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君山 织阳城
烟霭弥漫,天光难见,宛如神界怒火降世,引来生灵之泣。废墟的碎片在无尽的烟雾中悄然飘渺,像失落的魂魄在寂然空间中游荡。
万籁成寂,众声嘈杂皆归于无,唯余寂静肃立。然在这静谧之中却充塞了一种无可言说却实质感强烈极致的颠覆,那如彼世的禁忌,像是一段隐秘的旋律,在空气之亘延里暗然回荡,厚重如静立的山峦,压迫之感让人心怵目惕,扰人心神。
这是一座被遗忘的废土,遗世独立。目光所及,一切皆被风暴尘土淹没,只有一片黯然失色的死寂,在血色浓云的覆厄下,压得人无力喘息。
天罚之后的王城,像是遭受深渊蚕食的孤城,周遭的废墟显露出满满的破灭与颓败。荒城狂风肆虐,侵袭吞噬着每一寸时空。天际铺满了阴云埃土,暗沉沉的如同永夜亘古,寻不到微光破晓,只留下铅华的厚重和绝望的凄凉。
四周弥漫着积厚难消的废墟灰烬,沉淀了一座城上百年的忏悔和哀痛。曾经的盛世繁华,只剩焚火之后的一片寂静,与喧嚣嘈杂相比,那份空寂无比更让人恌惧。
烟尘四溢之际,一袭青水绿袍飘飘,于这焚烬之中格外显眼。
四散的巫咒力遇上了游离的灰烬,日积月累,擂落起厚重的烟尘飘渺于近地面。烟尘弥漫恰至人膝,无幻青莲一手捂住胸口,沉痛和疲惫交替生息,艰难的挪动着身形,脚步轻巧敏捷却又深浅不一,一步一踏间碾碎凝结的烬土,沙沙声遥遥,像远古的咒语在空寂的氛围中荡漾,于空静之中渗人耳膜。
万物无言,可无论是阴沉的物象还是寂静的景致,都在默然诉说着这座王城悲惨且凄婉的命运。
长久不愈的耗竭,他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无幻青莲身姿苍白憔悴,像是风中摇曳的古树,一摇一晃疼痛蔓延每一寸肌肤。
可那日离开山洞后,他竟是忍着全身伤痛,毅然决然的前往郢都为东郢排了毒。在确保东郢已无大碍,无幻青莲才安心离开。
这副身躯灵力透支,伤痕累累已经破败不堪,灵丹妙药对他来说无任何作用,于是无幻青莲只好来到了织阳城,在这里,他至少可以安心的使用巫咒术以自我疗愈。
废墟之中,除了焚烧的灰烬和四散的死寂,黑云夹着红光笼罩,巫咒力飘渺沉积,无比混沌压抑。好在,这里的一切布局他还记得。
无幻青莲直接来到了城底,轻车熟路打开了暗阁的门。他曾寻遍整个王城,唯有这方寸禁地犹存,这里曾是织莫晗研习巫咒术和织阳陈录之所,从不让任何人靠近,更是设下重重结界,因此才不至于与这死城一同沦为灰烬。
微弱的灯火在暗阁中跳动,如同疲弱的心脏仍在最后挣扎,一烛之光足以照亮四方,墙壁上是堆积如山的各种书籍,而正中央是他所依偎的一张熠寒木床。
无幻青莲静坐于木床上,周遭设了五道不同的巫咒术法,静默以闭目修养。 然而实际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几日的疗愈,巫咒术只能为他修复表面的破损,这副躯体已经无法支撑他。
无幻青莲眉梢紧皱,猛然喷吐出一股黑赤之血。紧接着,周围的咒术随之碎裂消弭。他右手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躯体,迅速以微弱的灵力尽力维持着机体的运转。
看来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为他重塑身躯之人,找到洛沐沐。既然巫咒术已无效,那么这世上,唯有她能救他。
然而,他所面临的,恰是那颗始终无法解开的心结。洛沐沐人在的南阳,那个满是熟悉面孔,他一直抗拒逃避却又不得不直面的地方。
它和织阳城不同,南阳有能一眼看穿他的故人,而废城无人能入,至少没人揭穿他那虚伪的面具。
他如今又该以何种身份去往?若言明其事,无疑是引火烧身。这一切早该被世人遗忘,无幻青莲很清楚,尽管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可织泷这个名字的出现,会让他们义无反顾的陷入那段过往中。
留之则命不久矣,真相难明,去之则天人之难,如同待刑者墮入囹圄。
但,无论如何,一切终究是他必须面对和解决的,他必须为此做好一切准备。
无幻青莲已无力起身,他竭力抵抗着身体的崩散之感,他支撑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挺直腰背。然而,身体的剧痛像是深海的暗流,一波一波地袭来,他的手臂颤抖,无法再支撑那消瘦的身躯。
四周漆黑的寂静中,焰火微微摇曳,倾射出他虚弱无力,颤抖如秋叶的身影。
连去往南阳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无奈的苦笑中充满了悲戚,无力感瞬间直戳心底。
他可不会认输!无幻青莲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定,快速绘制一道咒术,火焰顺着咒术纹路灼烧,最后化为一股纯净的蓝色清流缓缓注入他的体内,紧接着,他手腕处那淡淡的红痕不断扩散,直至覆盖整个手心,就像是一枚即将破壳的红莲。
无幻青莲脸色极度苍白,如同被生命的烈火缓缓蚕食,令观者心生怜悯。可此刻的他已经找不出刚刚软弱无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且冷静的气场,他的神情坚韧,脸色如波澜不惊的湖水一般平静,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
有了灵力的注入,无幻青莲相对容易的起了身。这算是在烧他的寿元?不过五百年了,虽困于洛水,却是昏昏沉沉了五百年,也够久了。
无幻青莲整理了衣裙,戴上青莲面具,在烛火熄灭之刻,终于消失在远处浓雾之中。
星河倒挂,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塔蒂山,山峦间的深谷被光晖覆盖,亦幽亦森,寂静沉睡,银白色光晖仿佛过滤掉了一切紊乱的俗世喧哗。
远处,一阵清风轻轻拂过,虫鸣鸟语,花叶飘落,清晰可闻。
萧瑟凉月下,无幻青莲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青衣飘飘,青莲蒙面,悄然走进画卷。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个熟悉而彻骨的男声打破了寂静,仿佛有些凄迷,响荡在了这静夜之中。
“少主这大半夜的,是刚从哪回来?”
音声未止,人影未现,这柔低的声音却让无幻青莲几乎瞬间警觉,他抬起眼,惊见桦伍日一身深黑已然靠在树边,与这漆黑的夜色似乎融为一体,他的目光,寂静而深邃,正紧紧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无幻青莲稍稍检视了周边,确定并无其他人后,才微微放下了警惕心。但他此刻明显无心与桦伍日周旋,“劳烦二长老挂念,青莲并无他事,先行告辞。”
桦伍日冷笑一声,像一只潜伏的狐狸,慢悠悠地挪动了脚步,朝他逼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少主就这么着急?就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会出现在这?”
无幻青莲抬眸,用他那冷淡的眼神看向桦伍日,淡然地回应,“桦长老聪明过人,既然知道了画面是掩人耳目,那便能猜到我会去哪,不是吗?”
桦伍日对他起疑时,便派了人监视无幻青莲的一举一动,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隔得很远。直到昨日寻他之时,才发现画面只不过是无幻青莲的幻境罢了,他倒还真还好意思提。
桦伍日的眼神中闪烁着冷芒,“少主果然是少主,竟一开始就猜到我会起疑。”
“长老来找我究竟有何事,在下还有事情要办,不宜逗留。”他的言声温冷孤傲,云淡风轻间将视线转往远方。
桦伍日有些意外,忍不住大笑一声,“看来,你并不了解近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忏文山匿藏野心,欲整合织阳界,设计伤了阁主。”
他显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语罢不带好意地盯着他,好奇他反应。毕竟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既然选择了奕恒阁,这般大势他定不会漠不关心,而且无论是无幻一姓,还是临终一见,老阁主对无幻青莲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猜想,织泷与这奕恒阁的关系绝不简单!
无幻青莲只是悠一眼,沉吟片刻后才开口,“我对此并不关心,长老找错人了。”他说完,举步就要离去。
却在这刻,桦伍日生硬地捉住了无幻青莲的手腕。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无幻青莲的情況已经恶劣到可怕的地步。
虽有咒术延续生命,但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无幻青莲此刻的身体消弱不堪,更何况桦伍日不顾分寸的蛮力,一拉之际险些摔倒。
桦伍日脸色瞬间阴沉,无幻青莲离开他府邸之时,情况明明没现在这般糟糕。
在他发现无幻青莲囚困之势时,桦伍日便预感不妙,原本是想帮他调理好身体再放他离开,可任何方法用在他身上都毫无效果,才想着若是与南戚相认,他定会帮他。可谁知他竟然这么倔,宁愿弄成这样也不肯承认。果然命运就是命运,改不掉。
“怎么弄成这样子?是他弄的?”桦伍日喉间的愤怒在他的声音中回荡。
“不是!”无幻青莲脸色低沉,一把甩开他的手。
那为何……五百年前的死讯,甚至他背上的皮肤现在还在奕恒阁存着。谁知道他这五百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实在问不出口。
“我不管你究竟怎么了,我所有的赌注都在你身上呢,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
无幻青莲轻蔑一笑,目光极其淡漠的看向他,冷静的语调里隐藏着挑衅,“那就给我放开。”
不愧是织阳城的小少主,再怎么掩饰变化,脾气还是在的。
桦伍日言简意赅地为其注入一股灵力,毫不犹豫地询问,“你要去哪?”
无幻青莲显然有些意外,目光中的讽刺更甚,“我凭什么信你?”
桦伍日倒也毫无避讳,“你信或不信,都改变不了我欲助你的事实,谁让你有一个好姓氏呢?”
无幻青莲不禁嘲笑一声,“长老就如此笃定?”笃定他就是织泷,笃定他一定会信他,笃定他一定会赢。
桦伍日满脸不屑,“谁说不是呢?我此生,最识时务了。”
不知为何,他答得云里雾里,可无幻青莲却有了动摇,他对他的戒备始终不减,却下意识地敛落了锐气。
“南阳。”无幻青莲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自诩清高之人,有何高见。
桦伍日显然一惊,“先不说你这样能不能撑到南阳,就算你到得了,你准备怎么进去?”
无幻青莲沉默良久,他似乎确实没想到这层。
桦伍日心底暗暗为无幻青莲做了决定,他并没有把阁主要见他的事情说出来。
以无幻青莲的性子,知晓此事他定会妥协跟他回去,可他如今这个样子,确实不容再拖了。
“走。”桦伍日不顾他的疑惑,准备送他至南阳结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