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野旷微微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喝了口茶(果然是令人恶心的事难以启齿)。
“有些人的脑壳里面就是一团浆糊。他们被中国传统的教条捆的死死的。而且,这类人绝大多数都是一介草民,他们淳朴,善良,看到你的苦如同他也这般苦,他甚至比你更难受。当你开口向他们寻求帮助的时候,信用对他们非常廉价,他认为你和他是一类人,不会借钱不还的……我确实借了钱,也确实没有还钱……这些傻瓜的钱,本就不需要还。因为,他毫无办法。国家在这方面,基本不可能为他们提供帮助。我还算是个好人,借了几百万吧……上千人……我都没有还过……”
邹野旷说完瞥了我一眼,喝茶的时候还乐了一下,很得意很开心的样子。
我以为他会说“我怎么可能借钱?”“你看我需要借钱吗?”看着他不知羞耻的样子,我目瞪口呆,之后也非常尴尬,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下去。
一个瘦小的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一袭白色的旗袍,身材还算匀称。她看到我,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不是来要账的吧?”
我摇摇头。
她是胡北汝,邹野旷的第二任妻子。
“最好别借给他。他就是一个借钱不还的人。好像无畏海的人都有借钱不还的毛病。”胡北汝先给我斟了茶。我看到,胡北汝的左手中指和食指都有刺青,分辨不出是什么图案。
“好啦!你就别在这里掺和了,家里来了客人,去准备吃的吧。顺便让儿子们出来倒水说话,也长长见识。我看这位小朋友就不错,年龄也不大,人家都能走南闯北了……”邹野旷说。胡北汝去招呼两个儿子。
“我倒是觉得您不需要借钱!”我说。
“你有话要说!说来我听听。”邹野旷很有兴致的样子。
(我总感觉他是装出来的。这么尴尬的话题表现出“兴致”是不是很奇怪?)
“您的房子完全可以当成一个旅游景点,这么多房子,搞出几间来开茶馆餐馆民宿不是也可以赚钱吗?然后您也可以再搞点什么纪念品,挖掘一下这座房子的历史故事,在网上宣传一下,估计全国各地的人都会来给您送钱。”我摇身一变,俨然就是一个经济学家。
(我太会瞎掰了。)
“实在不行!卖房!”
邹野旷一拍桌子,说:“还真是!这么一来我是不是要挣很多钱?”
“那当然了!”我补了一句。
“可是,你难道没有听说,我这里闹鬼吗?”邹野旷笑着说。他的笑容非常猥琐,完全没有之前沉稳的表现。
“老太太没有告诉你吗?这里总是闹鬼。你觉得一个闹鬼的房子做什么合适?我也想把房子卖掉,问题是谁来买?实话实说,我一直等一个人,八字够硬,而且还要懂一些法术,把房子卖给这样的人,我心里放心。坏事做得太多了,我不想再害人了。”邹野旷说。
我去!谈话已经开始变得荒诞不经,没了水准。邹野旷说到最后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
“是不是有点怕怕?”
我咳嗽了一下,确实有点怕怕。后背有些发凉。人,最怕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如果只是开玩笑还好。可是万一不是开玩笑呢?那,“胡话”还是“胡话”吗?
“这里真的闹鬼吗?”我咽了一口唾液,喉结有些痉挛。
“我觉得可能是真的。你看到大儿子没有,帅不帅?他走路脚不沾地的。”邹野旷说。
一个帅气的小青年,留着短发,精短打扮,一袭黑色衣服,看上去非常精神。他沿着门廊从东面往这边走来。
他是邹宝琼。
我盯着邹宝琼,他走路非常轻巧,一点都听不到拖沓的声音。我看得非常清楚,邹宝琼走路是“沾地”的。我指了一下邹野旷:“邹先生说话有点吓人!”
邹宝琼来到圆桌边,非常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斟茶。他的眉毛非常有型,又细又长,嘴唇也很薄,而且非常红润。我站起来,表示礼貌。据目测,我们两个的身高应该不相上下,没想到他比我略略的高一些。
“你看看,我说啥你都不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相信我的人!”邹野旷边喝茶边说,“要不你再看看二儿子,他走路真的脚不沾地。”
他的二儿子名叫邹颜庆。
我伸着脖子往东看,老大一会儿,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倒是有一只猫懒洋洋的一扭一扭的走过来。
“他在你后边……”
我猛一回头,一个奶白的小男生立在身后,乌黑油亮的眼珠直狗狗地盯着我。我去!这是搞什么鬼?我起身,感觉脖子里的毫毛东倒西歪,一层小鸡皮疙瘩冒出来了。
“这是练过轻功啊一点动静没有!”我说。
邹野旷又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多不多余?),说:“他真的练过,功夫还挺好。看到没有,他师父躺在地上睡大觉呢!”
所谓师父,是那只猫!
我再回头看邹颜庆,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了个去!这家子人,都他妈的跟鬼一样。怪不得老太太说闹鬼。我看他们家都是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是什么心气儿?
雨声渐歇,雨水顺着老路坠落下来,恰好掉进积年形成的“洞穴”里面。绝大部分的雨水,沿着叶片逐渐第次地被引到了树冠的外围。所以,院子里看上去基本是干燥的。
“告辞了!不打扰了。”我说。
“别呀!夫人已经去准备吃的了,好歹吃了饭再走。”邹野旷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算了吧,我还是赶紧逃跑吧!“谢谢啦!打扰了!我有机会会再来的。”我抓起背包,迅速地背在身上。为了表示抱歉,我还给邹野旷鞠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的躬。
经过那个神龛的时候,邹郎倩举着伞出来送行。她可能是给我留下最好印象的人。
(说实话,我都不敢看她,晃得我直眨巴眼睛。)
“我有个问题不明白?”我瞥了她一眼,“为什么这里面那么多鞋子?”
邹郎倩说:“都是隔壁的老太太丢在这里的。本来一直都是清理的,清理过后,老太太还会来这里丢,后来就不清理了。满了,无处可丢,她也就不丢了。”
我去!还有这等咄咄怪事?她要来丢就让她丢吗?“你们难道就不制止她吗?”我说。
“这个老太太,就是个千年不死的老妖精。我们拿她没有办法。她,还经常锁我们家的门。搞得我们家就像一个荒废的宅子。”
这种说辞真是令我大吃一惊。我跟老奶奶接触过,还吃过她的倭瓜。感觉老太太很正常啊?除了她身上自带的一点无可名状的神秘气质。
“这所宅院有几百年了?”我问。
“据说有七百多年!”邹朗倩说。
七百年!不可能吧?如果真是这样,砖雕上的崂山道士的故事,岂不是早于大清朝开始流传?
我点点头,表示谢意同时表示“我没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