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的百姓见了黄离扑街,各个都呆住了,一时缓不过神来。
短腿的中年汉子捡起黄离的人头,招了招手:“好了好了,散了,都散了吧。该喝酒喝酒,该赌钱赌钱。今日我这儿出了一坛二十年沉酿,外加一条三尺大王鱼,只要坐上我小酒馆主位,就能品尝,牛饮!”
街上百姓这才后怕起来,纷纷逃开。短腿汉子笑着看众人离开,使唤那中年女子扫地:“那什么,你把这地上扫一扫,都是水,谁还来咱家喝酒?”
中年女子一脸不愿:“这黄离都死了,今日你还开张卖酒啊?”
短腿汉子笑道:“卖,当然卖。再怎么着,饭还是要吃的,酒还是要喝的。他人不在了,可我还得活。”说完转身走回小酒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吩咐中年女子。
“我这门前扫完之后,把二分巷也扫一扫。巷子通了,往后客人可以走这条道。我们小酒馆啊,又多了一条财路。黄离老兄,死得妙,死得其所。”
中年女子哄了哄孩,将孩子抱得更上了一些。嘴里咕咙着:“平时里跟他称兄道弟,今日他死了,你不但不挂丧,反而还要开张卖好酒。还说什么死得其所……没人性。”
短腿汉子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子,还是笑道:“没人性?这人头我也捡了,也算给他收尸了。还要怎样?守丧三年?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妇人短见,别楞着了,你去把巷子里把两个小儿拉回来。都是上好的尸身,给我洗净了,拿两缸好酒泡上。”
中年女子看见巷子里确实有两个少年,面上有些为难,说道:“这……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一个中年妇人,还带个孩子,平时连茅房都洗不干净,你让我洗两个少年,我怎么洗得干净?再……再说,我这也不方便吧……”
短腿汉子站在酒馆的门槛上,看了看巷子里,又看了看中年妇人,然后看了看中年女子抱着的孩子。笑道:“你也别害什么臊,都这把年纪了,大大小小,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要喜欢,允你割下来泡酒喝,滋阴美白,延年益寿。”说完,仰天而笑。
中年女子羞得脸上泛红,脱下鞋扔到了短腿汉子脸上。汉子没站稳,摔到了门槛里,爬起来后笑声不止,眼中笑出泪来。
中年女子没法,趿着鞋子走到小巷里,看见了我二哥和杨耳。她把怀中孩子抱着更上了一些,走到巷子中,一把将杨耳提起,扛在肩上。杨耳身下有一把剑,她瞧着不错,捡起来递给怀中的小孩。
小孩双手握剑,舞得很笨拙,嚷嚷道:“嘿嘿,霍霍霍……”
中年女子扛着杨耳,走到我二哥身前,脚板一搓,将我二哥搓了起来,身子一矮,同样将我二哥扛到了肩上。缓步走过街市,将两人扛进了小酒馆。
街上空空荡荡。
没一会儿,她又拿着扫把出来扫地。街上的水全是从二分巷里流淌出来的,一条干净的街,湿透了,过路的尸婆子都要踮着脚走。
刘道婆走到中年女子跟前,问道:“两昆仑,你可看到这巷子里的两个少年?”
两昆仑摇摇头:“没看见。”
张道婆嘲讽道:“这小酒馆都开张了,你怎么不去洗茅房,窥男人,却跑到外边来扫大街?”
两昆仑瞅了张道婆一眼:“怎么?你也想窥男人?我教你呀。”
张道婆呸呸几声,拉着刘道婆走开了。
两昆仑漫不经心的扫开酒馆门前的水,自言自语起来:“在这二分巷住得好好的,我们掌柜给你送吃送喝,为何非要往外头跑呢?一出来,没走两步就死了。值当吗?不值当。人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比天都大。来白岛这么多年,你不懂吗?哦……你来的第二天,就是被岛主他们关起来了,也难怪……”
“两昆仑,今天有没有好酒?”她抬起头来,看见两个大汉扛着一个极为肥硕的女人,从二分巷里走来。后面跟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厮,背着一个大布袋。
两昆仑有些惊讶:“计大当家的?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计大当家摸了摸自己的又肿又青的左脸,疼得嘶嘶直叫。她尴尬的一笑:“啊,今日在斗场上寻开心,被一个拿烟斗的穷酸老头儿扫了雅兴,跟他打了几个回合。这老东西看着老迈,手脚贼有劲儿,心肠贼狠毒。老娘我一时大意,中了他几招。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老娘一屁股坐死了他,哈哈哈哈,嘶嘶,呀呀我的脸……”
两昆仑打趣道:“咱们这白岛,就没您坐不死的人。”
计大当家得意满满:“无敌是多么寂寞……不说了,高处不胜寒……对了,如这二分巷怎么就通了?”她搂住一个大汉的头,“小三,楞着干嘛?今天能喝酒了,高兴,还不给……扫地的你叫什么来着?”
两昆仑收起扫把:“两……”
计大当家叫道:“算了算了,小三给钱。”她身后的小厮背着布袋走到前面来,费劲的把布袋从身后抡到身前,慢慢的放到地上,从里边抓了一把钱,然后挑了一个残破的铜钱,递给两昆仑。
两昆仑看着这铜钱,似笑非笑,伸出两根手指,拈回来交给了自己的孩子。
计大当家笑道:“酒呢酒呢?昨天闷了一天,今天一定要喝到天塌地陷,不醉不归。来,阿大阿二,抬老娘进去,这门槛高,别把老娘摔着了……”
两昆仑给这一行四人让了道,自己在外边扫了两下,被那计大当家叫唤要酒,不情不愿的进屋去了。
计大当家进了酒馆,想也没想,就唤着阿大阿二将她搬到主位上。
小酒馆与岛上其它酒馆不一样,店内是有主位和次位之分。主位在正北朝南,有且只有一个,而次位有许多,背着门朝向主位。所有次位都会围着主位,呈一个扇形。也就是说落座在次位的宾客,都能看到主位上坐着何人。
坐在次位的,意味着是寻常酒客,敢坐在主位的,往往非富即贵,或者有几样本领。按我们白岛喝酒的规矩,次位的酒客都可以向主位的酒客发难,主位酒客必须授受。两相较量之下,如若次位输了,主位可得一个酒家预置的宝贝。如若主位输了,须让位给胜者。
现下,计大当家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敲着身前的矮桌,就跟两昆仑嚷着要酒。
“扫地的,两什么的,快上酒。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个喝酒的都没有?”
两昆仑走进店来,将次位桌上的椅子一一放到地上,也不看计大当家,听着说着应付了两句。
“二分巷里有人打斗,大家吓到了。”
计大当家不屑:“看打斗去斗场啊,巷子里打架有什么看头?能吓什么人?谁和谁打?”
“不说了,你慢慢喝。”两昆仑捧上一坛酒,端上一碟花生,就独自下去了。
计大当家叫道:“你别走啊,过来伺候啊。你们掌柜的呢?蒲蒲……那个短腿的……蒲小二呢?叫他过来……”
话没说完,两昆仑已经出去了。计大当家悻悻然,见阿大阿二凑到矮桌前馋酒喝,一人给了一个耳光,阿大阿二捂着头赶紧退下了。
两昆仑出了酒屋进了后院,往酒窑里瞅了一眼,看见蒲小二正在酒窑里泡酒,往前探了探。
蒲小二找来了两个乌黑大缸,将我二哥和杨耳分别放到大缸里,然后往里边倒酒。杨耳这时尚还清醒,只是二分巷的打斗累得他爬不出来。蒲小二笑哈哈的,往他缸里倒入一坛酒,摸摸他头。
“哟,还没死啊,乖一点,别闹。”蒲小二抡起酒坛就砸在杨耳头上,酒坛被砸得粉碎。杨耳满头是血,晕厥了过去。
两昆仑看得心里一怔。
蒲小二出来问她:“怎么了?不是说把他们洗干净的吗?害臊啊?”
她看了酒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洗呢,还要洗吗?”
蒲小二摆摆手:“不必了,不干不净,喝了没病。前边屋里来了什么人?”
“计大当家。”
“那个婆娘?”
“是啊,在耍威风,坐到主位上去了。”
两昆仑仍是看到酒窑里边:“这两少年,看这样子,你想整只泡。分开再泡,不是能泡更多的酒吗?”
蒲小二鬼魅一笑,看着两昆仑:“你是不是真的想割下来泡酒?”
两昆仑打量了蒲小二一番:“那要试试才知道。”
“要不……试试?”
“好啊。”
蒲小二微微一笑:“滚吧,你的汉子都在茅房里。”
两昆仑脸上惨白,她感觉自己被污辱了:“姓蒲的,有本事你一辈子都不上茅房!”
“你又不是茅房。”
两昆仑气得跺脚,一时找不到言语还击,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蒲小二面上不失笑色,也懒得理这泼妇,回到酒窑继续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