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慕很快到了政议堂,南途与坠玉坐于高座之上,阿祥少君按理来说是不会缺席这么重要的政议,不过穆慕也没多在意。
就在昨晚,陆惜叶失魂落魄的出了殊熙殿,在透满诡异的血夜下,茫然的站在这片昏暗沉旧的天地间。
少女眸子暗淡无光,看着谧夜下如此圣洁靓丽的宫宇,千万悲痛涌上了心头,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一方净土,不似表象的光鲜亮丽,城南是天地祭司所守护之下的一片圣洁,可是如今,却什么也没剩下。
到底哪里出了错?她依稀记得,还是在她记事的时候,城南乃至整个天下,心中都有一个敬仰的王,他是江家留下的掌大局者,是戊道学子之首,也是她未来的君舅。
织莫晗天赋异禀,悟性超凡,就连江氏二长老戊道夫子,都曾预言他是接近智者的存在,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杀戮成性,亲自把自己,把整个织阳界毁掉。
陆惜叶在浑浑噩噩中逃离了南阳,凭心所欲的游荡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岭。
少女轻裙飘飘,手持长剑,在淡去血色的月夜下对着清风攻防自如,陆惜叶眸色冷寂,将所有的情绪化为锋刃磅礴的剑气,剑意惊鸿,带起了翩翩舞落的青竹叶片,如游龙月影,剑落后瞬间震散四方,剑气十分强势霸道,直接腰斩下了方圆十里的龙竹。
陆惜叶握紧了执念,伫立良久,臂膀处染了一道形若月牙的血色,少女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任凭着滴滴血液沿着剑稍滴落至泥土之中,染红了整条手臂。
城南的往事伴着清寒刺骨的悲风,一篇一篇在她脑海中翻过,一鞭一道的策打着早已烂透的伤口。
陆惜叶一直把自己藏得很好,高冷傲气惯了,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其实是个凡人,念旧多疑,有血有肉,而且伤口极易留疤。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绕过塔蒂山峭曲的岭峰,暖暖的亲吻着少女的面颊,只听那不知方位的竹林深处,叶片上的露水悄悄然而落下,滴连成篇,奔入清澈的山泉水潭,汇成溪流从高处飞流而下,演奏着无心能懂的乐章。
芊芊芳草语,兀自幽兰开,清泉滋养了万物,诗曲惬意了心田。
她不记得天是怎么亮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陆惜叶收了神,才注意到这片熟悉的山林,不禁的想起了那棵海棠,那间屋宇,那一人。
陆惜叶撕下一块衣布,偏下头咬住一端,三两下勒住了伤口,少女换了个气血,薄唇微抿,不笑自愉,不知是青竹太密,还是雾气过于浓厚,她查视了四周,却并未寻到那通往小屋的入口,直到一只蹁跹而来的蝴蝶,拖着稀碎瞬逝的长尾入了她的视线。
陆惜叶纤纤玉指沾带几片血色,接住了那只灵蝶,迟钝片刻,蓦然回过首,那人提了一盏明灯,静静的融于那片青澜似海之中,突然拂上一缕微风,青纱舞幔,飘逸舞动,活似孕育千年的画中仙灵。
那人温文尔雅,嘴角微微勾起,引上了陆惜叶的目光后,似乎读懂了彼此的意愿,没出任何声气,转过身向后走去,陆惜叶会心一笑,快速跟了上去。
自那日相识之后,无幻青莲再也没在她面前戴过青莲面具,陆惜叶穿过小屋直接到了走廊,接了一片随风而来的海棠花瓣,沉醉于眼前的山水之中。
炉子上常年炖着几罐药壶,无幻青莲温好了药茶,将陆惜叶拉过身坐下,自然的帮她解了刚刚的衣布,“陆姑娘这么不爱惜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陆惜叶懵懵的盯着无幻青莲,本有些不知所措,听到男子的话后不免一阵嗤笑,不过很快转了目光,“还是你这里清净。”
男子一直忙碌着,动作温柔娴熟,“陆姑娘这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是特意来寻我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像一个人,自恋,不正经,还有些狂妄,若不是知晓他,我还真以为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陆惜叶言语之中,脑海中浮现了南戚那副轻浮相,不免的扬起了嘴角。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欣赏他的。”
无幻青莲剪下了伤口附近的衣碎,看到很深的剑刃,不免额眉一皱,似乎生了几丝气愤,“多大的火气,至于把自己伤成这样吗?”
陆惜叶沉下了脸,良久未语,“你可记得织莫晗?”
“杀伐残暴,十恶不赦,最后受了天罚,咎由自取。”无幻青莲说得十分平静,就好像那人与他无半点关系。
陆惜叶自然也听得出来这其中的搬抄之意,“这是世人的评判,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都没赶上他的在世,我能有什么看法,倒是说说你的。”无幻青莲从容自若,三言两语间将问题抛还给了陆惜叶。
陆惜叶沉思片刻,“我倒觉得,他似乎藏了些什么,他性情不嗜杀,也不是庸愚之人,我不相信他会这般无缘无故的毁掉织阳界。”
无幻青莲包扎好了伤口,颇有兴致的坐在她身旁,给她摇了一碗药茶,“可怎么听说是他毁的城南,你不恨他?”
“恨!可是这不是他十恶不赦的理由,青莲,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陆惜叶手中捧着茶碗,清了眸子朝他看去。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陆惜叶移开目光继续说道,“我信我父母,也信我师父,他们明明是这场浩劫中最大的受害者吧,他们都无半点怨言,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呢!”
“你师父,你是说…尚戚?”
听此,陆惜叶有些惊奇的看向他,“不错,世人都只知道天尊南戚,想不到你竟然还唤得出他的名字。”
“他……真的不怨他吗?”
是啊!关于他的事情,无幻青莲多少有些了解,失去了自由之身,甚至还断了贰叁,这样都没有半分怨言吗?
陆惜叶在无幻青莲的脸上看出了难得的严肃,不免涌起一阵玩弄之意,“怎么,你似乎对我师父挺感兴趣的,难不成我师父魅力这么大的吗?”
无幻青莲倒也识趣,严肃之意瞬间化了几分痞气,自若的迎合道,“听你这个语气,是要帮忙牵桥搭线?”
“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师父可是有整个落锦楼的,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师父若不是受了严重的伤,可没有那份兴致,你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陆惜叶说完轻轻的尝了一口,药茶微苦,入口却很是清爽,咽入满满一口,润嗓暖脾,舌底立刻漾回了几分甘甜。
无幻青莲微微一笑,眸子多了一份柔情,缓缓的站起了身来,“那我还是挺有自知之明,可就别去自讨苦吃了。”
就在无幻青莲起身的瞬间,腰间的令牌显了出来,陆惜叶看到了奕恒阁的令牌,也瞬间从地上起了身来,“你在为奕恒阁做事!”
……无幻青莲微微一顿,没有回应什么,有些心虚的将令牌藏进了衣裙深处,急忙移开了话题,“我在入口设了幻术,以后这只灵蝶便跟着你了,它会带你进来的。”
无幻青莲说完转身进入到了木屋里,留下陆惜叶一人怔在原地,陆惜叶垂了眸子,轻笑一声,将碗歇放到了桌子上,确实,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多过问些什么呢?
塔蒂山后侧隔了一处断崖山脉就是殁君山,因此气候很受织阳城顶那片黑云的影响,除了晨晚四起的深雾,影响最明显的就是时不时下几场奇雨。
陆惜叶走后,无风无云,艳阳高照的空中却突然落了几滴粗雨,可还未将院子全部打湿,雨滴便戛然而止了。
听闻落雨声,无幻青莲才悠悠从屋子里走出,暗自神伤道:“世间最奇美之景,往往都诞生于事物的绝迹,正如这场绝妙的晴天雨,是用织阳城的覆灭换来的。”
“叶儿,盛世万安,固然美好,可我做不到心无旁骛的接受这片乐土,如你所说,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能让他舍弃亲人,舍弃城域……若我不去,那世间就再无人能找到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