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产生了负罪感,我不应该引狼入室,不应该让含灵、玉琮寄宿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对上古县人民,山东省人民,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犯了罪。我有可能导致人类文明倒退。
李桃失踪,即便我不是罪犯,至少也是帮凶。
我现在做不到“驱逐”含灵和玉琮,充其量只能做到“最大程度的约束”。我能做的,就是提醒那些“好事者”,不要随便填写“穿越申请书”。
我想,不能总在“番茄”上发表文章。那些故事看上去非常滑稽,并不引人爱看。那些有着“科学研究”精神的人,也绝对不可能看我写的那些文章。
我先后在“番茄”上发表了“宇宙最深处的高等文明”、“论刘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则’”、“防备星外文明入侵”、“论穿越与人口失踪案”等“学术性文章”。好像来看的,都是来嘲笑我的。不过,率挺高的。
我就像一个活跃在“番茄”舞台的小丑,靠“无脑”吸引了不计其数的“喷子”的眼球。
慧美琳也读过我写的那些“玩意儿”。她说我“提升的空间很大”,希望我“继续努力”,并说“作为一个男人,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一定会献出强有力的臂膀成为依靠,在确定目标的时候,他一定会勇敢且坚定地迈出接近目标的步伐”。
“继续努力!你是上古县最最最优秀的男生!”慧美琳不但当我面说,还在“番茄”上堂而皇之留言,为“上古县最最最优秀的男生打气”。搞得我的“圈子”里面,“刀光剑影,口水成河,硝烟弥漫,骂声不绝”。
我问慧美琳为什么这么搞?“你不是工作挺累的吗?”你闲的啊?
慧美琳说:“我也是从李桃失踪案学来的。你们关掉了网站,没看见‘伪穿越人’网站啊?借风飞翔,火得一塌糊涂。”
慧美琳的“招数”挺管用的。她不只是给我带来了“枪林弹雨”,还给我带来了编辑的电话:
“熊仔吗?”
“哎呦真是熊仔啊!声音真好听。”
“不好意思啊!说正经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到‘上古县最优秀男生’的声音血压有点高,感觉有点飘……您签约吧!我们给你发了站内信,发了好几回,您都没签约……请求您签约……番茄在业界不敢说顶流,我觉得也能算是‘最最最优秀的’。”
哈哈!说实话,我是靠“话题”赚率的。在那片战场上,慧美琳几乎所向披靡,八方接战。与其说是冲着我的“学术作品”来的,不如说是冲着慧美琳来的。
慧美琳“番茄”账号:身披铠甲的丝瓜瓤。
读者“朋友”说我是“靠丝瓜瓤养活的作家”。
面对挑衅,我必须回应:“为了感谢‘身披铠甲的丝瓜瓤’‘旷日持久’的支持,我将与之并肩作战,血战到底,直到看到胜利的曙光!”
这一搞可不得了,“圈子”里杀气腾腾,血雨腥风。“番茄”大大都下场删帖了。
慧美琳说我“还算有人情味,没让她单打独斗”。那点小体格,闲的时候还好,忙的时候执行任务不分昼夜。哪里来的精神?看到慧美琳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感觉折腾得要命,让我很难受。后来我总结了一下,那是对慧美琳“很爱很喜欢”的感觉。
“最近忙得有点冒烟,好不容易得空,别浪费了,讲个故事给我听。让我休闲一下!”慧美琳式撒娇有点老爷们味道,她大咧咧的随便往我肩膀上一靠,她的胳膊从我的胳膊下穿过来搂紧,然后微闭着眼睛,嘴巴吧唧两下,然后就是下命令,让我讲故事。
“好吧我给你讲个人形蛤蟆的故事……”我说。
这是含灵收到的一个穿越申请书。
姓名 白柏
性别 男
年龄 八十四岁
工作 早干不动了
穿越理由 回去看那些蛤蟆
穿越目的 看看那些蛤蟆到底是啥
穿越时间节点 一岁半的时候
附申请说明
白柏,老匹夫也,回看一生,碌碌无为。然碌碌无为非不尽心竭虑,实尽心竭虑而碌碌无为也。若夫不尽心竭虑,何以成家室?何以为人夫?何以教妻育子?何以报慈母?何以为人友?此生当尽当承之责,努力承担,问心而无愧矣!匹夫时年八十有四,若天不垂怜,恐时日无多也。今生今世之不明,来生来世明之,有何意义哉?故,今生之事今生明,不待来生明今事。
柏于幼时,推而定之一岁半,曾见老屋墙壁有人似蛤蟆,只是有皮少肉,不知何物?故请之于穿越含灵神,助柏回眸,以解惑焉。
匹夫白柏顿首再拜!
这可能是含灵收到的最特殊的穿越申请书。给力,本来就是以“神”自居,现在感觉更像“神”了。含灵当然高兴。
我也挺喜欢这个老头儿。不但给予优先安排,还要特殊照顾,亲临白柏一岁半节点看看究竟:人形蛤蟆,有皮少肉,到底是何种怪物?
含灵先去看望白柏老头。
(别忘了,我也有亲临之感。虽然不能跟着含灵到处去耍。我是学生,暑假期间,按照老姐的说法“人放假学习不能放假”,我必须学习功课。)
远远地看到平野之上,碧翠之中,有一处院落,青砖碧瓦,竹翠墙白。这个白柏老头看来生活得挺滋润啊!含灵按下气步,脚踏实地,走在洁净的路面上,头一回见含灵如此得闲优雅,他慢腾腾地移动脚步,眼睛却在路边的小花上流连。含灵从来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他要么从天而降,要么从地而出,再不就是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像这样“按部就班”“悠闲自在”还真是头一回。
这小院,古香古色。当然,我见过更古的,但没这个好看。
“老伯,老伯在家否?”
含灵立在大门之外,探首叫唤。
“尽管进来,大门开着。”这是白柏的声音,八十四岁,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觉得这老头肯定是个老王八,能活一百多岁。
老头正在整理花草。含灵抱拳说:“老伯,晚生这厢有礼!”
含灵八千岁,自称晚生,也没什么奇怪,他长得太嫩了。
白柏赶紧丢下花匠工具,也抱拳拱手,“哎呀!不知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请含灵于旁边的小石桌旁坐下,“小先生稍坐,老朽烧水煮茶,顷刻便来。”
含灵趁机打量墙内小景,花草层叠,尤其雅致。不自觉也学那些个凡人,跷二郎腿,哼小曲儿。
白柏煮的茶来,亲自给含灵斟茶。含灵也不客气,单手罩茶,坦然享受白柏老头的敬意。
“小先生,此来寒舍,有何见教啊?”
这一问,还真把含灵给问住了。
这些个做“神仙”的,脑瓜子基本都不会拐弯,说个啥就是啥,干个啥就是啥。他与咱们中国的神仙区别很大:比如孙猴子鬼心眼子多,猪八戒花花肠子多,二郎神三只眼看破不说破。
含灵也可能被白柏老头雅致的小院美景迷住了。
我反正挺喜欢这个新地方的,心说将来老了,就弄个这样的小院住住,坚决不住高楼——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根本做不到“接天地之灵气,承日月之精华”。
含灵支支吾吾不肯说明来意。
“路过,看着小院不错。遂生造访之意。多有打扰!”含灵说。
白柏老头一听,就手指这方庭院,唠出一段小历史来。
这个院落原本不是白柏老头的,乃是当地一个大家主的小别院。这个大家主儿,有个大老婆,挺凶的,整天大呼小叫,把当家的当牲口呼来唤去。
这个男当家的,好读书,可谓学富五车,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文豪。
后来,大文豪喜欢上一个小姐。这个小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都玩的来。
最主要的,小姐说话莺声燕语,从不大呼小叫。大文豪很爱慕很喜欢。
这位小姐也啥都不在乎,就嫁给大文豪做小。大老婆也是没招,男人要做啥事,她也就是叫唤啥都挡不住。后来有了对照,知道自家男人虽然看上去温润柔弱,实际腔子里头有一根钢筋,死倔得很,也就不吵不闹,学那个小姐说话做事。日子过得倒比以前消停惬意。
大老婆也作过一首诗,起名叫《吾夫》:吾夫是男人,学问一箩筐。筐上别花花,老婆是肤糠。大文豪当即表扬。虽然觉得这首诗有点恶心。不管怎么说,能看出大老婆正在努力,极力拉近与自家男人之间的距离。(都会作诗了,这进步可不是一点点。)
大文豪为了大小老婆之间的和睦相处,就在此处造了一处别院,给小姐居住。大文豪很多甜蜜的光景,都是从这所小院里度过的。后来,小姐生了一个儿子,大文豪视若掌上珍宝。大老婆那边也生了一个儿子。
这两个儿子有大文豪做老师,学问长进很快。大老婆的儿子学了悯农诗,吃饭节俭,生怕浪费一粒粮食。
小姐的儿子学了悯农诗,吃不了的馒头随手一扔,下回还吃新的。
那诗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收麦季节,大老婆的儿子,跟着母亲去下地收麦。小姐的儿子也跟着大娘下地收麦,只去一回,再也不去。问为何?曰:天热!
大文豪五十五岁而没,小姐四十岁往生。大老婆活到九十方才撒手西去。大老婆的儿子告别小姐的儿子外出谋生,把宗地及房产全都留给了小姐的儿子。小姐的儿子当没钱花时,就卖宗地房产。一直挨到六十岁,就剩下这处小别院。
白柏老头头一回见这所小别院,就心生喜欢。欲进门仔细打看。却被一个游方和尚拦住。
和尚说:“此地处于往年五月转了风水,不是宝地。只是表面光鲜。”白柏老头却说:“福地福人居,风水爱怎么转就怎么转。”便进入查看。小姐的儿子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床头放着残羹剩饭,蝇虫烂飞,地上吐的涎水浓痰鳞鳞密布。白柏与小姐的儿子交谈,发现谈吐不俗,是个通达时事之人。
(所谓时事,就是国家大事,国际风云。)
只是问到营生,小姐的儿子便无言以对。小姐的儿子说:“他在这里呆够了,准备换个地方,到别处风光风光。”言下之意就是要把小别院卖掉。白柏随即问多少钱卖?小姐的儿子伸了五个手指头,翻了五下,要两千五百块大洋。白柏觉得捡了便宜,给了小姐的儿子三千块大洋。找了中间人,写了字据,签字画押。谁料想,小姐的儿子收了钱却赖着不走。白柏也没强求,就让小姐的儿子住,让他随便糟蹋。这个小姐的儿子也真是有能耐,撒尿在屋内墙角,拉屎在天井正中。残羹剩饭随便泼,痰液都能吐到墙面的最高处。一年以后,白柏老头回来看自家房子,杂草丛生,鸦雀聚集,黄鼠狼子出没,老鼠横行。当即被气得晕头转向。拨开层层蛛网,进到屋里,小姐的儿子骨瘦如柴,两只眼睛放光,半欠着身子,说话还是头头是道,只是多了一些可怜,却毫无惭愧之相。
就近的乡邻,有说与白柏的:“他爹五十五,就嗝儿了,他娘嗝儿的更早,四十岁。这个东西就是看到的脏样子。你算是白花钱了,买了这房子也是祸害。不是好地界。”白柏就说,那边村东头有个破泥巴房子,人丁却很兴旺。后来破房子扒啦,原地址盖了新房,看上去成了大户。这怎么说?”乡邻们就说,那地界儿好呗。以前破房子泥土胚,怎么说?风水转了呗。怎么说都有理。
小姐的儿子最终死在白柏的房子里面。这个家伙,赖在白柏的房子里头二十年,死的时候八十一岁。时年,白柏也八十一岁。
白柏的女儿们不希望自己爹住这里。她们也认为这不是个好房子,虽不属于凶宅,但肯定是个泄人气儿的宅子。
“老夫住进来之后,一通收拾,到如今已经小三年光景。都说这宅子不好,我却是不信。福人居福地嘛!”白柏说。含灵对曰:“境由心转。”
(我嘴叉子撇得老大。神机营的书含灵真得没白读,他还知道说“境由心转”,要说真懂,我看够呛。)
老匹夫拍手叫好,斟茶奉承更是殷勤。含灵赞“好人好茶好景好所在。”又说:“可怜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白柏老头忙说:“小先生若不嫌弃,老夫这所宅院,倒是可以常来坐坐住住。”含灵当然高兴,我也非常欢喜。老匹夫的这所宅院,我打心里喜欢。
(含灵只是用了我的形象。他在白柏老头那里又吃又喝,都吃哪去了喝哪去了?看来“虚形”不虚。)
含灵在石桌上指化出白柏老头的穿越申请书,同时显出玉汉服的真容。白柏老头这才如梦方醒,跪地磕头:“哎呀,小先生乃是神仙人物,匹夫眼拙,还望见谅!”含灵说:“匹夫,喝了你的茶,总得给你办点事不是?以我来看,可至百岁高龄。某以为,穿越事可拖延些年景。穿越不是儿戏,轻率不得。某也是看你有福气之人,特来关照一下。凡夫俗子,蝼蚁之命,本不须管的。”
白柏却说:“匹夫已八十有四,已到听召之年。不敢贪图岁月。往神仙成全。”
含灵笑道:“人家都活不够,你倒嫌活得多。与我斟茶!”遂祭出穿越门,白柏化一缕红艳艳光芒,径直穿越去了。等到白柏穿越来到,含灵,早就在一座泥坯土屋边上等了良久。白柏老头在门前伫立沉思。门上左右各有一个洞,有一挂不粗不细的链子从洞中穿过,一把生锈的锁头把链子两端锁在一起。白柏老头触摸到那把锁头,过往光景瞬间在脑海中腾升。锁头开落,门自开启。室内简陋自不必说。入门左手侧有一个门洞,里面是个里间,靠墙有一个土炕,一个一岁多大小的婴孩头东脚西躺在床上,睡得正酣。被卧之上,两只硕大的老鼠也睡的正香。那个婴孩便是白柏。
小白柏睡着睡着,眼睛突然睁开一道缝,露出眼白,小脑袋慢慢地扭向右侧的墙壁。匹夫也把目光投向那片黑黢黢的土墙。人形蛤蟆出现了,有皮少肉,白森森的,眼珠黝黑。先后出现三只人形蛤蟆,它们沿着墙壁,像壁虎一样,移动到小白柏的头部上方,齐刷刷得探着头,看着小白柏。小白柏一动不动,呼吸却十分紧促。人形蛤蟆慢慢地爬到门洞处,翻过门洞的墙壁,进入外间。门洞的对面东墙根处,有一张木质床铺,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侧身躺在床上,背东面西,正对着门洞,睡得正酣。这是长大一点的小白柏。小白柏突然眼睛睁开一道缝,露出眼白。人形蛤蟆正在黑乎乎的门洞处探出白漆漆的光头,然后迅速得沿着墙壁又一次爬到小白柏的头部上方。
匹夫浑身发抖,他要冲过去,赶那些人形蛤蟆离开。被含灵一把拖住。
“匹夫,你一生的劫难,都在这里。”含灵说。
我觉得人形蛤蟆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迅速地返回到里间,像一只只迅速爬行的白色的人形蜘蛛。里间的土炕上,躺着一个青壮劳力,也睡得正酣。那些人形蛤蟆,顺序地钻进劳力的脑袋里面。
“命运多舛啊老匹夫!”含灵说。
“吾之命运多舛,较之吾母不足挂齿。吾母,最苦之人。”老白柏说。
“此是害人精魄,非鬼神也。乃是由人而生,不害外人,只害家人妻子儿女。乃是至极坏之人所生。即便是孙大圣来了,也无济于事。好在你潜心修行,落得一个好人,得八十岁之多寿数。”含灵说。
老白柏说:“匹夫当此寿数,仰赖吾母辛苦佑持。若匹夫百年之后,当寻吾母,再尽孝道。”
含灵说:“好啦!说话千百,涉及母亲大人寥寥数言。倒是这个人形蛤蟆蜘蛛,挂在嘴上。你们凡人,有两类人永远活在心中,一个至善至美之人,一个便是至凶至恶之人!似你母亲,恐怕是早就记不起来了。”
白柏老头说:“慈母之恩惠,永世不忘!”
含灵说:“好啦!别啰嗦了。回吧!”
白柏再化一缕绿色光芒,顷刻穿越而返。
茶,尚未斟浅。
抬头时,小先生已然不见。只听的耳边有人说:“须经常打扫庭院,晚生不择时往来饮茶”。
(我都觉得,含灵可以在中国“神仙谱”上争得一席之地了。本来一个外星人的魂魄,学中国神仙模样,还挺有样!)
含灵这个穿越神之职,比起玉琮累了许多,事必亲躬这一点可不得了。世间那么多提交申请的人,都要过目过问。(这都是我管理得好!这一点必须强调一下。)也就含灵是个神仙吧,换作凡人当值,不知死了多少回。偶尔,含灵来了兴致,或忙里偷闲,就来老匹夫这里喝茶聊天,玉琮也来过,当然还有我(如同亲临)。含灵玉琮坐在那个小院里,比起我的神机营,不知舒服多少。我一去就不想离开,我也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实际我没去,感觉去了)。
老白柏果如含灵所说,一百零一岁驾鹤西去。
想来含灵较之玉琮,不知繁忙多少倍,然而含灵乐此不疲,亦招惹不少麻烦。
一日,含灵收到一件穿越申请书:
姓名 赖春常
年龄 将死之人
性别 雄性
职业 傻瓜才劳动
穿越理由 不想说
穿越目的 再来一回
附语 你也可怜可怜我这老人,头一回求你。
这简直就不是人写的穿越申请书,把含灵气得够呛。作为含灵,应当无忧无虑无气无恼一心普照,断不可类如凡人动辄雷霆震怒。关键是,穿越申请书非人不写非人不书。从穿越申请书,含灵断定,此书人形恶兽所书。
所谓人形恶兽,徒有人形,言谈举止容貌与人别无二致,惟一颗心与人不同,具人心却分毫不善,拥人心却诡诈百端,怀人心贪欲不满,知冷暖心如坚冰。混迹人间,娶妻生子,赖妻养,索子女尊敬。待是日,先食之妻,再待是日,后食其子。此人间道德痼疾,官家律法最悬空之处。
(我把中国道德规范保护下的尤其是以孝道罩护下的无德老人,称之为“十恶不赦的法外之徒”,中国乃至世界各国,无有一条法律,惩戒这类“为人父母实非父母”的恶人。道德和血缘就是敲诈勒索子女的两条绳索。)
作为灵官,尤其是含灵,这个我是能感觉到的,他是绝对不可能放任不管的。更何况,人形恶兽居然把穿越申请书投到他这里来了。
含灵居然叹息,搞得我非常郁闷。叹息之间,含灵已到一所宅院。土地官来报,说此房屋乃是妇家所造,子女竭力而为,竟与该家男主毫无干系。地官报毕,摇头叹息:“着实人间此等人难找。可怜这一家妇人,辛苦持家,拉扯子女,艰难度日。眼看子女长成,那妇家却得了脑病,顷刻放倒……可怜可怜,皆言善有善报,奈何这个妇家善报在何?皆言天自公平,却不知与这妇家公平之于何处?”地官言毕,便自退去。
含灵移动气步,径入院中,却见一人高坐厅堂之上,搂着一具尸体,大快朵颐。瞅见含灵,便丢了尸体,挺着一张血乎啦的大嘴迎将出来。
“灵官儿,在下便是赖春常。”
含灵未有回应,我也不希望含灵开口说话(我也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老姐如果突然闯进神机营,看到我“出神入化”地自言自语,肯定得给精神病院打电话的),因为受不了赖春常满口恶秽之气。含灵以袖掩口,绕过赖春常,登堂入室,却见角落里捆着一男二女。
“灵官儿,这都是在下的儿女,因为家教无方,目无尊长,略施管教而已。”赖春常说。
子女见含灵,皆目露惧色。
含灵略施术法,于指尖激射一股真气,意破却捆绑绳索。怎料那绳索乃是人间百善之首炼制,牢不可破。赖春常见了,耍赖道:“灵官儿,我找你来,正是为了他们。我日子好端端的,含辛茹苦,养活这三个崽子,风里来雨里去,不辞辛苦,就是为了晚年能受用些。最可恨他们老娘,不劳不作,不曾有半点贤惠,只知道撒泼放刁。在下这一生,泡在苦水里掉在药罐里。灵官儿不可怜老夫,反倒可怜他们。在下实在不能理解?”
含灵突然对我说:“熊仔替我说话!这个叫赖春常的,秽气喷薄,含灵不欲与其理会。”赖春常的“影像”便在神机营里显现出来。我指着赖春常的鼻子说:“你就扯淡吧,好像道理都在你这里。你给我说说,你都干了些啥?”
赖春常却说:“你不是灵官,别在我这里吵吵,我不给你说话。”
“好啊不跟我说话。我还不希你说话呢。”我就问那些孩子,“你们说说,到底咋回事?”大女儿胆大,说:“那桌上残骸,是我老娘尸首,老娘年迈,积劳成疾,再不能给我爹当牛做马。我爹便说我老娘诸多坏话,与乡邻亲戚操弄是非,污我老娘乖戾狠毒之名,自己落得同情可怜。到如今,老娘一息尚存,我爹忽然说,吃了她,与她一并去死。这就把老娘活吃了。”赖春常冲过去劈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就你会胡说,你就是不想孝顺我,我实话告诉你,你没那个胆量不孝顺。”说着拿一块砖头,往脑门上一磕,然后扑哧趴倒,杀猪似的叫起来:“左右邻居,婶子大娘,都来看啊,要杀人啊!不孝顺啊,都不孝顺。”那三个孩子就哭,都道:“谁不孝顺你了?谁不孝顺你了?”赖春常叫道:“量你们不敢不孝顺,你们没那个胆,家国律法,我不治你们,律法治你们。”
我看不下去,先去给那些孩子们解了绳索(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我在神机营,如何还能解那“绳索”?)。却不料那赖春常扑过来,左右一口中间一口,把三个孩子吞了。然后抿嘴咂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穿越。”我当然气不愤,冲过去抬手就是一顿车轮扇:“我打死你这个以自己老婆孩子为食的畜生。”赖春常叫一声“打得好!你说我是畜生,我就是畜生,你奈我何?”说着晃动身躯,变成一个猪身人首模样,环眼削腮尖牙獠口,两天手臂却如麻杆粗细,一双利爪弯曲如钩。赖春常一爪探来,直奔我的脖颈。含灵说:“且隐在一旁,含灵来也!”
哇!含灵最帅。他的玉汉服变成了黑秦服。这表明含灵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玉琮总是一身黑秦服打扮,他是不是很能打?)
含灵恐赖春常污了自身洁净,只是周旋,却不接手。赖春常愈发猖狂,张开大嘴,喷出一股漆黑如墨之气,顿时整个宅院被阴霾笼罩。含灵自心中灵明取了一点光华,化作七彩光罩,把自己笼在里面,手掐玄脉,随即祭出穿越门,打入赖春常口中。赖春常自内而外穿越,却像屠夫翻转猪肠,皮囊在内,五脏六腑俱悬在外。顿时,恶臭漫天,日月无辉。仍可闻赖春常狂叫:“灵官,你擅理凡人事,有违律法。要收拾赖春常,你也不得好日子过!”
含灵手按玄关,正欲颂诀,玉琮却跳出来说“万万不可!凡人自有律法,我等灵性之人,万不可搅乱人间德伦!”含灵却道:“如此说来,李耳老祖赐此口诀当作何用?”玉琮道:“哪句口诀?”含灵再掐玄关,长鸣如龙吟,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玉琮大惊。
(痛快!我真想给玉琮一根中指!)
自此,我方知含灵所念动诀咒,乃是一句毁天灭地的死亡神咒。
赖春常缩成一团,遭三味真火焚烧,顷刻化为灰烬,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他吃了的怎么办?”我说。
“逝者已矣!含灵无力回天!特持诀造趣!
无量无边清静宇宙,无劳无伤祥和世界,一切善念善良,诸神护佑!”
这些灵性之人的事,不是我这个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我看到赖春常的老婆,仙袂飘飘,一入祥乐世界,还有那三个孩子,亦在福光照耀之中。而含灵却说,那都是幻觉。徒慰生者之心。有伤自会有疤,所经受过的,已经不能改变。
我似乎有些懂了,却多了一些不甘。
这件事进入了书碑,还进入了灵性功过簿。多少年后,或者几千年上万年之后,含灵去职之时,作为议论功过的凭证。
两个故事讲完,慧美琳直狗狗看着我:“这故事你编的?”
“正宗原版!咋啦?”
“故事里面……你老在里面掺和什么?”慧美琳问。
我有点慌张,“我编的故事风格就是这样的。含灵,玉琮,还有我……我不是跟你‘自首’过吗,我们三个,实际是三位一体的。”
“按照这个说法,现在你身上有含灵,还有玉琮?”慧美琳问。
“那当然!”我说。
“刚才你亲我,是谁亲的?”
我去!没想到慧美琳挖坑在这等着我。
“当然是我亲的!”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俩不是也在你身上吗?怎么区分?”
“他俩不在……他俩在神机营读书呢现在……”我说。
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含灵和玉琮真的在神机营读书。
慧美琳照我脑门上打了一巴掌:“让你瞎胡说,鬼魂附体啊你!你想吓死我啊!小心点,以后不让你亲。”
最后,慧美琳冷飕飕地说:“知道崂溉县吧?跟左崂县挨着,那个县有一个梨园镇,有一个老头失踪了。这是这个家里的最后一个人。”
“叫啥?”我声音有些哆嗦。
“赖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