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皇宫内寂静一片，只有巡逻的羽林军还在宫廷内四处走动。
云清将兰草遣去寝殿外，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已经开始凋谢的梨花树，再度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恍然回神般轻轻叹口气，低声唤：“影卫。”
窗外倏忽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毕恭毕敬垂下头：“娘娘。”
外面到处都是羽林军，宫廷内还不乏躲在暗处保护诸位贵人的高手，而这个影卫却能在重重包围里来无影去无踪，可见武功之强悍绝非寻常人可比。
上次给父亲去信之后，虽父亲明确表示不赞成她的建议，却还是把这个最得用的影卫留到了她身边供她驱遣，可见父亲对她的关怀和担忧。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檐，低声吩咐：“你暗中调查一下平阳公主，尤其留意她是否去佛寺，若是去的话，都去做些什么。”
影卫回答简短：“是。”从不多问为什么，这是做影卫最基本的素养。
紧接着这个影卫如来时悄无踪迹一样，无声无息又从她眼前消失了。
云清身形仍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那些凋落的梨树。
重生之后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说她心里不焦急肯定是假的。
如今虽如愿让晚槐走入棋盘中，令后宫之局面有了突破口，但前朝她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途径切入，她一直养在闺中，虽比旁的女子多读了些诗书，但对前朝之事远不如处理后宫家宅之事熟悉，或许…她需要一位老师来点拨点拨。
心中的忐忑与焦急让她无心睡眠，干脆点亮了油灯，就着黯淡灯火再次起前日暗卫给她的前朝众臣的详细情况。
名录中详细地罗列了每一个大臣的官阶、出身、主要政绩，能够帮助云清很好了解当前朝堂上的局势。
先皇临驾崩时曾颁布遗诏，嘱咐云无极、韩绪良两位宰相辅佐李则仪，协助他稳定皇位交替时的政治大局，所以如今朝中大臣大抵也就分为三派，一派偏向云家，一派偏向韩家，还剩一派是两边都不沾的。
而在这两不沾的派别中，有人是因为在观望，有人是攀不上任何一家的门槛，还有极少数人才是因坚守自身不愿攀附。
云清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既不偏云也不偏韩的官员名录。
这些官员大多因无人提携而品阶较低，她对前朝的事情虽不甚了解，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是最适合成为她棋子的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迫切想要打破如今的朝堂格局，好在新格局中寻求崛起的契机。
她的手指在划到陆如晦的名字时停了下来，轻轻挑了挑眉。
名录上写得清楚，陆如晦，从五品著作郎，负责编撰国史。
云清记得宴席上李则仪言谈间似乎对陆如晦颇有欣赏之意，没想到只给他安了这么个无实权的差事。
转念一想，云清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尽管陆如晦只是陆将军次子，将军府的家业大抵轮不到他来继承，但毕竟他是陆将军的儿子。
陆将军与她父亲云无极私交甚笃，又手握兵权，李则仪自然不愿把陆如晦这样敏感的人放进实权部门。
偏陆如晦既是将军之子又确实立了功，所以斟酌再三，把他安成著作郎最为恰当，既有五品官的体面，又无五品官的实权。
云清抬眼，眼中闪动着跳跃火光。按李则仪所说，陆如晦精于筹谋，精于筹谋者必定擅于观察，知晓并能妥善安排各方势力，如果陆如晦果真有此才能，或许他是最适合当她老师的人。
陆如晦与她有旧，父辈又有交情，他们两人不算完全陌生，最重要的是，他与他父亲不同，并不偏帮云家，也是两不沾派别中失意的官员之一，帮助自己破局，他有利可图。
不过还不急，她还需要再探探陆如晦，瞧瞧他是否真的有李则仪所说那么厉害。
就在云清失眠这一夜，后宫中也有不少人失眠了。
苏昭仪在甘露殿内辗转反侧，自听闻今晚皇上还是去晚才人那儿歇息，心火就灼得她整夜难以安眠。
唤来宫女给她递茶，她喝了一口复又躺下，幽怨地盯着自己的床顶。
晚槐横空出世前，她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子，可晚槐得宠之后，皇上已经好几日没来过甘露殿了。
宫女瞧出她的怒意，劝她道：“昭仪何必如此心急？那晚才人再狐媚圣上，圣上也只给她封了个才人而已。”
苏昭仪瞪她一眼：“你懂什么？退下。”
宫女讪讪闭嘴，连忙退出了寝殿。
宫女不懂，可苏昭仪懂，这后宫里皇帝的恩宠才是一切，如今晚槐确实还只是个才人，可哪日皇上一高兴，给她连跳几阶也不是不可能，更不用说若晚槐哪日诞下皇子，母凭子贵…
越想她越受不了，晚槐区区侍女出身，她是正经世家的淑女闺秀，却可能要跟晚槐这样低贱的侍女平起平坐，光想想她都快疯了。
翠微宫的陆才人和薛才人也睡不着觉，不过与苏昭仪不同，她们是被吵得睡不着。
薛才人嗑着瓜子直摇头：“这隔壁殿什么时候能够消停？夜夜笙歌舞曲，直闹到后半夜才肯平息，实在扰人清梦。”
陆才人嗔她这位一贯直言直语的姐妹一眼：“皇上还在隔壁殿呢，姐姐说话可小心些，她那儿夜夜舞曲声不绝，还不是因为皇上喜欢？”
薛才人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瓜子：“妹妹也莫要恼我，实在是这位晚才人那边白日嚣张，夜晚纵歌，这翠微宫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陆才人听出来，必是白日晚槐也去薛才人那里耀武扬威了一番，就如来自己这儿阴阳怪气说了一通似的。
她伸手拍拍薛才人的手，低声道：“姐姐不必挂怀，世事轮回，今日她是春风得意，且看将来如何呢？”
薛才人眼睛一亮，凑过去：“妹妹这是有主意了？”
陆才人微笑着摇摇头：“姐姐，要处理她，何须我们动手？她品阶与我们相同，却日日霸占着皇上，所受恩宠远超才人应得，自会有高阶嫔妃心中不满对她出手，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薛才人有些遗憾地撇撇嘴：“可是不能亲自收拾她，总叫我心中差点劲儿。”
“谁说不能了？”陆才人眨眨眼，“其他人收拾她时，我们可以添柴加火，让她更不好过些。”
薛才人闻言轻轻笑起来：“还是妹妹心中有计较。”
庄淑妃也没有睡，她坐在庭院内赏月，新沏的茶就着明亮月色饮下，令人口齿生香。
“妙音，你看晚才人，如何？”她眼睛都不曾从月亮上移开，问身旁唤作妙音的宫女道。
妙音回道：“依奴婢看，娘娘不必挂怀此人。”
“哦？”庄淑妃奇道，“如今宫里妃嫔个个都盯上了她，怎么妙音却认为本宫不必挂怀此人？”
妙音对她拜了一拜，才道：“一则如娘娘所说，妃嫔们个个都已盯上了她，那自然不必娘娘挂怀，二则娘娘膝下有三皇子，如今大皇子没了，娘娘更应将心思放在培养三皇子身上，一个才人受宠与否，远不及此事重要，三则…这晚才人受宠得蹊跷，若她背后有其他人，那她就是一个放出来的幌子，自然更不必挂怀。”
“看来妙音也觉得蹊跷。”庄淑妃微微一笑，“圣上要宴请将士的消息，连本宫也不过提前三日才得知，她却早早知道了还专门编排了那舞曲，实在可疑。”
妙音点点头：“那依娘娘看，是何人助她？”
“宫中都在传晚才人与皇后娘娘并非一条心，本宫先前不信，认定是皇后助她。”庄淑妃沉吟，“可今日在太后宫里，看晚才人行止，又觉得不像假的，她与皇后，确实不似一路人…如果助她之人并非皇后，那还有谁呢？”
妙音为她倒茶，轻声道：“其实助她之人是谁也不重要，只要她没有子嗣，就威胁不到娘娘，若她来日真有子嗣，娘娘也会让她没有子嗣，她永远不会威胁到娘娘。”
庄淑妃低声笑笑，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悠悠然：“知我者，妙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