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和二狗赶到山脚的时候,太阳打正,刚刚到了正午。
他心中盘桓:“阿翁口中所说的两昆仑在小酒馆,而小酒馆就在岛西街市,此去不远,能赶到。不晓得罗曼此时是否已经在那小酒馆了,已经找到了两昆仑也未可知。总之,还是尽快赶到小酒馆吧。”
二人穿过野外小道,用了约一刻时间,终于到了岛西街市。这岛西无其它事物,就只两样,一样是酒馆,另一样是斗场。二哥离开鲸塾后,和其他同窗一样,这条街来得甚多 。
白岛捕鲸,每年一次,从春末到仲夏。一年中其它时间,那些捕手大多都会在这条街上喝酒斗殴,吹牛侃天。二哥常在街上走,关于捕鲸的故事,也能听到一二。
至于那斗场,也是个学艺的好去处,但凡下场,便是你死我活,谁不拼命?很多年前,岛主就颁过律令,决斗致死,不追究。后来这条律令被正帝用了去,整个正北王朝都是如此。
眼下,杀生寒刚走,街上就已经是熙熙攘攘了。二哥只得拉着二狗穿街穿巷,抄小道,往小酒馆去。
二人横穿一条支街后,和一个肥胖大汉撞了个满怀。大汉腆着肚子将二哥和二狗拎了起来,叫骂道:“今日是有多晦气,居然让我一次碰到了两个收尸的小鬼,难道这回穿巷我还会输?”
二哥一看,叫道:“平老四。你快放了我,我还有事。”
平老四叔笑话道:“你一个小屁孩子能有什么事?能干什么事?”
二哥随口胡诌:“街尾那家店不馀酒,我阿翁没给钱。你放了我,我送钱去。”
平老四哈哈大笑,一股臭味从他嘴中喷薄而出,熏得二哥和二狗睁不开眼。二哥看见平四叔的牙缝里塞满了韭菜,看那样子,有今天的,昨天的,前天的……去年的也还在……
“平老四,你得准备准备,就要出海了,不要跟我们两个小儿见识。”
二狗被熏得不行,喜怒彰显于色,叫道:“你嘴真臭。”
平老四脸色一沉:“杨家的小白胖子,还敢嫌弃老子,老子一口唾沫喷死你。”
二狗再楞也知道平四叔这话的厉害,吓得脸都绿了。
二哥见势不妙,这么跟平四叔掰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灵机一转:“平四叔,我瞧见张三伯了,他在王二寡妇那里挑水。”
平老四了顿时大火:“这张老三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早就说好了,要与我去二分巷比试穿越,大白天的,却去勾引我的相好。你说,要不要脸?”
二哥迎合着:“不要脸,不要脸,张老三最不要脸,天下第一不要脸。你快去看看,别让他得了逞。”
“是谁说我不要脸啦?啊?是柳家小子。”
二哥翻了个白眼,是那张老三到了。
张老三又高又瘦,像根竹竿,看见我二哥,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你在这儿,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你。”
二哥纳闷:“找我做什么?”
张老三捋须笑了笑,不回答,转而对平老四说道:“平老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在耍孩子?要不……也分我一个玩玩?”
平老四啐道:“去你娘的,凭什么分你一个?扔掉都不给你。”说完,双手一撒,将二哥和二狗送了出去。
张老三一个箭步奔出,将二哥拎住了,二狗摔了个狗啃泥。
平老四叫嚣起来:“张老三,你把人给放了。我让他们走,你不让,你这就是跟我作对,不给我面子。”
张老三不以为然:“你都放了,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去你娘的,我放了也是我的。这两货儿是我的,王二寡妇也是我的。你一样都别想占。”平老四抓起二狗,向张老三要人。
张老三嘿嘿一笑,把我二哥夹在腋下,跑开了。平老四擒着二狗跟在后面追。
二哥被张老三这么玩弄着,心里五味杂陈,时间一点点过去,午时三刻一旦过去了,难不成要等到明日?自己像个球一样,被两个中年人抢来抢去,又怎能没有一点羞耻?
“ 张老三,放我下来,我要去上小酒馆。”
张老三边跑边说:“那你就老实点,穿过了二分巷,就到小酒馆了。”
“我自己能走。”
张老三不松手:“你脚力太小了,跑不过平老四的。”
然后又说:“柳家小子,今年是不是要出海捕鲸?我看你没啥本事,上得了船又能干嘛?把舵行船你不会干,投枪收网你力气太小。船上不养闲人的,难不成学你阿翁,给大家讲讲笑话,打发打发无聊时光?”
二哥很不服气:“你们能干的,我也能干。”
张三伯边跑边笑:“你个傻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你都当耳边风。你们这些少年,不要以为岛主取缔了鲸塾,你们就不用学本事了。这两年,上了船的新人多了许多,可还没到风流眼,就死了一半,你可知道?看在你帮我给王二寡妇挑水的份上,我劝你别去了,去了是送死。随你阿翁,做个说书先生,把这一生糊弄完算了。”
二哥没想到这张老三平日里并不待见他,此时却偷偷与他说了这些,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我就要去捕鲸,我还要去考猎师……”
张老三嘲笑二哥:“你还想考猎师?是不是脑子进水,还敢想这种事?你知道白岛一共出过几个猎师吗?一个都没有。我和平老四年少时何曾不是此种想法,却每次都没考中,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你看我们现在,武艺平平,掉头发、长肚子、体臭、睡觉打呼、吃饭放屁,连个媳妇都娶不到了,也只能耍耍你们这些小子图个乐呵。年纪大了,就算还能上船,那也是凭借着一点过往经验,给年轻人支支招。完了,自己还得去灶房烧火做饭,伺候那帮后生。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没那个天赋,还不如安安分分,得过且过算了。”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种话,我昨晚听人说过。”
“那这人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二哥心时一阵酸,不愿再提到他爹。
张老三回头看平老四还没有追上来,又问起我二哥。
“你去小酒馆做什么?那里边稀奇古怪,贵得很,你们这边穷困户去不起的。”
二哥答道:“我要去找一个叫两昆仑的。”
“两昆仑……两昆仑……那个洗茅房的?你们找她干嘛?你阿翁贪色贪到她头上了?不嫌臭吗?”
二哥又问道:“你认得她?”
“午时三刻小酒馆。”
“为什么是午时三刻?”
“因为午时三刻,小酒家才开张……”
这时候,平老四终于追了上来,扑上来就要把二哥抢走。张三伯一跳一跃,说道:“喽,二分巷到了,看太阳,已经午时一刻了。”
平老四立住不动,他个头甚大,跑了几里地,却不喘气:“这一次,我赢定了。”
张老三笑道:“这回换个比法,一人带一个小子,先穿过去的,算赢。”
平老四答应道:“你要输了,就不能再找五二寡妇。”
张老三对我二哥说:“呐,你爹做的二分巷。这都过不去,上鲸船,做猎师,想都不要想了。穿过去了,你要找的两昆仑就在对面小酒馆里。”
二哥问张老三:“这二分巷真的是我阿爹留下的?”
“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你阿爹在你这般年纪时,就困住了一个南来的厉害人物,将那人留在了这二分巷。”
这二分巷子宽一丈,长过十丈,整条巷子被水注满,水高至两边屋顶。就是一个大水缸,将两条街分开了。从这边往巷子那边张望,透过水,隐约都能看到对面的小酒馆。要看清楚一点,被一个物什挡了眼。二哥定睛一看,是一只游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