家小子,时候不早了,眼看就要天亮。岛主这一回,可玩得真大,整不好,把命都要赔进去。豹房那一遭,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耗得过去。这一日是怎么了?整天打打杀杀的。”她想到蒲小二,赶紧把悲伤掩饰住了。
“岛主真是个奇葩。”二姐嘀咕着,三人绕过屠宰台,走进了晨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