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思经他提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给自己设立了这样一个身份,轻咳一声好不尴尬道:“是,他是宁王府的侍卫么,有人恶语中伤明世子,他也跟着受牵连。”
温羽白放下筷子赞叹道:“肖少侠设身处地为朋友着想,实乃仁义,在下佩服,不知肖少侠希望在下为你做些什么呢?”
贺九思嫌面对面隔着桌子说话碍事,干脆拖着凳子坐到温羽白旁边,直言不讳道:“我急着给那姓曹的点儿颜色瞧瞧,就不和公子绕弯子了。
京中近来发生一些事情不知温公子是否有耳闻,那姓曹的不知中了什么邪,自从在清谈会上向朝廷提议裁撤北境军费,之后就一直死盯着宁王府不放。
不仅游说其他学子和他一起向朝廷请命,还到处散播对宁王府不利的谣言,我有心想制止他,公子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温羽白顿了顿,意在言外道:“肖少侠今日和在下第一次见面就这般坦诚,看来那曹解元确实将肖少侠得罪狠了。”
贺九思也不否认:“我这个人说话心直口快,温公子又是聪明人,与其绕来绕去兜圈子,不如单刀直入,你我都节省时间。”
温羽白奇怪问:“肖少侠似乎很急切?”
贺九思点点头心说我可不着急么,算今日小昀儿已经走了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得赶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件事情摆平,不然怎么有脸去接他。
“不瞒公子说,在下从小就敬仰宁王爷,一心想做一个像他一样的大将军上阵杀敌。
然而如今四海升平,在下没有用武之地,就想着能到宁王府上谋个差事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那姓曹的是个心比天高的无耻小人,战事才刚平息就想拿宁王府当投名状,如今京中的风向对宁王府越来越不利,在下想请温公子出面与在下一同保全宁王府的声誉!”
温羽白分不清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假,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言语,其实他很想问贺九思一句,既然你那么敬仰宁王,做什么还欺负人家儿子?
又是打手心又是逼他学骑马,有毛病么。
贺九思见温羽白不说话,以为他在权衡利弊,再接再厉道:“宁王爷在北境出生入死对我大乾有不世功勋,温公子对食物尚且有感恩之心,对宁王一定也和在下一样十分敬重。
如今有无耻鼠辈指责宁王教子不严辱没宁王府门风,温公子风姿卓著心怀天下,必定不忍心见他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往身上泼脏水。”
一番话慷慨激昂义正言辞,说得温羽白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可是在下久居山野在邺京又全无根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贺九思让他完全不需要有这方面担心,“虽然公子久不入世,但酒楼亮出公子的名头之后还是让他们趋之若鹜,由此可见公子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依然无人能及。
还有公子方才做的那首诗,连我这种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人都能听出有多厉害,将那群人拨乱反正完全不在话下。”
温羽白好好理解了他这番话,蹙眉道:“肖少侠是希望在下引导他们改弦更张反对朝廷裁军?”
贺九思摇摇头,理智道:“自然不是,公子肯出面已经是帮了大忙,怎么能再让公子置身于危险之中。
春伟在即,公子只需要让他们想起读书人的本分,让他们别再听曹谏之蛊惑就行。”
“那肖少侠对朝廷裁军是什么态度?”
温羽白脱口而出,问完立马就后悔了,暗骂自己一时嘴快。
贺九思垂眸冷淡一笑,“我是什么态度不重要,不管我是反对还是支持,都扭转不了乾坤,重要的是宁王的态度。”
“……此话何解?”
贺九思执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喃喃道:“朝廷现在到处都缺银子,裁军势在必行,若宁王支持朝廷的决议,那大乾就能避免一场内乱,若是宁王不支持……”
贺九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得满脸苦涩,会有什么后果尽在不言中。
温羽白同样没说话,他早知贺九思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会将问题看得这么透彻。
“在下在路上奔波了好几日,身上都是风尘,肖少侠若能等,容在下考虑一天可否?”
贺九思当即站起来朝温羽白长长一揖,行的还是文人的礼节,“事关天下安定,还请公子慎重考虑。”
温羽白深深望着他头顶的白玉冠,眼底晦暗不明,“我会仔细斟酌的。”
—*—*—
是夜,温羽白用过晚膳之后上楼就寝,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房门前。
“属下拜见主上!”
温羽白端起桌上的热牛乳喝了一口,放松道:“明觉寺那边都安置妥当了?”
跪于左侧的黑衣人道:“启禀主上,都安置好了,周老先生到了明觉寺之后就见到了燃灯大师,二人相谈甚欢,‘明世子’照您的吩咐在路上不小心染了风寒,住持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禅房养病,由卫统领亲自照料。”
温羽白点点头,“宁王府那边呢。”
跪在右侧的黑衣人回禀:“世子离京后王府就闭门谢客了,皇帝和雍王安插在府外的眼线也都撤走了。”
温羽白轻轻“嗯”了一声以示了然,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九皇子最近都在做什么?”
跪在右侧的黑衣人继续道:“殿下这几日一直在叶府和晋国公府之间奔走,似乎……似乎是想游说叶太傅和晋国公出面为宁王府说情。”
温羽白:“……此话当真?”
黑衣人忙道:“属下不敢欺瞒,九殿下似乎极力反对裁军一事,那日还去东宫和太子大吵了一架。”
还有这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吵完之后呢?太子可有异动?”
黑衣人摇头,“并没有,不过九皇子走后太子召集了东宫属官议事,具体商议了什么……主上恕罪,属下尚未查明。”
温羽白点点头,贺九思如果是因为裁军一事和太子起了争执,那东宫议事也必和这个有关,之后什么都没做,说明太子现在也是在观望。
从在暗处推波助澜到隔岸观火,太子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看来是他想左了,白天贺九思来找他帮忙他还以为是另有所图,担心他是来者不善,现在来看贺九思是真心想为宁王府做些什么。
可是他图什么呢?
温羽白扪心自问。
仰慕宁王想维护宁王府的声誉?
这个理由听上去未免太单薄了些。
怕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温羽白仔细回忆了一下贺九思平时的所作所为,不认为玩世不恭的九皇子会有这样的胸襟。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温羽白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唇角,那日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恍惚从唇边一触即离,扰乱他的思绪,也让他越发看不透贺九思这个人。
他白天那么高调地出现在酒楼外就是为了在邺京引起轰动,以便后面行事,现在多了个贺九思主动找上门要和他合作,他要不要答应呢?
温羽白反复思索,举棋不定,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他时间不多不能在邺京久留,左右贺九思这次和自己是一条战线的,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只要和自己的目的不冲突,殊途同归也无妨。
“除了雍王府和曹谏之那边,再多派个人在暗中盯着九皇子,每日来报。”
温羽白寒声吩咐,又让黑衣人回去告诉明语,“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我这里暂时还不需要她,如果九皇子去找她帮忙,不论是什么,统统答应。”
“……是!属下遵命。”
黑衣人犹豫着道,觉得这句“统统答应”风险实在太大,但想有主上亲自盯着九皇子,应当出不了大乱子,双双隐于夜色之中。
掌柜的一直在楼下听着动静,确定暗卫走了之后上楼来和温羽白请示,能不能将“公子羽白这几日都在春风得意楼留宿”的消息放出去。
温羽白擎着头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想利用本公子的名头招揽客人?”
掌柜的谄笑道:“主上恕罪,实在是‘公子羽白’的名头太好用了,属下那日只给几个人送了请柬,结果今天人多得都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维持秩序,他们要是知道主上这几日都住在咱们酒楼,肯定天天都来光顾。”
温羽白哭笑不得,“我开这酒楼的本意是想给你们创造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没指望它赚钱。”
掌柜的称是,笑眯眯道:“属下知道主上不缺钱,只是钱多不压身,酒楼的客人多了进账的流水就多,弟兄们多了条来钱的路子,以后为主上做事也更尽心不是。”
温羽白挑眉,“我听右使说当初你们可是死活不愿意来呢,怎么,改主意了?”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老老实实地和他交待:“主上莫怪,咱们这些人从前干的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像点头哈腰迎来送往这种事听都没听过。
刚收到要来邺京当店小二的命令时确实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要不是被右使一句‘难道你们想进宫当太监?’吓住,咱们现在还在刀口舔血呢。”
温羽白轻笑,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北境战事已平,兄弟们难得有机会休养生息,趁这个机会做些轻松的营生多攒些钱,以后才好回家安身立命。”
掌柜连连称是,拉长了语调小心试探:“那揽客的事……?”
温羽白笑骂:“随你们的便,只一条,在外掩藏好你们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身怀武艺,听清楚了吗?”
“得咧!主上您就放心吧!”
掌柜的眉开眼笑地和他保证,高兴之下连口头禅都出来了,兴高采烈地开门出去,临走还不忘让温羽白睡个好觉。
温羽白失笑着摇头,端起桌上的牛乳一饮而尽,熄灯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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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九思准时出现在春风得意楼,他答应给温羽白一天时间考虑,真就给了完完整整的一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温羽白见他这么守时心底五味杂陈,转换了下心情让小二带他上楼。
贺九思进门之后好奇地在他房间里四处打量,嘴上不停地啧啧称奇:“要么敢起名叫‘春风得意楼’,客房布置得这般雅致,住一晚要花不少银子吧?”
温羽白假装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试探,拎起小二新送进来的热茶给他斟上,和颜悦色道:“在下和春风得意楼的东家是故交,这次专程来道贺也是受他相邀,一应吃住分文不收,都记在他账上。”
贺九思听完忙不迭追问:“那我昨天请你的那桌能不能也记在他账上?”
温羽白斟茶的手一顿,侧目:“肖少侠昨日吃了霸王餐?”
那他回头可得让明世子想办法把银子收回来,昨天那桌饭菜可不便宜呢。
贺九思叹息:“那倒没有,就是结账的时候十分肉疼,要是掌柜能把钱退给我那就再好不过了,能省则省嘛。”
那你想多了,春风得意楼从掌柜到店小二都是从钱眼儿里钻出来的,为了揽客连主子的名声他们都敢利用,不讹你已经很不错了。
温羽白在心里想,将茶水端到他手边,随口敷衍他:“在下尽力一试,若是不成,肖少侠就当破财免灾了。”
贺九思哈哈大笑权当他在开玩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和他说起正事:“昨日的事公子考虑得怎么样?”
温羽白默不作声。
他昨晚就做好了决定,为了不让贺九思起疑,还是装出一副有顾虑的样子再三和他确认:“肖少侠昨日说只需要在下让那些读书人想起自己的本分、不需要游说他们反对朝廷裁军,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贺九思察觉他有松口的迹象心跳如雷,拍着胸脯和他保证,“此外公子在京中的安全也由在下全权负责,若有人敢对公子不利,在下绝不轻饶!”
温羽白盯着他打量片刻,似是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半晌才缓缓道:“如此,那就千万拜托肖少侠了。”
贺九思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当场端起茶杯借花献佛:“温公子深明大义,在下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此事算在下欠公子一个人情,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