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世子身上做文章?”
雍王眉心蹙起了三道横纹,“他昨夜献上的‘一桶姜山’让父皇龙心大悦,正是得宠的时候,还有什么文章可以做?”
方锷轻笑:“王爷此言差矣,能做文章的,正是这‘一桶姜山’。”
“???”
雍王不解,做愿闻其详状。
方锷循循善诱道:“抛开‘一桶姜山’这四个字的隐喻,王爷觉得生姜此物本身为何物?”
雍王蹙眉,“生姜就是生姜,还能是什么。”
方锷笑:“不错,生姜就是生姜,它味辛性温,可做药用、可做食材,王爷想,药材和食材放久了会怎么样?”
雍王两眼从疑惑骤然变得明亮,“会烂!”
“不错,会烂。
明世子自称宁王府要做大乾的铜墙铁壁,却送陛下一桶会烂的‘姜山’,其心可诛啊!”
砰!
雍王拍案而起,满脸都是即将报仇雪恨的兴奋之色:“先生说得没错!宁王府自诩对我朝忠心耿耿,暗地里却在诅咒我大乾江山腐朽,此等狼子野心,本王定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方锷顿了顿没有立即应承雍王。
他早知道雍王脑袋空空想不出更高明的招数,垂眸斟酌了下用词向雍王提议,“王爷不久前才刚被明世子陷害失信于陛下,这时候参他恐有‘徇私报复’之嫌。
卑职以为不如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如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宁王府最大的倚仗就是百姓的推崇,让百姓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远比直接参他更能引起陛下的厌弃和警觉,王爷以为呢?”
“甚妙!”
雍王对方锷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初三开朝都等不及了,当场就把王府侍卫统领李骥叫了进来,让他赶紧去办。
李骥先前因为办砸了灭口夏弋的事险些被雍王革职,听有差事吩咐赶紧抓住机会戴罪立功,初二一大早就有孩童把“一桶烂姜山”编成了打油诗在街头巷尾传唱,初三一开朝御史参宁王世子明熠“居心叵测”的奏折就递到了弘景帝眼前。
弘景帝过年这几天心情一直不错,以为大臣们心里多多少少都应该有点儿数,不会一开朝就惹他不高兴。
谁知偏有那种没有眼力劲的御史,上来就报忧不报喜,气得他当场就摔了奏折,咬牙切齿道:“来人!去宁王府把明世子给朕请来!”
请来,多微妙的词汇,五花大绑地请是请,客客气气地请也是请,这……
聂知林参不透皇帝真正的用意,偷偷向他心目中最智计无双的董公公投去探询的眼神。
董忠心领神会,却也不敢随意开口问弘景帝怎么个“请”法儿。
他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一直绞尽脑汁地在想怎么样才能把那桶生姜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
眼下虽是冬日,食物不容易腐坏,但生姜受了冻再化冻烂得比夏天还快,他愁都快愁死了。
见聂知林还在看他,头皮一硬,转着眼珠子装傻道:
“老奴愚钝,陛下恕罪。是老奴带人去请世子,还是让聂指挥?”
聂知林、连带阶下文武大臣瞬间就明白了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董公公是陛下御前的红人,由他去请那是传旨、是先礼后兵。
锦衣卫指挥使去请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直接短兵相见!
前者给明世子留了机会辩解,后者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定罪!
不愧是从小就在陛下跟前服侍的御前第一大太监,一句话就能试探出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聂知林也在心里狠狠夸了一句“还得是董公公!”给董忠竖了竖大拇指,垂首等着弘景帝示下。
弘景帝刚刚一气之下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给聂知林下的令,被董忠这么一问才找回些许理智,瞪了董忠一眼思索片刻,寒声道:
“聂知林亲自去,但要注意分寸,明世子身体不好,小心别磕了碰了。”
这就是要先礼后兵的意思了。
聂知林瞬解其意领命告退,只一炷香的时间就带人出现在宁王府门前。
早在坊间传唱的打油诗还没成形之前,明若昀就收到了明峦送来的消息,对眼下的局面早有预料。
听明清急匆匆进来通传锦衣卫造访,轻蔑一笑,客客气气地请聂知林进来稍坐,他进内室换上朝服,若无其事地跟聂知林去面圣。
聂知林见他一脸纯良好像要跟他进宫领赏似的,有些怀疑他对“一桶烂姜山”的打油诗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想到小六他们下葬的那一日,明若昀在坟前敬重有加的那一礼,犹豫再三还是在进宫前小声提醒了明若昀一句:
“近日坊间有一些对世子不利的传闻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一会儿到了御前世子务必要小心慎言。”
明若昀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没想到聂知林居然敢在这当口给他示警。
要知道锦衣卫可是弘景帝跟前最受信任的左膀右臂,聂知林身为指挥使却违背圣意……
他利用锦衣卫的死让聂知林和雍王彻底决裂的铺垫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那也应该是针对太子啊!
明若昀猜不透聂知林此举的用意,脸上的惊讶又带上了几分惶恐。
这副表情落在聂知林眼里却是明世子对打油诗真的毫不知情,当即对他的处境放心三分,缓了缓语气道:
“世子不必惊慌,只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据实以告即可,陛下是明君,自有圣断。”
明若昀被这句“明君”逗得险些失态,抿了抿嘴一忍再忍才把唇角想勾起的弧度压下去,“诚惶诚恐”地使劲点了点头感谢聂知林提醒,“惴惴不安”地迈入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