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神的皮囊,相较于那些凡人,感觉优人一等。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薄弱了。
他们嚣张无畏,扯着脖子冒出青筋呐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分明是目空一切眼中无神。
幸亏宇宙够大,神以大慈大悲之心,退出了太阳系。太阳系以内,暂时就留给凡人吧。
神可以站在宇宙的边缘之外,目视宇宙膨胀而来。
如果,凡人达到这个高度,
神,何去何从?
神也有偷懒的时候——现在思考这种问题,就是杞人忧天。
当凡人可以目逆宇宙的时候,或许宇宙已经从某一处坍塌,其效应波及到宇宙边缘。那时候,凡人与神相视一笑:全都完蛋了。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如果真的有神!
含灵和玉琮的表现,还没有达到我的“神”的标准。
(我多少还是受中国神仙的影响,总是觉得“神”应该就是那种样子。或许,“神”正在以崭新的面目出现,而我们并不所知。)
穿越申请书:
姓名 苏诉
性别 男
年龄 五十一岁
工作 一个草民
穿越理由 一生最珍贵的遗落在逝去的时光里面
穿越目的 只是想回去看看
时间节点 建国年
这份穿越申请书既简单又传统,在我看来,应该属于免审之类。不料想含灵竟然用了“约”字诀,把隐匿许久的玉琮揪了出来,张目助审。足见“聂笑倩”之穿越事件影响之深,以至于战兢小心如此地步。玉琮趁机宣说机缘巧合机制之妙,含灵唯唯诺诺,恭敬聆听,一改往时行事做派。玉琮甚是喜悦。含灵再问:“此申请当如何处置?”
玉琮纱袖一摆:“妥!”
含灵当即拍案:“过!”
于七彩光华之中,苏诉穿越。建国年,苏诉十二岁。然而五十一岁的他因为岁月的蹂躏,早已面目皆非。
在流金河南岸有一个小村庄,村南头有一颗三百年的老槐树远近闻名,所以这个村庄名之为“金槐村”,而她本来的名字久而久之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老槐树有灵性,上面住满了神。每有人在树下祈愿,就会在树干或者某一根枝条上系上一条红丝带。所以,远远地看过来,老槐树是红艳艳的。
有一个小孩在树下玩泥巴。
苏诉走过去,蹲下:“是撒尿和的泥巴吗?”
“你才撒尿和泥巴。”小孩用泥巴捏了一辆小坦克,还在土堆上修造了蜿蜒起伏的“山峦”,他把坦克放在“山脊”上的“公路”上。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苏诉说。
“我不信。”
“小黄瓜!”
“不许叫!”
一块泥巴投过来,苏诉也不躲闪,任凭那块泥巴投在自己雪白的衬衫上。
“好!你等着。小孩欺负大人。我回家找你娘去。”苏诉故作生气,站起来就往村里边走。小黄瓜害怕,开始流眼泪。十二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哭鼻子抹眼泪。
“不许哭!”苏诉一嗓子喊过来,“哭什么哭?就你这熊样的,一辈子成不了大器。”小黄瓜还是哭,不过气势已经小了许多。
每到吃饭的时间,小黄瓜的娘就会站在大门前喊“吃饭啦!”小黄瓜听到后,就会扯着嗓子回应一声“嗷……”,然后就撒丫子往回跑。家里太穷了,同龄的小伙伴也知道嫌贫爱富,更懂得看不起人。小黄瓜的童年没有玩伴,伴随他的几乎都是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嫌弃的眼神和肆无忌惮的推搡嘲讽。十二岁还玩泥巴,也只有小黄瓜了。
“别玩了,快回家吃饭了。你娘快喊你了。”苏诉说,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
小黄瓜胆怯地站起来,移动了两步,转身往家走,还不忘回头威胁说:“回家告诉我娘去,让她揍你!”
苏诉被突然涌出来的眼泪酸痛了眼睛。就算是被打一顿也是幸福的。
小黄瓜的家离老槐树不远。站在老槐树底下,正北方向,能看到小黄瓜家陈旧的大门和残破不堪的夯土院墙,部分院墙坍塌,已经不具备院墙该有的功能。小黄瓜的娘就用收回来的玉米秸秆把院墙的豁口堵住。
娘早就站在大门外等候着了。
“怎么哭啦?”娘问。
“他欺负我?”小黄瓜回手一指苏诉。苏诉满脸含笑,紧走几步:“我可没欺负他啊!我只是说‘十二岁了还玩泥巴’,他就哭了。我都觉得你应该揍他一顿,就知道玩,也不知道帮娘干活。”
娘看到苏诉,就像看一朵花,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不认识我啦?”苏诉说。
娘摇摇头。
“咱们是亲戚,最近最近的亲戚,没有比咱们再近的亲戚了。我出了远门,回家来看看。还没见到您呢,先碰上小黄瓜了。”苏诉取出照相机,“这是照相机,来来,我给你们娘家照张相。”娘脸上露出微笑,她从来都是微笑的,虽然笑的时候很少。照完了之后,苏诉说:“您都不知道,您到底有多漂亮?真的,您太漂亮了!”娘,脸红了。
既然说是亲戚,就不能把亲戚丢在外边。娘就把苏诉请进门,并把苏诉安置在客人的位置……八仙桌的左手边上位,而娘却把小黄瓜揽在胸前立着与客人说话。
“你说是亲戚……那边的亲戚啊?”娘问。
“当然是您娘家的亲戚。”
娘:“……那你叫‘苏’啥?”娘的眼光一直在苏诉的脸上移动,“你还别说,还真有点像我家的亲戚。”
苏诉:“我叫苏诉,诉说的诉。”
娘:“……”苏诉!娘家门上有叫苏诉的吗?
小黄瓜插嘴说:“我小名叫‘苏诉’!”
苏诉就“龇牙咧嘴”“吓唬”小黄瓜:“你抢了我的名字!”然后又对娘说:“别生气哈,我是逗他玩的。你不会亲戚来了,不认亲戚吧?”
“不会不会,是亲戚就认。”娘说着,摸摸小黄瓜的头,安抚了一下。让苏诉坐着,然后去了黑乎乎的里间,一会儿出来,说:“先坐会啊……”然后把小黄瓜叫到一边,要他去买五毛钱的豆腐皮,再买两棵芹菜加三个小土豆,再三叮嘱,记清楚别买错了。在这个家里,都是能上桌的好菜。苏诉赶忙起身,说自己和小黄瓜是平辈,所以应该跑腿儿。娘就连声说“别别别”自己拉着小黄瓜跑出去。
一阵忙活之后,三道菜上桌。作为“客人”,苏诉坐了首位。娘到另一间屋里喊自己家男人出来作陪,听见吵了几句,然后娘就红着脸回来。小黄瓜看着苏诉,苏诉也看着小黄瓜,他俩一样得难堪。没等娘开口,苏诉就说:“我知道叫不出来的。”娘又拿了碗,分菜出来,说是“给他留些吃”。苏诉却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不用对他这么好。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不要以为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他就是个一辈子都喂不熟的狼,别指望他跟你摇尾巴。您这一辈子,到死都会承受那个男人的折磨!”
娘,愕然不知所措。小黄瓜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苏诉的话非但不合时宜也不合身份。
“你是我娘家人吗?”
“我娘家人没有你这样说话的!”
“其实,你说的我早就明白。我是为了孩子……”
娘叹了口气,娘坐了副首,然后就对小黄瓜丢眼色。小黄瓜撅着嘴跑到旁边的小桌上蹲着吃。他的碗里的菜没有一根是招待客人用的“好菜”。
“让我兄弟到大桌上来吃吧?我又不是外人。别看我比他年龄大些,我见着他可亲了,感觉就亲兄弟,奇怪不?就像一个娘的孩子……我真的是你的娘家人……按照辈分……我应该叫您……姑妈!”
苏诉的话又把娘弄个脸红。在娘看来,苏诉比起她来,至少大了二十多岁。
小黄瓜在苏诉的支持下,怯首怯尾地立在大桌前。娘却不让他吃得随便,非得苏诉动了筷子,才允许小黄瓜夹菜吃,把小黄瓜馋的叽里咕噜直吞口水。苏诉夹了菜,放到小黄瓜碗里,就像家长一样:“吃吧,不是娘的规矩大,这是娘让你学着做人。长大了,你就明白了。”苏诉又夹了一块腊肉丁,放到娘的碗里,说:“作为长辈,这是孝敬您的。虽然我久出在外,我……可是个有特殊本事的人,就说这块腊肉,我就知道您肯定留给小黄瓜吃。您就吃了吧。小黄瓜的,我已经给了。”
娘,噗地笑了,笑中带泪:“你就是看上去眉目有些老……看着,确实是我娘家人。”
“我长得像舅……不是,我长得像我两个小叔……你再看看小黄瓜,他长得就像舅是不是?”
用罢了饭,娘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忙活家务在娘看来是对客人的不尊敬。她还要给“娘家人”张罗一壶茶。苏诉制止了娘不要再里外的忙活,说几句话就回,不能打扰太多时间。娘执意烧水泡茶。茶叶,也是小黄瓜买来的。茶叶是记账赊来的,娘没给小黄瓜钱。
“苏诉……叫你侄儿吧?”娘找个话题,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刀片在磨石上摩擦发出的呲啦呲啦的声音。娘忙跑出去呵斥:“别弄那玩意儿,小心割了手。呆会我弄就行了。屋里来,倒水!”小黄瓜在磨镰刀。现在是收小麦的季节。
小黄瓜在屁股上抹着手上的水,咧着嘴进屋里来。
苏诉,眼神如电:“磨镰刀?”
“……嗯!”小黄瓜点点头。
“收割小麦?”
小黄瓜又点点头。
苏诉转而对娘说:“您刚才想说啥?”
娘不好意思地说:“你刚才说有特殊本事?啥本事啊?”
苏诉:“……”摇摇头,还是不说了吧,“谢谢您招待我吃饭。临别,我有几句话说,对自己好一点。等到孩子长大了疼您的时候,您已经老啦,身体也不行了。”苏诉取了分出来的菜,又给娘要了一双筷子,送到男人那屋。
男人躺在床上,见来了陌生人,“勉强”地抬抬头,之后就不动了,说:“我颈椎不好,抬不了头……你府上哪里啊?”
娘插话:“你倒是起来啊?来人了还躺着,躺躺躺,也不怕腰躺断了。”
男人咬牙切齿,“看见了吗?就一个泼妇,一点都不贤惠……我颈椎难受起你娘的X啊?”
苏诉:“我是她娘家人。”
“娘家人有什么了不起?穷山沟子。”男人说。
娘往外扯苏诉,“别跟他一般见识。”娘跟苏诉说好话,一连串的赔不是。苏诉:“刚才你不是问我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吗?当着他的面说,你可要记清楚了。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法外之徒。中国没有一条法律可以治得了他的恶!他有一个天下无敌的本事,就是不要脸。”
“草尼玛的,滚!哪里来的没爹的?滚!”男人扑棱一下坐起来。
“看到没!刚才还说起不来。这不起来了吗?”苏诉说。
娘拉着苏诉出来,“我的祖宗,你了给我闯大祸了。他能三天三夜不睡觉骂人。你这样折腾还让我活不活了。”
苏诉也不管,尽管大声吵吵:“我是她娘家人!你欺负一下她试试?我他妈掐死你信不信?”
那男人赤着上身趿拉着鞋子,冲出来,拿头来拱苏诉。苏诉捏起拳头就要打,被娘一把拉住。
“我的孩呀!可使不得。我这一辈子,当牛做马,都是为了孩子。你不了解这个人,他能让六亲不安。别招惹他啊!你可要听我的话啊!”
苏诉手指那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你有本事就来苏花村找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有能耐你就来!”那个男人也是胆怯,看苏诉耍横瞪眼狠劲十足,也就不敢顶嘴,返回屋里头,大声哀嚎,哭天喊地,大叫“娘们勾结外边的男人,打断我两根肋骨”。
苏诉叹了口气:“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苏诉卷起白色的袖子,仰天叹息。娘把着苏诉的右臂看,她发现了右臂上的一块模样特别的胎记,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小黄瓜看到,也把手臂伸过来:“我也有。”
娘看看胎记,又看看苏诉的脸:“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苏诉眼含泪水:“如果说,我是你的出了远门的儿子,您会信吗?”
娘摇摇头。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虽然离您非常遥远,您永远都在这颗心脏的最重要位置。”苏诉说。
“是啊……是啊……要不说是娘家人呢!”娘点头说。
苏诉说要去县城照相馆洗相片,带着小黄瓜一起去,还问是否放心他,“不会担心我把小黄瓜拐跑吧?”娘连说“放心放心”,并嘱咐小黄瓜绝对不可以给哥哥要东西,而且还说“快去快回”。娘说出“哥哥”这个词汇的时候,苏诉笑了。娘也笑,还说“说错了”。苏诉说:“没说错。我们平辈,年长为哥。”
到了县城,加速洗,一个小时取相片。苏诉和小黄瓜就立在照相馆橱窗外边等,一动不动,就像傻瓜一样。
相片取回来,送到娘的手中。
临别,苏诉对小黄瓜说:“我知道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写得挺好的。我给你一样东西,我知道你一定能办到……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
娘:“你们要做啥啊?”
苏诉:“没啥,我们哥俩玩个小游戏。”苏诉把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丢在小黄瓜掬成碗状的手心里。
娘说:“留个联系方式吧,写信啊方便。说不定你弟弟将来要你帮忙呢!”
苏诉:“不用留。我给你说过,我有特殊本事。到时候,我会来的。再说,离着远着呢,一封信跑大半辈子可能都到不了。不如我来看您。”
娘:“……也是也是。”
娘送苏诉到了大槐树底下,一直远眺到看不见苏诉的身影。
含灵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树杈上的玉琮:“苏诉的穿越有意义吗?”玉琮漫不经心:“有多少穿越是有意义的?”
“那个男人太可恶了。”含灵。
“哎呀!凡人的事稀奇古怪,见怪不怪了。”玉琮说。玉琮一直给我留下近乎完美无瑕的印象,但就这事,我颇有微词。我选择站在含灵一边,我也讨厌那个像猪一样无赖的人。含灵说:“这个人八十岁断腿,也算是报应。”我问含灵如何知道的?含灵说:“我没闲心管这个人,算是一个咒吧!”
穿越申请书:
姓名 柏武
年龄 十二岁
工作 未执业
穿越理由 除人间不平事
穿越目的 做一个行侠仗义之人
时间节点 出生前五年
十二岁行侠仗义?以为自己是武学奇才。呵呵!
玉琮闪出来,盯着含灵:“……”你不会黑掉这个申请吧?玉琮最近变得很奇怪,离他原来的稳重作风越来越远。而含灵,却越来越像玉琮,小心谨慎。
“……当然不会,我可是百呼百应的穿越神。”含灵把柏武的穿越申请书放入“已执行”文件夹。
拿着小镰刀割麦的柏武,在一道闪电过后,以橙色光束穿越。
有一年长妇女在树下磕头,央求住在树上的“神”保佑,达成心愿。柏武上前,问:“大娘,请问这里可是金槐村?”大娘起身,打打身上尘土,“孩儿,这里不是金槐村,这是齐家庄。”
柏武:“……”打量老槐树,“分明就是金槐村,为何名叫齐家庄?”
大娘也不跟柏武啰嗦,手一指旁边,“看清楚,我的娃,这不就是齐家庄不是?”旁边有一块石碑,埋在土里,露出一截,上边清清楚楚刻着“齐家庄”三个字。
“我再问大娘,村里有个大户是不是姓春?”柏武问。
“对对对!春家在齐家庄是有名的大户。兄弟五个,你找哪个?”大娘甚是耐心。
“我找会武功的那个。”
“哟,可不巧啊娃娃,那个会武功的排行老五,最小的一个,他的徒弟惹是生非,官家牵扯到他。他不收徒弟了,关门了。”
“没事,他不收别人,一定收我。”
大娘掩嘴笑:“你这个娃娃,说话像个小大人儿。你去试试,看收不收你……要不,我送你过去?”
柏武抱拳拱手加鞠躬,“只要是金槐村,我就能找得到。”柏武腰里别着镰刀,大摇大摆往村里去。
“是齐家庄,不是金槐村。”大娘紧跟着纠正。
“知道,只要是春家大户在这里,就错不了。”柏武趾高气昂地说。大娘后边小声嘀咕:“谁家的孩子,狂气的样儿!”
春家五兄弟:
老大,春长景;
老二,春长阳;
老三,春长开;
老四,春长泰;
老五,春长平。
这兄弟五人,最属老三春长开日子红火。
柏武寻到春长开的府邸,也不进去,只是在门外等。恰好遇到老五春长平。春长平问:“你是哪家的娃娃,在此处做何?”柏武倒头便拜,连声叫“爷爷”,并说:“爷爷在上,受孙儿一拜。”春家十里八乡尊大,春长平坦然接受,况柏武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起来说话。你到此做何事?”春长平问。
柏武:“爷爷功高盖世,威名远播。孙儿欲学高强武功,怎奈无父无母,无有礼品引荐,未免唐突。还望爷爷不计贫富贵贱,收为徒弟。若学的功夫,他日定当鞍前马后,蒙眼拉磨,以报爷爷大恩大德。”俯首再拜,仰目而视。五爷爷年轻时如此帅气!
春长平哈哈大笑,单手作势:“这是哪家的乖儿子?肯定没少进了书坊,学了一个刁嘴滑舌。这么会说话!起来起来!”
这一老一小在门外说的热闹,惊动了老三春长开。春长开手把折扇,身着长衫,一摇一晃,踱到门外,见是五弟长平和一个小孩戏闹。春长平见三哥出来,忙给三哥见礼,说:“三哥,也不知谁家的孩子,甚是乖巧。我欲收为徒弟,不知到行不行?”
春长开随即袖中起了一卦,说:“好是好,只是这娃命甚苦。即便授业传武,恐也未日平平。”
春长平:“确实命苦,这般大小,就无父无母。也不知这一日三餐何处着落?哥说这娃命苦,苦在何处?若是能调理,当调理调理,也算一件善事。”
春长开:“……五弟,说出来,你就收不了这个徒弟。”
春长平说:“三哥不妨说来听听。”
这两位,也没个正经,道是别人家的孩子,拿来当成说话的材料。春长开说:“他若进咱家的门,便是命苦。投别家的门,便是大贵。可他偏偏来投咱家……兄弟,大道玄妙,命运难参啊!”
春长平甚是惋惜:“如此说来,我长平也没命再收一个徒弟了。”
春长开甚知二弟之心,见到一个喜欢的,就难放手:“收下做徒弟无妨,教一些功夫,日后送出门去,也别害人家一世命运。”春长平高兴:“他穷得叮叮当当,我可不能养他一辈子。再说,既然命苦,拜到我长平门下,早晚有口饭吃,也算改了时运。这不是一件善事吗?”
柏武一见,又给春长开磕头,也叫爷爷。春长开手抚柏武额头,突然叹道:“看这眉里眼里,总觉是咱春家的人。我认这个孙子了。”春长平拍手道:“你这娃娃,肯定是祖上积德,大清早好事就找上你。快快快,给三爷爷磕头。”
柏武:“……”不拜。
春长平巴拉一下柏武:“傻啊?拜啊!”
柏武:“在门外磕头,不够正式。”
“有理有理!”春长平欢天喜地,先把三哥请入正堂,太师椅上坐下,又命嫂嫂泡了清茶,还没等茶下色,先抢斟了一碗,端在手里,然后命柏武除却镰刀,丢在一边,跪下磕头三叩,再命柏武给三爷爷奉茶。正式认作孙子。春长平随即命嫂嫂给哥哥们挨家送信,中午来三哥家吃饭,以示庆贺。
春长开唤春长平到跟前,小声道:“五弟!这个孩子,我见了心下颇为喜欢。只是这孩子进了咱家门,一辈子命苦。我这不是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人么?”春长平却说:“哥哥神算,难免也有失手。你想咱家光景,他怎么就苦了命呢?三哥学富五车,弟弟身上有武艺。这孩子如果学成,放在过去,那也叫文韬武略。怎的就会命苦?再说,就凭咱们春家,百里威名,由此光辉罩身,怎么也不会命苦是不是?”
春长开寻思半晌,道:“赶明儿我再算一卦问问……也罢。既然已经收了,就当自家孩子好好教养。希望日后,能好一些。”
三嫂在旁边听到只言片语,插话说:“这可倒好,拜了爷爷,却没拜奶奶。再说,儿子还没着落呢,却先有了孙子。怎么说也觉得是个笑话。”这真是兴致头上兜头一瓢凉水。
五弟春长平记在心里。吃贺饭的空档间,给大哥春长景商议,过继个孩子给三哥做儿子。原来,春长开虽然日子红火,却人丁不旺。媳妇娶进门来,至今未添个一男半女。大哥有两个儿子,一个名览含,为长;一个名览岳,为次。询问三哥意图,三哥中意次子览岳。询问览岳意下如何?却道与春长开说:“三叔,览岳欲出外锻炼,大丈夫当自求事业。时间长短未定,不能在叔父膝下端茶侍奉,要是落一个不孝之名,侮辱春家祖上荣光。还望三叔再行定夺。”三嫂一把扯过览岳,说:“不是娘的儿,也是娘的儿。早晚也要你来孝顺。暂且放过你,年节若不回来看望婶娘,小心屁股打成两半。”随下,询问览含,览含倒是别无他意,随即认为继子。
览含成了春长开的继子,能言善辩,一嘴好舌头。婶娘倒是欢心,以为得了如意儿子。而春长开却不欢悦。五弟春长平亮眼明眸,看得透彻,便问哥哥所为何故?春长开说:“恨自己擅长决疑卦断。偷起了一卦,乃是下下之卦。览含给我做儿子,大凶!”春长平劝解道:“凡事皆在人为。就好比是练功夫,常习不辍,耐得辛苦,方能功成。三哥得孙,又得一子。还是那句话,哥哥在文,弟弟在武,严加管教这两个孩子,日后即便不成大事业,亦不至落于人后……再说,都已经认了作儿子,也不好再推脱出去。”春长开只得叹息作罢。
因览含本是大哥长子,兄弟五个都赠了许多礼品给了览含。柏武则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有老五春长平赠了一身练功服,春长开夫妇置办了平时穿着和读书的衣服鞋帽。览含长柏武两岁,按辈分柏武称览含为叔;览含则称柏武为侄。春长开询问柏武姓名,柏武言说不曾记得姓氏,只知名叫柏武。春长开觉得“柏立威武”是个好名,遂仍用旧名,只是加了一个春姓。自此,街坊邻居皆知道春长开得了继子览含,得了义孙春柏武。
春长开家规很严,请了私教,上午读书,下午,就跟着春长平练功夫。
起先,诸事有模有样。
过了一月有余,私教先生就找东家告状,说览含贪睡,吃不得早苦,倒是义孙柏武,读书甚是用功。春长开责问览含,览含则推说身体不适,什么头疼脑热腿抽筋各种理由。莫说责罚,就算是说得多了,已经算是苛责。览含动不动就往亲爹家跑,去了就不回。非得三娘亲自拿了好吃的拿好听的话哄回来才行。搞得就像在三爹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一来二去,春长开就泄了气。览含再往亲爹家跑,便下令屋里的不许往回叫,爱回不回。也正是因此,春柏武反得了更多亲待。私教也甚是喜欢柏武,认为柏武聪明伶俐是可塑之才。春长平也觉得后悔,当初不该撺掇三哥过继览含,惹下诸多不该有的烦恼。甚至生出这样的念头,要是直接认柏武为义子,那倒是从根底上欢喜。因为喜爱,对柏武愈发严厉。柏武也知好歹,较之往常更加用功。
柏武喜欢镰刀,春长平以为镰刀虽是农具,亦是斗狠凶器。遂收了柏武的镰刀,给柏武做了一柄黑檀木勾枪,样式很像一柄镰刀,只是前端出了一个尖部类如枪头,所以起名叫勾棒枪。又亲授一套勾棒枪法。柏武习练起来,耍得有模有样。半年过后,春长平的徒弟们闻知师傅新收一个关门弟子,皆来祝贺。徒弟们见小师弟乖巧伶俐,便试手较技。功夫点到为止,小师弟几乎无有败北。即便是赢了小师弟,也是颇为尴尬。柏武十三岁,凭一杆勾棒枪,齐家庄地面上,已是小有威名。春长平经常携柏武比武,获赞誉无数。
民风彪悍,武会频仍。
这一次,花里沟村老英雄武正雄主持召开比武大会,广发英雄帖。其中一贴就投在了春长平门下。春长平展贴一看,乃是为国选拔武学英才,胜出者参加省赛,省赛胜出,参加国赛,国赛胜出,参加世界赛。这等赛事,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春长平召集徒弟,帅众参赛。春长开出资,给武子们量体裁衣,置办了统一服装,并给弟弟的春长平的武学门派起名“春武门”。因春柏武的名号中有一个“武”字,所以那些闲杂人等议论,春武门之“武”乃是春柏武之“武”。这事传到览含耳朵里,便甚是不服。
览含儿时五岁,白白胖胖,特招人喜欢,打小得一个外号:地瓜。五叔春长平,时不时就把览含抱了去,放在一边,演武艺逗侄子开心。这个览含,也是颇有天赋。虽比比划划笨手笨脚,却被五叔春长平看在眼里,认为孺子可教。所以到五岁半,春长平就开始教给览含基本功。览含一开始还能凑合,后一节就摇头摆尾不肯练习。须知习武不是耍乐,要吃得苦中之苦。览含喜欢逗乐,却吃不得苦痛。这一点春长平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怎奈览含是自己亲侄子,不是外家孩儿,所以也是用心不少良苦。在春长平敲敲打打之下,览含也算学了一些武功本领。春长平也是偏心,明知览含不是练武的根苗,还是秘传了一套春家拳法,一套地躺刀法,一套霸王枪法。览含确实也天赋异禀,一学就会。只是不肯深里用功。春长平言说:“武法玄妙,全在形意。起若大鹏,卧如猛虎,此形之要义;起则大鹏,卧则猛虎,此意之要义。重形不重意,图有其形。意之功用在此。”览含却道:“刀枪拳法,不过尔尔。”春长平无奈,也就随他去了,不再特殊过问。
览含自以为自己秘学了功法,内心里狂傲。挑战春长平各个入门弟子,不论长幼。那些弟子们,无论聪颖愚钝,习武颇尽工夫,个个根底扎实。怎奈览含时不时弄出奇形怪招,诸多弟子尽数一招惜败。
览含十岁,挑战春长平入门大弟子。该弟子姓樊,名袭祖,自称是樊哙后人,长览含十岁。起先,袭祖只是以为玩闹,却不料览含倒是认真,一招一式毫无半点含糊。袭祖随即请教师父春长平。春长平道:“但凡比武,非小心谨慎不成敬意,浮夸懈怠之于对手便是不尊,亦是自取其辱。”袭祖遂认真应对。当时在大槐树下,围观者不下百人。袭祖人高马大,臂粗腿长,与览含相斗,一开始便占了上风。览含突然使出一招游龙戏凤,招数甚是刁钻,直取袭祖上半部。袭祖毫不含糊,一招拦门劈刀式,将欲化解;览含招数突变,拧身形一招金龙回首,紧接着就是一招卧龙摆尾,直取袭祖阴部。吓得袭祖一跃而起捂住裆部,等到双脚落地,览含的脚尖恰好点在袭祖的肚脐上。
“怎么样?大师兄!服不服?”
樊袭祖败北。
春览含一战成名。
皆道春家出了武学奇才。
春长平摇头,淡然置之。
比武日,春长平携众弟子一行二十多人分坐三驾马车,赴花里沟参赛。而春长平的四位兄长,各驾一辆马车,载着夫人子女,前来为春武门架势助威。尤其是三哥春长开,偷偷地藏了得胜旗鼓和条幅,只要春武门获胜,便敲敲打打,大张旗鼓。
花里沟有比武赛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各路小商小贩早就占了摊位。那些经营小吃美食的,把食棚张罗得跟新开张的酒楼馆铺一样。老幼垂髫自得热闹,红男绿女雀跃非凡。各家商旅客栈,张灯结彩,门童罗客。
春长平在花里沟有威名,那些客栈老板,一看“春武门”的旗子,老早窜出来拦驾,请到里面安歇。第二日,正式参赛。
春长平准备了首战名单,呈到武正雄那里。武正雄一看名单,觉得不妥。春长平二十一名弟子,参赛人员二十名。怎么也要内部里来个小比赛,决出优胜,取优参赛。要是都如春长平一样,各部倾巢参赛,到比赛结束,没有十天半月恐不能结束。春长平却说:“在下弟子,非个个皆是英才,但也非无能之辈。比武过招,点到为止,胜败往往在一招之间。败,则退,胜则进。只图给弟子们一个开眼界的机会。”武正雄有碍于春长平威名,勉强接受。实情是,各家门派都如春长平这般打算。武正雄无奈,临时修改比赛规则,先打两圈淘汰赛,一局决胜负。比赛先从内部开始。这样一来,第一日先干掉一半名额。第二日还是内部淘汰赛,又干掉一半名额。第三日正式比武较技。各部五人参赛名额,不足五人,补足五人。春长平手下,五人参赛,分别是:
托塔金刚樊袭祖,
铁脚旋风陆赤龙,
鬼头鹰王鲍康,
伏虎罗汉娄平,
玉面天王春览含。
玉面天王的名号是春览含熬了一宿没睡,自己弄出来的。
本来,春长平并未打算览含参赛,担心览含半道使小性子,放刁耍赖不肯出力。可是这次览含精神格外雀跃,一再央求参赛。春长平说:“拳脚无眼,稍有闪失,我可受不了你哭爹喊娘的架势。”春览含却道:“师父放心,览含必不负春武门之名。”春长平也有意让春家人露脸,赢了自然是春家风光体面。于是就答应了览含请求。凭借秘传的刀枪拳法,若不出意外,览含一路挺进决赛不在话下。内部淘汰赛,览含果令春长平展颜。
而柏武,自始至终皆未参赛。这都是春长平特意安排。
虽然柏武头上顶着一个“春”字,究其根底毕竟是个外人。春长平担心柏武抢了览含风头。柏武心无旁骛,能够参会已是兴高采烈,只是一味给诸位师兄摇旗呐喊助威,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日,正式开赛之时,柏武言与师父春长平:“爷爷,花里沟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孙儿这两日喊得嗓子都疼了。想去转转,看看风景。祈请爷爷批准。”春长平心在赛事,别无顾及,随即应允。柏武腰里别了勾棒枪,信步往花里沟里边而来。
十里花里沟,沟里花十里。
在花里沟深处,有一个名为苏花的小村,坐落于半山坡上。苏花村有一个老戏台,乃是村里一个戏班说书唱戏的所在。柏武径直来到戏台。戏台西侧,有一户人家,宅院秀丽,粉墙漆门。柏武直到门下,叩门击环。门开处,是一个平头小伙,十三四岁,探头问道:“你找谁?”
柏武环视门楼:“这里可是苏家?”
小伙道:“苏花都姓苏,你找哪家?”
柏武:“苏凤鸣家可是此处?”
“正是。”小伙回头向里喊道:“姐,有人找。”
门随即拉开一些。一会儿工夫,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也是平头,格外精神,女的身形纤巧,面白唇红。
柏武见了那女的,展颜便笑:“果然是。我娘年少时,呜呼美哉!”
那个小的男子,推了一把柏武:“你是哪家的疯孩子?跑这里叫娘!我姐尚未成亲,哪里来的你这般大小的儿子?!快滚,否则找打。”
那个年长的男子倒是稳重:“小壮士且别处寻亲。我家没有外甥。”
柏武笑道:“苏凤鸣就是我娘,这事不假。他是我小舅,尊号凤舞;您是我大舅,尊号凤久。”凤舞早就捏紧拳头,可是看柏武侃侃而谈,不像是个顽劣的孩子,打不出手,气咻咻不止。凤久也是觉得奇怪,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妹妹凤鸣掩口笑道:“我看这孩子倒是可爱。哥,弟,你俩不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和你俩挺像的么?”哥看柏武像弟,弟看柏武像兄。天下还有这等咄咄怪事?再看柏武,打扮利落,腰里还别着一件奇怪兵器,也不像个调皮捣蛋的歪货,便把柏武请入大堂,分宾主落座,详加盘问。柏武报了自家名号,自言不知何处人士,投在春家做了孙子,拜春长平为师。因比武赛事,来到花里沟。突然感觉此地似曾来过,脑子里突然蹦出他们兄妹三人的名号。鬼使神差,便来到此处。
凤舞说:“……哥,这肯定是书坊里走丢的孩子,会编故事。这都什么年代?我可不信阴错阳差的事儿。”
凤久老成,说:“我也不信。咱们三人名号,但凡是有心打听的,俱能打听得来。此不足为据。只是这位小弟,说凤鸣妹妹是他娘亲,听来就是瞎扯,污了我妹清誉。你若出去,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让我妹如何见人?”
柏武说:“我只须说一件事,就算是你们兄弟不肯相认,我娘也舍不得我这乖儿。”凤鸣甚是诧异。柏武遂召凤久附耳相告。凤久闻言,踟蹰良久。凤鸣也不说话,以目询问。凤舞耐不住性子,问:“哥,这小子说的么话?”凤久顿足道:“作为兄长,此话甚难开口。”柏武见状,起身道:“柏武非柏武,乃是武柏倒置为名。你们苏家,下一个辈分,乃是一个武字。柏武随了娘姓。”
“你真名苏武柏?”凤舞惊道,“这是我儿的名号。”凤鸣就笑凤舞不耻:“还没找到媳妇,先给小侄取了名儿。”
柏武笑道:“我还有一个奶名,叫苏诉。”
凤舞摇头:“这名不管我事。”
凤久却拍手说:“这是我儿的名字。”
这兄弟俩,闲时玩闹,各自为未来儿子起名。凤舞说他要是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就叫武柏。凤久就说:“我给你娶个嫂嫂,情深义重,生了儿子,取名就叫苏诉。为兄天天给你嫂嫂诉说衷肠。”这可是外人不知的事情。凤鸣先笑小弟,后笑大哥,刮脸皮说他哥俩不知羞。搞得兄弟俩挠头转圈。一来二去,都对柏武有了三分亲近。尤其是凤鸣,唤柏武到跟前,揽在怀中,捧柏武脸说:“你这个娃娃,看着就心里亲。姐姐尚未结婚,哪里来的孩儿?你投胎也忒急了些。”凤鸣从来良淑羞怯,少言寡语,不成想今日如此没羞没臊,惊得兄弟俩目瞪口呆。凤鸣又道:“我喜读书,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但故事就是故事,教人向善离恶而已。今天的事,比那些故事更是稀奇。说是真事,未见有人信。柏武,你还能说出一点更惊人的事来不?若是姐姐信以为真,就认了你这孩子。”柏武已是眼含泪水嘴唇嗫嚅:“……娘的左乳下有一……梅花胎记……柏武……确实是娘的儿子。”凤鸣愕然。
梅花胎记,除却父母,任谁都不知的秘密,一个小儿脱口而出。凤鸣以目告兄弟俩,柏武所言不虚。凤舞知晓之后,搓着胳膊,浑身发冷,只觉毛骨悚然。凤久则目瞪口呆——适才柏武附耳相告:“如若不信,可问我娘亲,左乳之下,有梅花胎记一枚。”
柏武说,此事不涉鬼神。未来科技发达。宇宙之大,有比人类社会更高等文明,善弄穿越之事。事关详细,甚为复杂,也就不再细说。
苏氏兄妹唏嘘不已。
凤久突问:“奈何我兄弟俩儿子的名字用在柏武一人身上?”凤鸣掩口说:“说明我们兄妹情深呗!”凤久和凤舞连声说“是是是”。
柏武告辞。凤久、凤舞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以目询凤鸣。凤鸣似有不舍,牵柏武手,直送到村外,挥手告别,伫立良久。凤久道:“凤鸣舍不得柏武?”凤鸣却道:“我倒真想有这样一个孩子。”
赛场,首日正式比赛。
春武门大胜,三战三捷。
尤以春览含最为亮眼,三战皆一招制敌,令敌者悚然。
玉面天王之威名悄然远播。春览含遂空一切。
春长平与诸弟子致贺,览含拱手别窥,不屑之情一览无余。春长平心下不悦。
次日再战,托塔金刚樊袭祖背承一棍,却以回马枪一枪锁喉,胜出。春长平问袭祖明日可否能战?袭祖大笑:“无妨无妨!那根棍子怎抵得师父手杖份量?弟子明日必将再战。”
铁脚旋风陆赤龙以棍应敌,却遭对手清风剑左右削手,弃了棍棒。反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折了清风剑,再以双龙戏珠封了对手眼睛,一招白蛇吐信直接将对手撞下擂台。
鬼头鹰王鲍康赢得尤其利落。鲍康以鹰手操两柄弯月匕首,对阵如意门叫花棍邹屏。两下一交手,邹屏观音如意手起式,突然一招力劈华山;鲍康鹰翔起式,动静相机。邹屏始动,鲍康早已跃起,双刃夹住邹屏棍棒,一招雄鹰搏兔,自上而下,削手,先夺了邹屏棍棒,下盘鹰足直击,直接把邹屏踢出圈外。一招制敌。
伏虎罗汉娄凭,戴铁套袖,应战螳螂刀卢青。百招之内未见胜负,台下喝彩声不断。直打到双方师门敲打催战鼓,两下里才各亮绝招。卢青一招怀中望月加一招螳螂捕雀。娄平也不躲闪,一招野马分鬃用到半路突变双龙出洞,卢青站立不稳,跌出圈外。娄凭战罢,下擂台。春长平笑道:“娄凭长袖善舞,博悦无数艳眸。”
玉面天王春览含此战甚险,对阵洪武门铁枪王辛珮保。览含上台前,春长平道:“铁枪王的铁枪倒可不惧,须提防背后短兵。”览含不以为然,道:“师父且为弟子斟一杯茶,览含也来一回温酒斩华雄。”览含一路地躺刀滚过去,搞得铁枪王手忙脚乱,姿态甚为滑稽,引得台下观众一片大笑之声。待铁枪王稳住阵脚,用推枪计,放览含进来,一招鹞子翻身,顺势取了背后短枪,一招回头望月,斜着直取览含脖颈。览含一见不妙,一招狮子打滚,一刀劈开了铁枪王胸甲。铁枪王抱拳认输。下台之后,方知览含挑豁了一只耳朵。览含父亲春长景见了,心痛不已。春氏兄弟围着览含一阵手忙脚乱。春长平随即给用了金疮药。
三哥春长开择机告诉五弟:“览含必将弃战。”春长平不以为然,当面问览含:“你三父言,览含必将弃战。还能战否?”众星捧月之下,览含昂然道:“师父放心,楼兰不破,弟子不归。”春长平笑道:“果然英雄气概。不然,亏了为师斩华雄的酒了。”当时一片开怀大笑。唯有春长开不悦。
洪武门掌门处事颇多礼数,因为自家弟子伤了春武门的人,便携众弟子带了礼品寻到春长平下榻的客栈,登门赔罪,说了一通好话。春长平有心胸,两下里客套互赞一番,收了礼品,言说改日登门拜访。春长平将所收礼品皆赠予春览含。览含认为,这是洪武门故作姿态,意在羞辱。搞得春长平在他那里费了半天功夫,方安抚住自己这位“贤侄”。
果如春长开所言,览含吃了枪痛,半夜不辞而别,潜入一家客栈歇息,次日早早溜出,看花里沟风景去了。
至次日,人报不见了玉面天王春览含,春长平顿时慌了手脚。吩咐人手多方寻找,未见春览含踪迹。春武门丢了人员,自领败局。春武门战绩止步于此。连续三日,春武门成绩已居人后。春长景问五弟:“览含哪里去了?”春长平怒斥:“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坏我春武门大事。今我春武门不能折桂,全拜你好儿子所赐!”再输一阵,春武门季军亦是无望。春长开说:“方是有人替了览含为好。”
春长平:“……三哥所言极是。只是比赛到了这等关头,我那些弟子,无有胜任者。”
春长开:“有啊!三哥不是还有一个孙子嘛!”长开所指便是柏武。
春长平:“柏武虽然聪颖扎实,毕竟习武尚浅。况未曾见过如此阵仗。用了柏武,徒增笑柄,无济于事。”
春长开力荐:“明日对阵,乃是虎头铁寸拳。掌门脾气暴虐,律徒严苛。所收徒弟甚少。三哥了解到,明日铁寸门也缺少一个名额。用柏武补缺,白赚一局。这等便宜哪里去找?”
春长平遂命柏武准备明日出战。
次日,突爆虎头铁寸门全额出战。春长平仰天而叹:天不垂我春长平。紧接着有弟子告春长平:“师兄春览含找到了。”春长平大喜,“现在哪里?”回道:“师兄顶额替虎头铁寸门出战。”春长平闻讯大惊:“休要胡言乱语!”
“消息千真万确。”
春长平拍案大怒。径入虎头铁寸门下榻客栈,兴师问罪。
虎头铁寸门掌门姓耿,名连标。于黑牛山初立虎头铁寸门时,春长平也是刚立旗收徒。这两下谁都不服谁。春长平登门讨教,与耿连标在黑牛山顶恶斗三天三夜,未分胜负。春长平倒是颇有涵养,欣赏耿连标的虎头铁寸拳,欲与耿连标磕头结义做兄弟。只是这个耿连标心胸小了些,非要与春长平论定输赢,其余一概不论。无奈之下,春长平出绝招,用春家秘拳分花摘叶手破了耿连标的铁拳寸劲。耿连标跌了一个狗吃屎,甚是不雅。引得围观弟子们忍俊不禁。春长平搀扶耿连标,耿连标偷袭得手。自此结下梁子。
耿连标根本就不买春长平的账,自言春览含自己来投,又不是他耿连标请来的。搞得春长平也是无奈,大骂春览含不肖子孙。春览含的亲爹春长景闻讯赶来,令人捉春览含回家侍奉家法。那些手下人都知道春览含功夫高强,谁都不敢上手。春长平令徒弟出手,那些徒弟都把着小心眼不放:他好歹是你们春家的人,好坏都在一个锅里。今天在气头上,冲他撒气;明天你们和好,我们可就倒霉了。所以那些个徒弟们,也都是吆吆喝喝,谁都不肯下实法子动手。春长开也遭老婆数落:“整天皆说自己能掐会算。算算算!!!怎么算不准你这好儿子的德性?”
一个亲爹,一个干爹,一个师父,这三下聚一块,又是礼仪廉耻,又是忠孝节义,一通开讲。春览含尽是不屑,却说:“少拿绳子绑我。我才不在乎这些。春武门是外人的,不是春家的。”春长平:“……明明是春家的春武门!为何如此说?”
“大家都明白!就你不明白……还想做一代宗师?我呸!”春览含凭栏而坐,一根剔牙棒在嘴里耍得欢。
春长景骂春览含不知礼数。
春览含就骂春长景是个老糊涂。
春长开气得只打哆嗦。
春长平气得拳头嘎巴乱响。
有弟子告春长平:“师父,览含师兄讨厌那个‘武’字。”春长平始知览含心之所在。遂命与览含交好的人传口信:“师父说了,日后便把柏武逐出师门。”春览含以目相询,春长平则以目相应,这爷俩心意交汇。春长平以目侧视柏武,暗做“驱逐”手势,传意更是明白。春览含当即反悔,言“我春览含男子汉大丈夫,岂是欺师灭祖之辈。”也不告辞,直接弃了耿连标,回到春长平身边。耿连标弟子忿忿不平:“春览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根本不把铁寸门放在眼里。”耿连标却道:“人之最贱,就数这个春览含。我铁寸门绝无春览含容身之地。”众弟子以为,师父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耿连标笑弟子门不谙师意:“我接收春览含,只不过是想看看春武门的热闹。”此一局输赢,耿连标并不在意。本来就缺人手。但春览含返回春武门,凭春武门的实力,的确有望问鼎冠军宝座。春长平随即命柏武退赛,择机驱逐柏武。
春武门上下,又拧成一根绳。
柏武寻到春长开和春长平,说:“今日之事,柏武看得明白。柏武自离师门,爷爷觉得如何?”春长平稍作沉吟:“……柏武……我知你甚明事理。”
柏武:“……柏武当自离师门,省却不少麻烦。可是览含小叔乃是爷爷继子,柏武乃是义孙,共委于膝下,似亦难以融洽惬和。柏武自离春家如何?”
春长开道:“……柏武……确实甚明事理。”
柏武遂三拜爷爷奶奶,告辞。奶奶哭成一团,骂春长开“你就是个不长眼的,这么好的孩子,非得认作孙子!当成义子不比这个好吗?”春长开叹息不止。
一连几日比赛,总裁办武正雄宣布,休赛一天。
柏武离开春家,春长平叹道:“我们春家,连一个孩子都对不住。”览含得知柏武事情,却未见高兴多少。
春长平趁机询问春览含因何逃战?去了哪里?春览含却道:“五叔,览含杀了两个人。”春长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目视而询。春览含坦坦然然,道:“我,杀了,两个人!”春长平关门闭户,叮嘱徒弟,为师研究战策,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复回头一掌打倒春览含。
春览含却怒目而视:“……你打我作甚?这是我说了。我若不说,谁能知道?”
春长平:“这么说,此事不为旁人所知?”心下稍感安慰。
春览含揉脸,道:“那是自然。”
“为何杀人?”
“我见一女子,容貌甚美!览含年方二八,春心荡漾。一掌将那女子打晕。不想她有兄弟两人,恰好赶到,与我搏斗,欲拿我见官。那两个糟糠的货,哪里是我的对手?不是侄儿下手重,实在是他们不扛打。”
春长平心道,幸亏是打死了,省却不少麻烦,料不会查到览含身上。遂命览含请三爹春长开过来,实言相告。春长开大惊,直骂春览含是个惹祸的淫贼。春览含却道:“不妨骂得圈环一些:春长开的过继子春览含是个惹祸的淫贼。”气得春长开浑身哆嗦。春长平安慰说:“料不会查到览含头上,三哥尽管放心。”春长开略一思索,道:“这事仅我们三人知晓,断不可再有旁人知道此事。即便是览含亲爹,也不能让他知道。”
览含道:“这个不用嘱咐。览含断不会告诉我爹。就我爹那号人,告诉他如同告诉全世界。”
“我还有一计,可使事情更为稳妥。”春长开道,“明日,我安排大哥买些贵重礼品,我带一两个人去,拜访总裁办武正雄。武正雄是苏花村的人头,咱就请武正雄做个月老……”
这可是一招能顶十招的招数,既能表明心迹,还能自证清白,说不定最后,还真能把那个女子娶回家来给览含做媳妇。春长平明白三哥意图,马上表示赞同。三哥春长开立即寻大哥春长景去了。
春览含突然问:“五叔,这天底下还有谁会你的春家秘拳?”
春长平反问道:“你用秘拳杀的人?”
“那当然,那两个死鬼也是练过功夫的,不用秘拳哪能这么利落?”
幸亏只是传给了这个混蛋。“若是有第三人懂得春家秘拳,都有可能保不住你这条讨债鬼的命。”春长平说。
苏花村出了命案,有人报与武正雄。武正雄随即宣布,休赛一天,匆匆忙忙赶回苏花村处理事情。村长早就报了案,刑司里派了大探长苏夫协助当地治保调查侦办。这个苏夫大探长,祖籍本就是苏花村人。老家里出了命案,自然格外认真殷勤。
经本村人辨认,死者系苏凤久、苏凤舞两兄弟。
初步尸检,左胸有四点淤青。致死原因尚不清楚。
武正雄看过尸体之后,格外激动。原来,苏氏兄弟曾拜在武正雄门下练习功夫。
苏夫猜测,有没有可能是江湖恩怨引起的仇杀?
武正雄表示绝不可能。苏氏兄弟忠厚老实通情达理,练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防身自卫,从不涉足江湖。
不过武正雄又表示,从四点淤青判断,极有可能是武林高手一击致命。“周围百里之内,可能只有黑牛山虎头铁寸门的耿连标有这等功力。”
苏夫说:“晚生不才,也喜欢武术。花里沟赛事每日见报,虎头铁寸门的比赛成绩并不傲人。”武正雄说:“虎头铁寸拳,纯粹杀人技。比赛不是杀人,虎头铁寸门吃亏,有目共睹。”
“这么说,耿连标有重大嫌疑。”苏夫说,“可请耿连标过来帮忙勘验,看他如何是说?”
于是,差人请了耿连标到现场。耿连标看过之后,说:“这是有人往我老耿头上泼脏水啊!很像我的铁寸拳。”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报与武正雄,说是春家春长开求见,正在府门外等候。武正雄与春长开素无来往,忙离了现场,接待春长开。两下一见面,春长开说明来意,命手下人把礼品担子送入府内。武正雄说:“实不相瞒,那个苏家确实有个女子貌美如花,也未曾婚配。只是这个女子,刚刚死了哥弟,惊动刑司,正在侦办。春掌柜的差遣恕难从命啊!”春长开大惊,忙赔礼道:“春某实在不知,才会如此冒昧。此事且先按下。想那女子,目下度日艰难,春某略备薄资,请老英雄代为转给,聊表同情之意。”武正雄赞春长开知情理通大义,收了资助,并致谢意。
一日光阴飞过。武林赛场战火再燃。
春武门五人参战,对战黑牛山虎头铁寸门。令春长平意外的是,虎头山铁寸门也是五人参战,其中就有自离春武门的柏武。春长平闻讯怒火中烧,直接找到耿连标:“耿掌门因何与春某过不去?”
耿连标:“……春掌门何出此言?耿某倒是觉得春武门与我耿连标过不去……”
春长平欲发火,耿连标说:“听耿某说完:之前来了一个春览含,是你春武门的人;今又来了一个柏武,也是你春武门的人。这不是与我耿连标过不去又是什么?那么多门派,非投我耿连标门下?这都是左右为难的事。收了,偷了你春武门的人;不收,落一个看人不起之嫌。春武门的实力,耿某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宁肯背一个偷人的锅,也不敢让人说,看不上春武门。”
春长平:“……”油嘴滑舌之徒。
耿连标:“再说了,我可是加了小心的。问过柏武。柏武说,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他是自离。”
“自离也是经过师父同意的,和驱逐没有区别。”
“我要废了他的武功。”
“可以,但不能废了我的徒弟。”
“你的徒弟?”
“没错!柏武已经拜我耿连标为师,武正雄老先生司礼。拜师很正经的!”
气得春长平甩袖子走人。
耿连标唤柏武到跟前:“柏武,你可要小心了。春长平肯定在擂台上下手。”
春武门的人投了虎头铁寸门,消息不胫而走。台上参赛的好汉,打得倒是认真。只是台下看热闹的观众耐心不足,有人骑了脖子大喊倒彩,搞得台上比赛的英雄阵脚大乱。总裁办武正雄一看,事情不妙。遂召参赛诸派掌门商议:“不若春武门、虎头铁寸门先行比赛,诸位掌门意下如何?”诸掌门皆道无有异议。惟春长平与耿连标不语。武正雄再问:“春掌门、耿掌门意下如何啊?”耿连标倒是爽快:“愿听老英雄钧裁。”春长平却道:“既然更改,不若改个彻底。春武门与虎头铁寸门,一战决胜负。”武正雄还未说话,耿连标拍手道:“正合我意!”
“春武门春览含出战!”
“虎头铁寸门苏柏武出战!”
“柏武姓春!”
“哈哈……人家说他姓苏!”
“好!既然如此,生死由命!”
“好!刀枪无眼,概不追责!”
武正雄正欲阻拦,春长平拂袖而去。耿连标抱拳说:“告辞!”
等到耿连标率领弟子到了台前,春武门弟子春览含早就跳到台上。耿连标语与柏武:“徒弟,你刚入师门,未曾学到一招半式。你若反悔,为师不会怪罪与你。”
柏武道:“弟子若是反悔,有辱师父威名。”
耿连标:“好!是我耿连标的徒弟。此战只须两全:全力以赴,全身而退。”
柏武:“弟子遵命!”转身跳上台去。
春览含早已蓄势待发。柏武双脚刚一落地,身形未稳,春览含一路地躺刀滚将过来。江湖礼数尽失。柏武叫道:“让你三招,以谢春武门勾棒枪法!”春览含道一声“找死!”杀招顿出。
大侦探苏夫亦带了两个手下与耿连标一起观战。耿连标道:“春武门杀人之心毕露。”
柏武连让三招,已是险象环生。春览含收式,道:“两姓小儿,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柏武取了兵器,勾棒枪在手,道:“岂敢!”一招盘古辟地式,守定门户。
春长平已秘授春览含破勾棒枪之法。春览含有恃无恐,一招风吹飞蓬游身而入,上虚下实,直取柏武下盘,再接一招鲤鱼分水式,刚使出一半,柏武勾棒枪自上而下立地格住。台下春长平看得真切,心中大喜。春长开道:“五弟为何如此开心?”
“三哥且看!”
春览含登台比武,对阵柏武。其父春长景恐有闪失,问五弟春长平:“览含胜算几何?”春长平说:“那个叫花子岂是览含对手!我已秘授破解之法,两下交兵,三招之内取小儿性命。”春长开亦私问五弟有几成胜算。
春长平道:“十成胜算。”
“适才我占了一卦,不吉利。”
春长平:“三哥占小事灵验,占大事,从不应验。”
柏武勾棒枪格住钢刀,春览含先行变招,走“粘”字诀,拧刀反手向上削手……
台下耿连标见了,对大侦探苏夫言道:“有好戏看了。”
柏武离了春武门,直接投耿连标。耿连标不收柏武。柏武遂将自离春武门的事细说端详。耿连标说:“这是为了一块茅房的石头丢了金镶玉。”并说,“柏武拜我为师,方可名正言顺。”柏武跪地叩头,却被耿连标一脚挑住下颌。
“拜耿连标为师,须是大场面才行。”遂亲请武正雄司礼做见证。
武正雄说:“恐怕有伤春武门和气。”
耿连标说:“孩子被踢到大街上,总得有个活路不是?若孩子走投无路死了……杀人者老英雄你也有份。”武正雄认为言之有理,同意司礼做见证。为此,耿连标还摆了大宴,自己花钱给足了自己面子。柏武擅勾棒枪。耿连标便让柏武演一遍勾棒枪法给他看。看过之后,耿连标说:“柏武,你这勾棒枪法最擅点打勾击,近身搏杀。只是你的勾棒枪不够妥当,为师给你略做改动,可成无敌之利兵。”于是,耿连标寻能工巧匠,将勾前枪头改做手柄,出尖刃,而将原本之手柄改成枪头。颠倒使用。
春览含拧刀反手向上,走“粘”字诀,削手。柏武转腕拧枪,勾棒枪之横勾护手,顺势推刃。两刃相交,金铁之声刺耳。
春览含招式用老,又被柏武迫住,无法卸力抽刃变换身形。柏武推压下来,脚踏蝴蝶步,略一沉腕,手后尖刃已然抵在春览含颌下。台下唏嘘声一片。柏武只须略略抖腕,便可刺穿春览含咽喉。
大侦探苏夫觉得精彩,拍手叫好,问耿连标:“耿掌门,这是什么招数?”耿连标手捏下巴:“……什么招数都不是。”
武正雄正欲举旗裁判,就听春长平大喊一声:“撒手!”春览含随即弃刀,缩身形倒滚出去。“接枪!”台下投上一柄大枪来。春览含接枪在手,一招狮子乱点头,直取柏武。
“春武门已经输了,为何还打?”武正雄不解。旁有洪武门掌门在侧,道:“只是不肯认输而已。”
苏夫问耿连标:“觉得这局如何?”耿连标接过弟子呈过来的香茶,转了一盏给苏夫:“大侦探,还是喝茶吧!还不如上一局好看。”
柏武见霸王枪来到,勾棒枪略略一挡,身形一沉,竟然用的是地躺法,欺身进去。霸王枪最惧近战。春览含撤枪急退,枪头不离柏武左右。只是擂台狭小,退至无可退。柏武起身格住枪杆,走“粘”字诀,削手,削手再削手,霸王枪悍然落地。台下嘘声、喝彩全有。
大侦探苏夫问耿连标:“这个招数用得好。”耿连标道:“只是走了一个粘诀,还特别难看,居然让柏武得手了……哎呀,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武正雄一把抓过小黄旗,正欲举旗。旁有洪武门掌门在侧,一把按住:“老英雄,只怕是你这旗子举起来,春掌门不乐意呢!”
春览含失手丢枪,突然歪着踢出一脚。柏武用勾棒枪一挡,借势大圣倒踩云,翻到擂台当央。春览含双龙摆尾,门户立定。
武正雄问洪武门掌门:“恕老夫眼拙,这是什么拳法?”掌门摇头:“……”我也不知是什么烂七八糟拳法。
大侦探苏夫问耿连标:“耿掌门,我觉得春武门的拳脚厉害。”
耿连标却说:“与我虎头铁寸拳相比如何?”
大侦探苏夫:“……”
耿连标:“切!”
春览含赤手空拳。柏武手持勾棒枪。台下看热闹的观众一边倒得大呼“柏武”。耿连标一看不妙,知柏武拳脚功夫一般,忙寻到武正雄:“老英雄!胜负已然分明,何故还不举旗。”武正雄说:“正合我意。”正欲举旗,却闻春长平道:“胜负未见分晓,何故举旗?”
耿连标:“呸!堂堂春武门掌门,不知世间有羞耻二字。”
春长平:“耿连标,春武门定要你虎头铁寸威风扫地。”
耿连标:“说得好,春览含赤手空拳打败柏武的勾棒枪,我老耿带领众弟子拜到你的春武门下。”耿连标爱护弟子之心昭然若揭。
台下观众心理奇怪,比斗之始,觉春览含嚣张跋扈,都选择为柏武助威;春览含丢刀弃枪,连输两阵,又都觉得春览含可怜,遂转了风向,一边倒为春览含助威。有人大喊:“玉面天王,赤手空拳也要赢他。”
耿连标故作无奈:“总裁办,台下观者都不愿柏武弃械交战。总不能驳了民意?”
洪武门掌门说:“春览含被打到赤手,也须打到柏武空拳才算公平。恰与民意相合。”
武正雄一拍桌子:“好!春长平,若春览含赢了柏武,我与众掌门做见证,耿掌门的虎头铁寸更名为春武门虎头铁寸……耿连标!君子一言!?”
耿连标一拍大腿:“驷马难追!”
于是,柏武持械战春览含。
春长平不免暗暗得意。春家秘拳,乃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刁钻凌厉,功夫练到精妙之处,分筋错骨,折刃破甲。春览含虽然功力尚浅,对付区区一根勾棒枪,已是绰绰有余。
耿连标头上冒汗,一点把握都没有。大侦探苏夫笑道:“耿掌门未料有此地步?”耿连标:“我没想到春长平如此不要脸。”
两人说话间,春览含攻势发动。柏武依旧如常,盘古辟地式立定门户,以静制动。因为连丢两阵,春览含只是游走,心下胆怯,不敢贸然出手。本来的行云霹雳步,沦为趟泥步。耿连标台下看得清楚,顿时松了一口气。
以静制动,须具瞬息万应之能。柏武功力尚浅,以静制动,徒有其形而已。
春长平亦是看得真切:春览含有万千可乘之机,只是不用。
台下观众嘘声刚过,春长平心下焦急,按捺不住,大喊一声:“攻啊!”柏武闻声,突然发动,狮子滚绣球欺入春览含下盘,随即一招犀牛望月,自下而上,直取春览含面部。春览含闻声略一愣怔,勾棒枪已然来到,遂使出一招分花摘叶,只因发动稍迟,春览含仰面避开尖刃,分花手拿到勾棒枪,摘叶手却失了柏武寸关尺要穴。柏武转腕,一招沉鱼落雁,一招顺水推舟……就听春览含闷哼一声,退跌两步。棒枪勾刃已嵌入春览含腹部。
春览含手指柏武:“你下手好狠!”
柏武撒手,勾棒枪不坠。
柏武道:“春览含,未若你一生歹毒!”
台下春长景顿时背过气去。长景夫人坐地哭爹喊娘。
春长开搀住大哥,却手指台上:“郎中!医生!救命啊!”
春长平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柏武茫然不知所措。
武正雄忙命医者上台,救下春览含,送医院就医。春家兄弟妻子家小一哄追随去了医院。
耿连标命弟子:“速速上台,引柏武离开,千万护佑柏武周全。”
武正雄遂与身侧诸位掌门语:“此武林中事,非独春武门、虎头铁寸门事。诸位可帅弟子主持公义。”诸掌门皆道:“理所当然。”
春长平突然跳上台去,再寻柏武,早不知去向。耿连标亦跳上台去,抱拳拱手:“春掌门……”欲说节哀,春览含生死未定;欲说胜负一定,亦觉多此一举;欲加安慰,恐遭虚情假意之非议。耿连标一向直爽,当下此景,竟呈优柔寡断之态。遂欲离去,春长平忽道:“耿掌门!”
耿连标回首抱拳:“春掌门?”
春长平:“苏柏武虽是虎头铁寸门弟子,所用却是我春武门的功夫。所以,在下以为,春武门与虎头铁寸门高下未决。”
耿连标:“……”
台下观众、武正雄、诸掌门一众人等肃情以待。
“啪……啪……啪……啪……”大侦探苏夫不急不徐拍着巴掌。
春长平:“……”苏夫此举何意?
耿连标:“……”真有不怕乱子大的!
大侦探苏夫:“掌门对决,武林盛事。我等普通人等,百年难遇……是不是啊武老英雄?”
武正雄:“……”左右顾看诸位掌门。
诸位掌门:“……”确实如此!
武正雄:“也好!既然如此,大侦探苏夫先生、诸位掌门、一众普通人等具为见证。比武较技,研修共进。不暗箭伤人,不结仇立怨……今,春武门掌门人春长平、黑牛山虎头铁寸门耿连标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两位掌门!请!”
春长平抖乾坤袖匿拿云手,鹤步轻移蓄势如虎,立定门户。
“……”耿掌门,来攻我!
耿连标舒游龙臂,聚真息步走虎形:“……”春掌门,小心提防!突一个震脚,身形激射,已攻至春长平面前。
春长平微微一笑:“老调重弹!”分花摘叶手启动,只觉光影千重。众人恍惚之间,耿连标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摔于台下。耿连标刚刚落地,春长平如影而至,并四指直取耿连标咽喉。
“住手!”大侦探苏夫厉声喝道,手枪击锤转动之声清晰可闻。“春掌门,意欲何为啊?说好的点到为止!”
春长平遂起身抱拳:“失礼。多有得罪!”转身欲去。
“春掌门且留步。苏某有事不明,还须春掌门指教。”
春长平回转身:“苏先生但讲无妨!不敢指教!”
耿连标的弟子拥过来,搀扶师父。
苏夫:“先给耿掌门验伤。”两个手下立刻上手解耿连标衣服。耿连标怒道:“苏夫,你羞辱老耿!”苏夫:“验伤而已。何来羞辱?”
耿连标衣服解开,袒露左胸,赫然四点青晕。苏夫命拍照留证。
“苏花命案,死者身上亦有四点青晕。苏某以为乃一人所为。”苏夫说。
春长平冷笑道:“苏花命案,与春某有何关系?”
苏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
“春掌门,这是高徒春览含的……遗书……”
春长平:“……”览含死啦?
“不惊讶吗?”苏夫问。
“技不如人……有何惊讶?”春长平说。
“我是说遗书的内容……?”
“春某不知遗书所云是何?”
苏夫左右一指:“来人,拿下,刑司里说话?”
春长平束手就擒:“……”暂缓一时,览含生死不明,万不可莽撞。
遂下刑司监禁。
是晚,春长开前来探视。
春长平问:“览含性命如何?”
春长开:“……可恨柏武,下手如此歹毒。医生言说,肠子断了几根……反正着实严重,恐有性命之忧啊!”
春长平冷笑一声:“那个苏夫,以书信诈我,说览含有遗书落苏夫手中。”
春长开:“这个苏夫诡诈得很。五弟切勿受他迷惑。”春长开准备了一些酒菜,道是五弟连日张罗赛事,非常辛苦……等过些日子,查无证据,自然平安无事。然后又安抚几句,看监的来催,方才离去。
春长开刚走,苏夫来探,隔铁栅摆了一张小桌,置办了狗肉烧酒,与春长平对坐。春长平毫不慌张,坦然与苏夫致意饮酒。苏夫分了狗肉与春长平。春长平亦不推辞,夹来送到嘴里,连赞“果是美味”。两人“开怀大笑”。苏夫怀中取了一张照片,递给春长平。
“长平兄目鉴,可是贤侄览含笔迹?”照片所呈乃是苏夫所谓“览含遗书”。
“览含尚在,何来遗书?”春长平道。
“长平兄,先论笔迹,其余暂置其后。”
“苏探长,长平不知笔迹何人所书!”春长平遂将照片回呈,并未“品鉴”。
“啊?啊!长平兄不必戒备。苏夫别无他意,欲助长平兄罢了。”
春长平:“……?你我素昧平生,交情甚浅。探长不妨明说,意欲何为?”
苏夫:“苏某只是敬佩春掌门而已。能够开宗立派,必有绝学。不知春掌门所凭是何?”
春长平:“……?”面露迟疑之色,闭口不语。
苏夫:“既然开宗立派,绝学必发扬光大。未见有绝学深匿不传而能光大门派的?”
春长平:“……?”闭口不言,便可无隙可乘。
苏夫:“不说也罢。春家秘拳苏某已经见识过了。令苏某大开眼界。”
春长平:“!!!……?”苏夫何以知春家秘拳?耿连标尚且不知,或是览含透露出去,仅此,无损于事。
苏夫饮尽最后一杯酒,起身道:“既然春掌门不领情,苏某当以遗书为凭诉诸庭堂。届时苏某怕是有心而无力……适才长平兄言,览含尚在,何来遗书?苏夫亦有遗书,若苏夫殉职,名下家产,皆遗我妻。”
春长平:“……?”若真有遗书,览含立此遗书是何用意?
“苏探长,遗书自何而来?”
“当然春览含处?”
“览含尚在医院抢救……?”
“春览含登台比武之前时刻,暗赠苏某。苏某以为,览含此举大义灭亲……可惜长平兄之春武门、春武门之秘拳从此绝迹江湖,徒留传说而已。”苏夫摇首告辞。
“苏探长如何助我?”春长平问道,其声隐迫。既然春览含无情,别说我无义。
苏夫回转:“……春览含伤势严重,性命堪忧。料活命无望。权当已然死了……”苏夫左右窥探,俯身过来,压声道:“死人无法开口,苏夫烧掉遗书……长平兄,苏夫只能言说至此。望兄揣摩!”
“苏探长何不当面烧掉遗书?”春长平道。
苏夫笑道:“……春掌门,兄弟岂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再者,苏夫以此谋生,侦探不能破案,饭碗都拿不稳。”春掌门总须让兄弟方便交差才是。
苏夫作势欲去。春长平再次挽留,将苏花村命案来龙去脉说个通透。
“苏探长!本来苏花命案就是那个逆子所为,今却诬陷与我。春某现在就写一封证词,一助探长缉拿真凶,二来亦还春某清白。”春长平道,随即索要纸笔。
苏夫摇头道:“这封证文长平兄写,未若长开兄有力。”
次日晚,春长开再来探春长平。春长平遂将览含遗书之事说与春长开听。春长开闻言勃然大怒,大骂春览含忤逆。春长平遂要春长开书写证文检举。春长开慨然应允。
再日晚,春长开探春长平,言“证文书写已毕,已呈苏夫探长”。
春长平顿感平妥。
苏夫一连三日未曾露面。春长平按捺不住,每问春长开,皆言未曾遇到苏探长。再问春览含病情,春长开言:“这个忤逆,却也命大。做了手术之后,至今日醒了,要水喝,还说肚里饥饿。”春长平道:“看来是得生有望。”心情甚是忐忑。
一日春长景携长阳、长泰三兄弟一起来探春长平。春长景哭哭啼啼,说:“览含不死,倒是好事。只是活着亦如一个废人。”春长阳道:“死或不死,尚在两可。据医者言,全凭他的造化。”春长泰说:“在我看来,览含不至于死。今早我见苏夫探长,带两个手下人,驱净病房,似是与览含说话。览含都能说话,何至于死?”春长阳道:“还有回光返照,知否?”春长景遂恶心此语。兄弟稍顷离去。
隔一日,春长开来望春长平。两兄弟心中不悦,皆道“好心肠喂了狗”。春长开道:“苏夫实是狡猾,干的都是两头堵的买卖。若是那个忤逆活过来,你和他对簿公堂,互为嫌疑,谁都不得自由。谁也不知道墙头上的草,往那边倒?若倒在这边,倒是好说,可谓天理昭彰;若是倒在忤逆那边,五弟可就惨了……”还言大哥春长景昨天购置了礼品,“探望”了苏探长。
春长平说:“三哥!春家败落之相也!”
春长开忿忿不平:“他那个爹,只知道护自己犊子……断不能让这个忤逆断送春家前程。”遂匆匆离去,头也不回。
次日一早,苏夫探长来望春长平,斥退左右手下,道:“长平兄!明日开庭。事情已经成了。”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春长平。春长平启封查看,原来是春览含的遗书和遗书照片、底片。
春长平目视苏夫:“?”览含死了?
苏夫递给春长平一盒火柴:“!”烧了吧!
春长平抱拳拱手,一躬到地。
苏花村南坡,向阳之地,新起坟茔两座。坟前碑刻:
贤弟苏凤久 苏凤舞之墓
愚兄妹苏夫 苏凤鸣敬立
苏夫上香焚钱奠酒,兄妹二人叩头礼毕。
苏夫:“柏武!叩头。”
柏武跪地磕头。
苏夫手抚柏武头顶,道:“说来却也奇怪,柏武何以如此像苏家人?”
柏武:“她是我娘亲。我自然像苏家人。”
苏夫踢了柏武一脚:“胡说!凤鸣尚未婚配,何来你这般大小的儿子?污我妹妹清誉,我把你下到监子里!”
凤鸣却揽住柏武,拥入怀中,吻颈抚摸,道:“柏武,我的儿。肯定知道我承受过百般苦楚,才从远方来救我。”
苏夫转身垂头叹息:“世界之怪诞,非苏夫所能理解。”
有手下人来报:“杀人犯春长平已执行枪决;杀人犯春长开已执行枪决。”
苏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春览含苏醒后新写的检举证文,证春武门掌门人春长平见色起心杀人灭口。
“好极好极!”苏夫点燃照片,丢在坟前的灰烬里面。
“凤鸣!别魔魔道道的。与柏武早些回家。今晚太白楼摆宴,回来或可晚些。柏武保护你()……凤鸣……稍有闪失,打烂你的屁股!”苏夫今晚摆宴,宴请武正雄等诸位掌门人,谢虎头铁寸门掌门人耿连标以身试拳。
含灵问玉琮:“也就是含灵,有如此拍案叫绝之穿越。”
玉琮嗤之以鼻:“只怕是最后述职问你失察之罪!”
含灵便不高兴,说:“也不知你的机缘巧合之法‘察’在哪里?”
再看玉琮,早已消失不见。
含灵非常惬意。他开启了穿越生返通道,只不过“苏柏武”没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一条时空线。
书碑记录了这一段穿越事件,文字都是灵动炫彩的。虽然书碑喜好很难琢磨,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书碑并不讨厌这段精心策划的穿越事件。因为,炫彩,只会赋予最最喜欢的内容。我想,即便到了最后述职阶段,炫彩会让审核官心情愉悦,很大概率会减少非法穿越带来的麻烦。精心策划的穿越,无论初衷如何,都是以非法论处的。更高一级的存在,只希望低一级的文明维持智慧,而不是发展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