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绝做事麻利,下午收到明若昀的命令,晚膳时分就把查好的结果放到了袭寒居的桌案上。
明若昀依照他查到的结果梳洗更衣,第二天算着时辰出现在了曹谏之去游说陆远的必经之路上。
“曹解元?!”
明若昀吃惊道,掀开车窗的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佯装自己是恰巧路过,在这里遇见他完全是个意外。
曹谏之刚开始没认出是他,心想这是谁家公子出门坐马车还要戴幕离,见马车上垂着宁王府的徽记才反应过来是明世子。
曹谏之下意识就想躲,毕竟他最近在奔走的事说难听的是在针对宁王府,结果这条路前后都被过往的百姓和商贩堵上了,只好抬手给他行礼。
“在下博州解元曹谏之给世子请安。”
明若昀淡笑着让他免礼,幕离之下的脸人畜无害。
随侍在侧的明语转过头瘪瘪嘴,这个曹谏之每次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都要在前面冠上“博州解元”的头衔,好像不这么说别人就记不住他似的。
博州解元很了不起吗?她还是世子面前最得脸的婢女呢她骄傲了吗?
“曹解元匆匆忙忙这是要去哪里?”明若昀轻声问。
曹谏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遮遮掩掩地说要去会友。
明若昀意外道:“曹解元人中俊杰,朋友一定也是德才兼备,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跟着去见见?”
他要去游说陆远一起向皇帝请命裁撤北境军资,带着明世子去还怎么说?!他好不容易才让陆远同意见一面。
曹谏之支吾着没有立即作答,绞尽脑汁地在心里想该怎么拒绝明若昀还不失礼。
明若昀来找他就是为了坏他的好事,自然不会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让假扮成车夫的明绝把上马凳摆好,笑吟吟地请曹谏之上车。
他笑容和善举止有礼,丝毫看不出是在强迫曹谏之,曹谏之无法,只得顺从地上了马车,刚掀开帘子就被里面的布局惊呆了!
只见宽敞的马车里十分富丽堂皇,桌案、小几依次摆放,茶具、炭火一应俱全,脚下是用白狐的毛皮拼而成的脚垫,身后是方便依靠和小憩的软枕。
整个马车从外面看毫不起眼,里面却处处都透着讲究,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马车还能精致成这样!
这哪里还是王府的马车,分明是座移动的寝殿!
明若昀看出他的惊讶,不紧不慢地和他解释:“我身体不好,入秋之后就开始畏冷,下人们怕我出门的时候冻坏了身子,布置马车的时候就格外用心了一些,让曹解元见笑了。”
“岂敢岂敢。”
曹谏之汗颜,局促地缩在马车一角,连脚都不敢落地。
这垫脚的毛皮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脚上还带着泥巴,万一踩脏了赔都赔不起。
明若昀淡淡一笑,眼神示意明语找个东西给他垫着,曹谏之这才松了口气,把脚放下,拱手和明语言谢。
明语举止得宜地还他一礼,低头坐在对面,心想那块帕子不能要了,早知道今天不带出来了,她还挺喜欢的呢。
“曹解元和朋友约在哪里?”明若昀明知故问。
曹谏之说了一个巷子的名字,陆远入京之后就住在那里。
明若昀点点头,敲敲车门让明绝改道,实际上他们就在往那个方向去,只是曹谏之坐在车里看不见而已。
曹谏之坐了一会儿身上全热了起来,见明若昀在马车里还戴着幕离,好奇问:“世子是受了风寒吗?”
明若昀藏在幕离后面的脸几不可查地变了变,拨了拨垂在眼前的轻纱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避重就轻道:“是,在下自幼体弱,每当季节变换都会有些许不适。”
而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前些天贺九思在香满楼门前“轻薄”他,当时路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人,他怕被人认出来丢人现眼才全副武装出门。
可百姓们认出他根本不是凭借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而是宁王府马车上的徽记。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当时一直注意他们的其实也没多少百姓,明若昀完全是心理作用,掩耳盗铃罢了。
曹谏之点点头,不疑有他,当明若昀问起他即将要拜访的朋友时,下意识闪烁了言辞:“他……他性格有些古怪,不善与人相处,一会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世子莫怪。”
这话乍一听是在为陆远开脱、让明若昀有个心理准备不要与他计较,可明若昀明白曹谏之根本就是在贬低陆远。
“在下明白,读书人么,有些恃才傲物也是应该的,而且他是曹解元的朋友,便看在曹解元的面子上,在下也不会与他计较。”
曹谏之听完明若昀的话心中十分熨帖,眉开眼笑地又说了许多,每一句都在暗示明若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若昀嘴角噙着和善的笑容,在巷子口停车下马,陆远开门见曹谏之自己来也就算了还带着别人,不悦地蹙起了眉。
“曹兄说有急事约我相见,是什么事?春闱在即我还急着温书,曹兄有事便开门见山吧。”
这可真是“开门见山”,连大门都不给进。
曹谏之偏头看明若昀一眼,意思“世子您瞧,我没说错吧”,转过头对陆远和颜悦色道:“陆兄不介意的话,咱们到屋里说吧,我这位朋友体质比较弱,天气冷,别受了风寒。”
陆远上上下下打量着明若昀,见他衣着华贵当他是曹谏之依附的某位贵人,心下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在脸上,侧身摆出个“请”的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地迎他们进门。
明若昀先一步迈过门槛,明语和卫茕紧随其后,曹谏之则跟在最后面边走边观察陆远住的地方。
院子各处摆放虽然齐整,但难掩简陋,进了门之后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整间屋子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桌子配了一把椅子,其余地方全被书堆满了。
“陆兄,你这是……”曹谏之蹙眉。
陆远没应,给桌子上唯一一个茶杯倒满了水,推到明若昀面前,没什么诚意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这位贵人莫怪。”
又对曹谏之说:“我一个人住,平时除了送饭的大娘也没有访客,委屈曹兄站着吧。”
明若昀笑笑:“是在下不请自来,打搅了。”
然后盯着那杯水看了片刻,确定没有热气升腾又淡淡移开了目光。
曹谏之是提前和陆远约好了今日见面,陆远这般待客,要么是真穷、要么就是存心的。
但看那堆书后隐隐露出来的一抹木色,明若昀更倾向于后者。
看来曹谏之的这位“友人”对他很不友好啊。
明若昀表情不变,曹谏之却受不了这种怠慢。
若他是一个人来的也就罢了,可他还带了明世子,人家连出门坐的马车都那般华丽,岂能受这种委屈?
陆远才不在乎明若昀委屈不委屈,曹谏之最近在奔走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这位从进门就一直不敢露脸的公子显然是被他请过来一起当说客的。
以为用强权威逼他就能和曹谏之同流合污是吧?
可惜他如意算盘打错了,他和何跃亭还有张涵之三人已经约定好了,不管曹谏之如何说项他们都不会理睬,所以曹谏之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贵人是什么来头。
“曹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书没看完。”
陆远不甚热情道,就差把“有话快说,说完快走”写在脸上。
曹谏之十分没面子,他今天来找陆远的目的就是游说他,可现在明世子在场,他就不能“对子骂父”。
他在马车上琢磨可以用“交流学识”的名义三个人坐下来喝杯茶,谁知他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陆兄在这里住得这般清苦,何不换个地方,吃住舒适温书才更有效率。”
陆远不阴不阳地谢谢他关心,“我家中贫寒,住不起客栈,曹兄今日来若只是想劝我换个住的地方,可以不用白费唇舌了,我在这里住得很好。”
说完用余光瞥着明若昀,等着他恩威并施。
谁知明若昀什么表示都没有,只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好奇地四处打量,一副他只是跟着曹谏之来玩的模样。
陆远:“………………”
他误会了???
曹谏之暗骂陆远“不识抬举”,只要他吐露哪怕一丝不满足于现状的意愿,他都有办法替他向那位“贵人”美言几句改变他的现状。
见他一直在留意明若昀,清了清嗓子给他引荐:“忘了给陆兄介绍,这位是宁王世子,小弟有幸在清谈上和世子结识,今日在路上偶遇,便一起来叨扰曹兄。”
陆远:“…………!!!!!!”
短暂的失神之后陆远悚然一惊,一时间都有些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曹谏之先前不是在清谈会上提议裁撤北境的军费吗?
后脚他还怂恿各地学子和他一起向朝廷请命,他最近干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是在针对宁王,现在他告诉自己他和宁王府的世子是朋友…………
他是想在世人面前树立一个“即便是朋友他也不会徇私”的正人君子的形象???
陆远有些傻眼,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世子竟然也支持他……
明若昀侧过身用袖子遮住脸,假装受风的轻咳几声,暗骂曹谏之是个蠢货。
他不介绍自己以后还能继续鼓动其他学子助他一臂之力,现在被别人知道他和自己是朋友还向朝廷请命裁撤北境军费……想必不少人会把他当成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小人。
蠢成这副模样,难怪会被当枪使。
明若昀冷嗤,十分想亲眼看看那位在曹谏之背后指使他的人知道他和自己相熟是什么脸色。
不过这次自己也不聪明,竟然专门为了此事大冷天出了一趟门,最近学骑马把脑子颠坏了吗?
明若昀脸色一阵难看,把自己降智的原因全赖在贺九思的头上,撩开垂在面前的轻纱露出庐山真面目,证明曹谏之所言不虚。
“在下只是听闻陆解元博闻强记文采斐然,想眼见为实,并无意冒犯。”
陆远没见过明若昀,但“明世子貌比潘安”的传闻他早有耳闻,见他长相这般俊美连怀疑都没怀疑,当即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给明若昀行了个大礼:
“学生陆远拜见宁王世子,世子驾临寒舍,学生三生有心……”
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连“鞥”的音都没发出来,显然十分激动。
“陆解元请起。”
明若昀抬手虚扶,嫌碍事的把轻纱往上撩了撩,明语见状上前帮他把幕离摘下来,看曹谏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世子看,狠狠瞪了他一眼。
曹谏之自知失礼尴尬地收回视线,朝明语歉然地笑笑。
陆远不知所措地直起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敬仰宁王的威名已久,今天竟然有机会结识世子,何止是三生有幸这么粗浅的言语能形容。
陆远激动了心颤抖了手,想到自己竟然给明世子喝冷水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可这时候去烧水泡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焦急地时不时往桌子上瞥,琢磨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收起来。
明若昀看出他的惊慌替他解围:“在下的马车上备了热茶,陆解元若不嫌弃,到在下的马车上一叙如何?”
陆远岂有不应,随手拿了一件外衫披到身上,随明若昀一道出门。
明绝见明若昀这么快就出来了,极有眼力地把上马凳摆好掀开帘子,陆远心花怒放地跟在明若昀身后等着上马,却在瞥见车内布置的那一刻当场黑了脸。
“世子,这是宁王府的马车?”
明若昀一脚踩在凳子上,奇怪地回过身,“正是,有何不妥?”
陆远双脚钉在原地不再上前,望向明若昀的眼底满是被背叛了的不可置信。
他以为外面风传的那些“宁王有私吞军费之嫌”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甚至还想替宁王争辩,可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逼着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多年的敬仰是不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