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漾接到驰余的电话时正在家里吃饭,顾不上苏玉还在旁边,她立刻把电话接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积攒了多日的担忧和紧张。
“驰余?”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陶漾同学,我是驰余的哥哥驰序,现在有空见一面吗?”
陶漾还记得这个人,驰余的死讯当初就是他告诉的自己,现在她一听到要跟他见面的消息就难掩紧张。
“好。”
她答应得很快,因为太担心驰余现在的处境了,所以哪怕是坏消息,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两人约在了商场里一家很有名的咖啡馆,陶漾到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驰序,他其实跟驰余长得有一点像,相貌气质上要更加儒雅。
陶漾走了过去,“我是陶漾。”
驰序温和地笑笑,“驰序。”
他是来传话的,也不打算说什么废话,但真当他要开口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几句话而已,也能说得那么艰难。
“驰余——”
陶漾急忙问,“驰余还好吗?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驰余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跟她联系过,陶漾总怀疑他其实是出事了,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把各种糟糕的可能都想了个遍。
“驰余很好。”
虽然前不久还高烧不退,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处好肉,但驰序被驰余叮嘱过,不能跟她说实话。
陶漾便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像是胸口的一块巨石落地,“那就好。”
少女眼神干净清澈,望着别人的时候仿佛是全身心地信赖着对方,饶是驰序在生意场上做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事情,此刻也禁不住地生起愧疚的情绪。
他垂下头不去看陶漾的眼睛,缓缓说,“驰余要出国了,你不要再试图联系他。”
陶漾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重复着他的话,“出国?”
她想起即使警方都出面澄清了,但是仍然满天飞的各种谣言,想起那些去恒盛抗议的家长,明白对现在的驰余来说,出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不能联系他?
陶漾有点茫然地说,“我不会打扰他的,只是偶尔关心一下他的近况也不可以吗?”
驰序摇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要随便给人留希望。
“不行,我们希望你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陶漾不明白,她好不容易能重来一次,好不容易跟驰余走到现在,为什么要分开?
她抿着唇,因为脾气不好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连愤怒和困惑都只能留着自己慢慢消化。
过了会儿,陶漾问,“驰余为什么不自己过来跟我说?”
驰序答不上来。
或许是不想让陶漾看到自己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又或许是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站到陶漾面前了,一定没有办法再转身离开。
陶漾也不需要驰序回答,她比谁都了解驰余,比谁都更明白他的感情,她知道出国对驰余来说是最好的安排,知道驰余不来见自己是有苦衷。
可她还是好难过啊。
为什么这一次她鼓足勇气主动努力了,两个人却还是不能走到一起?
驰序看着对面的少女慢慢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是个很坚强很聪明的姑娘,已经做到了很多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可这副模样却更令人心疼。
“驰余让我告诉你,”
驰序站起来,决定让这个女孩静静消化情绪。
陶漾仰起脸来,眸子里蒙了层淡淡的水色,“什么?”
驰序轻声说,“他祝你,前程似锦。”
这个时候的驰余刚成年不久,再怎么强大也还是个没真正踏入社会的孩子,他不知道在国外该怎么生活,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前程似锦”是他对陶漾最大的祝福。
他自己摸不清前进的路没有关系,但陶漾一定要前路坦荡。
陶漾神色怔怔,像是没有听清楚这句话,可她眨眼的那一瞬间泪珠便落了下来。
她明白驰余所有的未尽之意,明白这句“前程似锦”里包含了多少他不能说出口的隐痛。
他总是这样,总是希望她走得稳些、快些,可前世的她不就是因为走得太快了,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才会错过他的吗?
驰序拿出一串钥匙递给陶漾,“这是他住处的钥匙,他让我把它留给你。”
陶漾望着那串钥匙,想骂驰余过分,他明明知道自己只知道这么一个可以找到他的地方,却还在自己走了之后把钥匙就给她。
他人都不在那里了,她要钥匙有什么用?
陶漾把钥匙攥在手里,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她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今年却为驰余流了很多泪。
她低声说,“麻烦你帮我转告他,既然要走,那就真的别回来了。”
一直留在国外吧,这样就不会再因为她受伤,断送前途。
驰序以为陶漾是在说气话,可是没有,少女虽然还在流泪,但神情和语气都十分镇静,她是真的希望驰余别再回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好,我会转告他的。”
咖啡厅门口悬挂着风铃,起风时便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悦耳铃声,驰序已经走了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气促的脚步声。
是陶漾。
刚刚还一脸冷静的姑娘此刻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祈求,“驰余什么时候出国,我能去送送他吗?”
驰序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陶漾停了下来,眼神空茫地望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她自从重生,就一直围着驰余转,满心满眼都是他,希望能弥补前世所有的遗憾,想和他有一个家。
可如今梦醒了,她仍然没能走到驰余身边。
陶漾想安慰自己,最起码驰余还好端端地活着,这不就够了?
可心脏为什么那么疼,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驰序走出商场大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
二楼的楼梯旁,有个女孩孤零零的,嚎啕大哭。
——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一中和恒盛在同一地方开展暑期补课,只隔着上下一层楼的距离。
两个学校的学生性格截然不同,一层楼从早到晚安安静静,除了背书和讨论问题发出的声音,其余时间根本没有人说话,一层楼则是从早到晚都闹闹腾腾,完全把补课当成另一种形式的聚会,哪怕是在上课期间也该玩的玩,该聊天的聊天。
因为补课活动是暗地里进行的,选的地方比较偏僻,吃饭要绕两条街才能找到店铺,老师们又严禁学生点外卖,担心大夏天的吃出毛病来不好跟家长交代,于是那些没有父母送饭的学生们每天中午都要跑到两条街外的地方买饭。
“又要去买饭了,真的好远啊。”
“我走过去累得都不想吃了。”
学生们议论着往外走,陶漾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被喊住了。
是唐嘉和赵畅他们,“漾漾,快来!”
午饭时间没人在教室待着,赵畅便把几个课桌合到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吃食。
“来来来,一起吃。”
赵畅和张大顺其实是没必要来参加补课活动的,恒盛也不强制所有学生都要参加,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这次来得很积极,并且毫无怨言。
陶漾走过去坐下,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唐嘉笑嘻嘻地说,“他们提前二十分钟就跑出去了,不然赶上午饭时间光排队都要不少时间,来,快吃点,这个大鸡腿专门给你买的。”
赵畅笑着点头,“对啊,我辛苦买来的,可不能嫌弃。”
“怎么会。”
陶漾在他们的帮助下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午饭,不过她饭量小,吃不了太多。
吃完饭,她又几乎没有停顿地回了自己教室学习,因为大家还在吃饭没有回来,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唐嘉嘴里还叼着烤串,忧愁地叹了口气,“漾漾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陶漾本来就瘦,但在恒盛那段时间天天开开心心的,也没什么学习压力,看着健康多了,不像现在,她瘦得像是能被一阵风给轻易吹走,而且脸上也没什么笑意了,看着总让人觉得有心事。
赵畅也愁,他驰哥出国之前专门嘱咐过的,让他们好好照顾陶漾,结果照顾来照顾去,还把人给照顾瘦了,这可怎么跟驰余交代。
“天天吃外面的东西也不健康吧,要不明天我让我妈来送饭,我妈手艺很好的。”
正狂往嘴里塞东西的张大顺说,他家的教育准则就是“啥都不行吃饭得行,啥都不好吃饭得好”,如果让他妈来送饭,他妈也会很乐意的。
“行啊,正好你家离这里近,让阿姨多弄点好吃的。”
唐嘉拍板决定,望了眼窗外艳阳高照的天,禁不住思绪乱飞。
“怕就怕漾漾这是心病……驰余联系过你们没?”
赵畅和张大顺都摇头,“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知道得有限,只知道驰余出国了,但不清楚为什么他跟国内这些朋友断得那么彻底,一次消息都没发过。
唐嘉恶狠狠地咬牙,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可是大少爷,在国外估计混得风生水起,早就把咱们这些人给忘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出国就出国,干嘛要跟陶漾分手?这一副永不联系的模样像极了渣男。
赵畅和张大顺虽然觉得驰余不是那样的人,但此时也不敢插嘴。
结束了补课班后,陶漾照例晚了半小时下楼,她家离这边比较远,回去要转好几次地铁,陶漾便没有在路上浪费时间,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在她走近后缓缓降下了窗户。
驰序把照片给驰余发过去,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驰余那边天才刚刚亮起来,他却已经坐在了打工的餐馆。
照片拍得很清楚,少女正低着头看手机,下巴尖尖的,瘦了很多。
驰余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切出去给驰序回了消息。
“谢了哥。”
驰序叹口气,有什么好谢的呢,他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老爷子恨驰余性子野不听话,他最讨厌难管教的后辈,非要把驰余驯成乖乖崽不行,驰余出国后他不仅扔了他的手机,彻底断绝他跟国内朋友的联系,还一分钱都没给,也不许驰序帮衬,就等着驰余主动低头。
这一招明明都已经用过好几次了,老爷子却还不死心,总觉得驰余会有把硬骨头磨软的一天。
没钱没背景,又要应付忙碌的学业又要打工赚钱,驰序都不知道驰余是怎么过的,恐怕只有这时不时的一两张照片给他点坚持下去的力气了。
驰余打工的餐馆老板是意大利人,性格很好,允许打工的兼职生在店里吃早饭,但驰余摁灭手机屏幕过去的时候剩下的早饭已经被倒进了垃圾桶。
旁边一个黄发白皮肤的男青年朝他得意地笑,充满挑衅地竖了个中指。
这人从一开始就跟驰余不对付,他瞧不起黄种人,更看不惯驰余始终冷脸的模样,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总是想着法子给驰余使绊子。
这不是国内,很多警察对待黄种人甚至都是轻蔑的态度,驰余不能随便跟人起争执,他不想跟驰正庭服输,不想再给驰序添麻烦。
他是来读书的。
男青年料定了驰余不会反抗,戏弄起来他更加得心应手,甚至把自己弄坏的餐具都算到驰余头上,在驰余给客人上餐的时候故意往里面放东西,让驰余几次三番地被投诉。
当天,被蒙在鼓里的餐馆老板就把驰余开除了。
青年洋洋得意地搂着女友下班,他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在老地方见面,嘱咐他们拿上新搞到手的好东西。
老地方是片废弃的车库,没有任何监控,青年刚走进去,就被人从后面勒着脖子猛地掀翻在地。
他毫无还手之力,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很快就被拳头砸晕过去。
片刻后,巷口走出来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朦胧的路灯映亮了他染血的半边脸。
驰余仰起头,怔怔地望着夜色里那轮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亮。